“……”被揶揄的清泉半晌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辩解,最终捏着自己的手指小声嘀咕了一句,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不想看到我。”

不想个鬼!季无因这个旁观者最是清楚,方才宋思南一醒来,虽是在与他说话,但双眼却已打量了一圈,八成是在寻找云清泉的身影,奈何他躺在榻上看不到后方的人影,又倔强不愿问出口,见不得他俩这般,季无因才想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恩怨重要,还是命重要,你们自己掂量,他又不是我男人,你愿意不辞辛劳的照顾他,我可没那么伟大,我很累,要回房歇息,你爱管不管,到时候他若出什么意外,你可别哭着来找我!”

成功将人唬住之后,季无因没再多言,料想她自个儿有分寸。

有人在场,清泉还轻松一些,这人一走,她只觉周遭的气氛都冷凝了几分,也没敢主动与宋思南说话,默默的备着热水,将季无因事先准备好的药材都泡在木桶里,而后才对宋思南道:

“可以沐浴了。”

看着她忙前忙后,宋思南心中感慨万千,然而话到嘴边,却终是没说出来,连视线都不曾落在她面上,艰难的站起身来,淡声道:

“有劳云姑娘。”

她最怕的就是他的疏离态度,但又觉得自己如今已没资格计较,掩下心塞,清泉对他道:“你先进去更衣,待你入得浴桶,我再过去守着。”

她就这般背对着竹帘立在外面,面色稍显局促,等了好一会儿,约摸他已入得木桶,她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搬了张圆凳坐在他背后。

他肩膀与胳膊上的伤痕还很明显,这些伤口,皆是她亲自包扎过的,有些时光,当时经历时并未觉得多特别,如今再回想,曾经每一幕的感动对比如今,都令人格外心酸。

屋内渐渐被水气弥漫,宋思南闭眸打坐,感觉浑身都在发汗,他不开口,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以免说话打扰了他,周遭寂无声,仿佛连光阴都静止了一般。

过了会子,她默默走过去,掂起水壶,扭过脸去,往木桶中加了些热水,而后又拿巾帕帮他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然而才触到他,就被他拿走了巾帕,“季阁主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根本没那么严重,我自己来就好。”

实则她也怀疑季无因是故意吓唬她,但还是有所顾忌,这才乖乖留下,“可万一出事……”

“你在这儿只会令我心神不宁,还是回去歇着吧!”

实则他的意思是,她的香气令他心猿意马,无法安心打坐,希望她尽快离开,以免他分心乱想,且她为他找药材,忙碌那么久,一刻未停歇,这些他都看在眼里,明明担心她的身子熬不住,却又不愿明言,这才模棱两可的请她回去。

然而这语态听在她耳中,分明就是嫌她烦的意思,心涩眼痛的清泉委屈咬唇,声泛哽咽,

“你就这么恨我,连句都不愿听我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解释什么?说她不是故意骗他,只是深爱郑元江,情不自禁才将他错认?深吸一口气,宋思南的手指在水下紧攥成拳,眼睫微动,明明心在融化,出口的言辞却裹着冰棱,激得人心发颤,

“你们的故事我早有耳闻,无需再重复。你们一个是我二叔,一个曾救过我的命,即便你骗了我,却也不曾害过我,我没资格恨你,但我也不会再喜欢你,不会成为你们之间的绊脚石,你放心便是。”

她还以为,那日他说出那番话只是在赌气,待他冷静下来之后便愿意听她解释,这两日的相处又令她生出他心中还有她的错觉,却原来,他只是太过痛苦,没工夫与她计较罢了!

今儿个病一好,他又恢复到原来的冰冷。清泉忽然觉得自己好没脸,她这般自作多情的纠缠,与郑元江一样可悲,宋思南得知真相后便已开始嫌弃她,果断的放下这段感情,可怜她还一心想解释,还在奢望着将来,可他已经不愿再喜欢她了啊!

最后一句,不轻不重,却仿似将她的心狠踩在脚下,碾得稀碎,无需他再下逐客令,清泉也不愿再继续待着,忍泪含悲,只想保留自己最后一丝尊严,转身逃也似的离开此地。

听到她远去的脚步声,宋思南强忍着没回头,眼眶泛红的他脊背绷得笔直,迅速抬手用木桶中的水抹了把脸,面上尽是水珠,也就分不清究竟是哪里的水。

他也不懂自己为何要说这样违心的话,大抵是因为害怕面对,不想听到清泉亲口说出她喜欢郑元江的事实,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

孰不知,逃避的同时也会错过真相,人心本就脆弱,经不起再三摧残,真心之所以珍贵,正是因为它一摔即碎,想要拼贴,只会满手染血,也难寻最初的模样。

正坐在房顶看星星的季无因瞄见云清泉的身影,目露疑色,他不是已经给二人制造机会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难道他的话不起效,没把人唬住?还是他俩又吵架了?难得他想出这么好一个办法,氤氲水气,坦诚相待,不应该冰释前嫌然后深情拥吻吗?怎的和他想象得完全不是一回事?

想起云清泉还有心疾,季无因担心她又承受不住,遂自屋顶腾空而下,一路跟着她,去往她房中,进门就见她正倒出瓶子里的药丸服下,估摸着是旧疾又犯。

放下帘子,季无因拧眉提醒道:“是药三分毒,你得把药戒掉,才算真正痊愈。”

她也希望自己不要再动一丝情念,不要再为宋思南而痛苦,“若然可以,我宁愿自己忘情绝爱,可人心往往不由自己控制,不是我想忘记就立马能够抛诸脑后的。”

哀叹一声,望着桌上那微微晃动的烛火,清泉不禁在想,

“若然这世上有忘情水,可以瞬时将往事抚成白纸,该有多好?”

“我倒是真有忘情水。”说着季无因行至墙边,打开柜门,拿出一瓶药递给她,

“服下之后,便会忘却前尘,爱恨一笔勾销,再不会为谁伤心,更不会再有心痛之感。”

实则她也就是想想,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没想到季无因竟直接拿了出来!接过药的清泉看着那瓷瓶,震惊不已,“真有这么神奇的药?”

“是真是假,你一喝便知。”

喝掉它,真的就能忘记宋思南吗?虽说一想到他便令她心痛难耐,但若要就此忘记他,抹去与他有关的所有记忆,她还真有些犹豫。

人活一世,回忆最是珍贵,即便有些人将刀子刺入你心脏,你还是舍不得彻底将其抹杀,毕竟在这段感情里,是她隐瞒在先,是以不论宋思南如何伤她,她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亏欠于他。

盯着那瓶忘情水看了许久,迟疑了许久,最终她还是没敢尝试,将药瓶搁在了桌上,暗恨自己没骨气。

“你不敢喝,足以证明你根本舍不得忘记他!”说这话时,季无因直视着她的双眼,轻而易举就戳中她内心深处最隐秘之处。

被揭穿的清泉黯然垂眸,坐于桌旁,懊恼的支着脑袋,暗恨自己太卑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明明他已经不再喜欢我,我却仍旧放不下……”

季无因并未觉得她傻,只是瞧着她这般痴心,心生怜悯罢了,“能轻易放下的,又怎算深情?”

可是宋思南就轻易放下了啊!思及此,清泉越发心痛,恨自己不够决绝,走不出情障,“他用情不深,所以才能这么果断的放手吗?”

季无因与宋思南接触不多,单凭原先那一路追踪,和这几日的观察,他倒觉得并非如此,

“我觉着吧!你俩说话永远不在一个点上,你觉得他为何不愿理你?”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那桩旧事,“他晓得我的过往,知道我与郑元江的纠葛,无法接受……”

“可我觉得他并非在意你的过往,只是误以为你心中无他,以为你还喜欢他二叔,把他当替身,认为你骗了他的感情,这才会生气。”

每回当她想解释之际,宋思南都残忍的朝着她泼一盆冷水,击退她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

“即便他有所误会,为何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我?我在他身边多待片刻他都嫌烦,总将我赶走,说到底还是嫌弃我。”这种事本就不光彩,她还天真的以为宋思南真的能接受,如今才知,是她想得太美好罢了,

“想来谁也不能接受一个喜欢过自己叔叔的姑娘吧?此乃人之常情,我实该想开些才是。”

看她黯然垂眸,面露自卑,季无因宽慰她无需低看自己,“旁人我不清楚,但我们江湖之人断不会在乎这些小节,喜欢便要争取,才不管旁人的指点,只要自己钟意,哪怕用尽手段去抢也再无不惜!”

这是什么道理?“你去抢人家姑娘?也不管人是否喜欢你?”

季无因才不会考虑那么多,“待我将人抢来,自然有法子让她爱上我。”

“万一她心有所属,一直不喜欢你呢?”

略一思量,季无因的应对之策简单粗暴,“那就杀掉她喜欢的人,让她无可念想,只能想我。”

听得清泉心生畏惧,蹙眉摇头道:“你可真凶残,就没想过她可能会恨你?”

看她似是被吓到,季无因朗笑道:“没考虑那么多,纸上谈兵罢了!毕竟还没遇到。”想起一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实情告诉她,

“其实宋思南这几日一直在找你,他被关在密室之时还在向韦庄主打听你的下落,他以为你失踪是被黑衣人抓走,希望韦庄主能放了你,足以证明他心中还在念着你,

但一见到你,他又故作冷漠,不愿与你好好说话,站在男人的立场,我猜他应该只是自尊心在作祟,他不想听你说便罢,你可以换一种方式去解释。”

她不是不想解释,只是被宋思南的冷漠所伤,已不敢再去靠近他,“我觉得他并不在乎真相,他都说了,不会再喜欢我了。”

“他是否在乎,那是他的事,但你的真实想法很有必要与他讲清楚,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的真心被误解吧?既然你放不下他,那就再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也许这心结真能开解呢?”

季无因的话给了清泉一些启发,宋思南不愿当面与她对话,那她就用旁的法子。

思量一夜,她写出一封信,打算交给宋思南,然而次日去找他时,桑枝却道他人已离开。

清泉眼里的胆怯与紧张瞬时消散,整个人僵在那儿,紧捏着手中的信,像是捧出的真心被无视,委屈又无助,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竟这么走了,连声招呼都不与她打,所以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连朋友也不是了吗?真的只是陌生人?

季无因劝过,宋思南不肯留下,他也就没再强求,但看云清泉这般难过,心生不忍,遂在旁安慰道:

“他应该是有急事,不希望他的亲人朋友担心,这才尽快赶回去。”

她不是他的亲人,他也不再将她视为朋友,所以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感受,思及此,清泉越发难过,眼眶微红,下巴轻颤。

季无因总觉得她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他可不会哄人,为了不让她伤心,季无因自告奋勇,“我去帮你送信吧!”

“没这个必要了!”每一回满怀期望,到了都会被打击得心灰意冷,清泉心痛难耐,已不敢再报希望,抬手想将信撕毁,却被季无因一把抢了去,

“费神写的,就这般撕了多可惜,我帮你把信交给他,至于如何决定,就看他自己了。”

也只能这样了,看着季无因拿着信转身,清泉还特地嘱咐道:“有劳季少侠,请你一定要亲自把信交到他手中,千万不要给旁人,我担心他那个兄弟不会把信给他。”

点了点头,季无因的身影很快消失于茫茫晨雾间。

那封信里,清泉将所有的往事尽数交代,前因后果讲得一清二楚,包括她心属于宋思南的话,她都勇敢的说了出来,还约了他傍晚相见,倘若他不介意那些事,愿意原谅她,就来赴约,如若他没来,那她便懂得他的选择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期许,却不知那微弱的光,是会燃烧得越来越烈,还是被风吹灭,归于静寂?

作者有话要说:真相即将揭晓,清泉也会有个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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