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很有历史的一条大街,很有悠长岁月的一条胡同,很有人情味的一个四合院。

 这就是我和安共同度过童年和大半个少年时代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值得记忆的东西,也有很多能见证我们成长的东西。

 “江南哥哥,加我一个吧。”安小时侯总是这样乞求我,让我很有点自豪的味道。现在想来,那时可能就已经被他的柔弱征服了。那时的他很瘦,头发又黄,大家都叫他“毛猴”我可能也这么叫过他,可他说不记得了。住在四合院的男孩子们,要么比我大好几岁,他们不和我们这帮孩子玩。

 要么比我小,只有一个和我同年的男孩,还没我块儿大(小时侯我还是很壮的),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成了小团体的孩子王。

 他们几乎都听我的,包括小我两岁的安,虽然我一点都不霸道。现在想想,真不知他们怕我一个不足1米8,不到120斤的人道理何在。那时,我们男孩经常玩一些“警察抓小偷”、“坦克大战”之类需要一定“体力”和“速度”的游戏,安的样子显然没有人愿意加他,我也只有在人手不够的时候才开恩。然后看着安高兴得直跳。他真的是一个极易满足的孩子,我一直这么认为。但尽管如此,更多的时候,他是和女孩子在一起玩“过家家”、“捉迷藏”

 之类的东西。然后就经常看见几个死丫头让他干这干那,象使唤佣人那样。我对她们的讨厌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但我当时也有点对安生气,因为他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说他是“病秧子”记得一次,玩“骑马打仗”因为是我提议要玩,又没有人愿意和安搭档,只好我来。安个子小,背我是绝没可能的,所以,只好我当那个卖苦力的。

 他很轻,在我的背上很老实,所以我们成了牺牲品。那次我很生气,好胜的性格,加上碍于面子,我狠狠地说了安。

 具体说了什么不记得了,但好象是骂他软弱无能,他头一次被我说哭了,一个劲儿地抽肩。我怕被我妈看见会数落我,只好又劝他,弄得最后我袖口上都是他的鼻涕和眼泪。

 这件事后来也成了安说我凶狠的把柄。从我记事起,安就没有爸爸。后来懂事了,大人们说在安不满一周岁的时候,他那本就有严重哮喘的爸爸没熬过那年冬天。

 除了四合院中那两间半西房,什么也没给他们娘儿仨留下。安的姐姐平心当时也才有8岁,所以郭姨(安的妈妈)不好再改嫁,也就一直这么过着。安刚生下来就很瘦小,他妈希望他平平安安,所以就叫平安。小院里有四户人家,和气得很。

 张家爷爷、奶奶是一对退休的老干部,在小院里算富裕户。两个儿子各自都有了家庭,有时候半年都不回来看老两口一次。所以他们挺疼院里几个孩子的,尤其是安和他姐姐,有点什么吃的都惦记他们。

 我还记得安敲我家玻璃,等我出去时偷偷摸摸从兜里掏出几个荔枝,说是张奶奶给的,没几个,不能让人知道。在我们小时侯,荔枝在北京可是很少见的,虽然已经有点不新鲜,我还是吃得很珍惜。

 我记得当时我还跟他说,等我挣钱了,我一定给他买荔枝吃。他笑的那叫一个甜,好象都吃到我送进他嘴里的荔枝似的。

 但很遗憾,最后还是他先比我挣钱,先给我买荔枝。记忆里安和他姐姐的衣服都是人家给的,有的是别人穿不了的,有的是不喜欢的,反正都不怎么新了。

 我就给过安好几条裤子,那时他比我矮,所以老是挽起一大块。直到平心进了中学,才穿上了新衣服…校服。至于安,他幸运得多,上小学时就有“校服制度”了。郭姨开始是没有工作的,后来丈夫去世了,才进了丈夫的厂,和我妈一起成了纺一厂的工人。纺织厂的工作特累,我妈每天回来做完饭连碗都懒得刷,可郭姨还要在一里地以外的小吃街上支煎饼摊。

 那时,平心刚上中学,安刚上一年级,全家的开销都靠她一个人了。小学校离我们胡同只有两条马路之隔,所以一般上学放学我和安都一起,不用大人接送。

 当时院里可没有热水器之类的东西,所以都去大澡堂子。安小的时候,坐在家里的大盆里洗,后来随郭姨和平心去女澡堂子。每次看见他又提着东西跟在平心后面时,我就羞他,然后老妈会在我屁股上狠狠拧上一把,这时安就偷笑。

 后来,安长大了,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出入女澡堂了,所以我和老爸去洗澡就叫上他。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安一起洗澡的情景。那是春节前,大概在他7、8岁的时候,比我矮了将近一头。

 他的身子躲在厚厚的棉衣里时看不出有多瘦,等到我们赤身相对时,才觉得他瘦得离谱,看得叫人心寒。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应该好好照顾他,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比他大,就因为他叫我“江南哥哥”就因为他没有爸爸。那天回家,就听我爸和我妈说:“平安这孩子太瘦了。”

 “能不瘦吗?你看看小郭,半年都不炖回肉,那孩子正长身体呢,看着还真是怪可怜的。”当夜,我就决定了,我要照顾他不能光说不练,必须要以实际行动证明。

 第二天一早,我就揣了两个大包子给安(那是我妈让我吃的,我吃了一个,骗我妈说都吃了,我想当时她一定在纳闷我怎么吃得这么快)。安看见我从兜里掏出的包子觉得很奇怪,也不伸手接。我问他干嘛不接,他说他吃了饭了。

 “吃什么了?”我问他,他没话了。我就知道他总不吃早饭的,因为郭姨早上要去卖煎饼,即使给他做早饭,也是不放鸡蛋的一个大面片。

 那两个包子是我硬逼着他吃的,他一边吃一边还说“真香”结果我那天没上两节课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大了以后,我讲给安听,安说我那两个包子没把他给撑死。哎,真是枉费了我一片好心。

 我老是偷偷省下早饭分给安吃,开始安不好意思吃,后来在我的威胁和恐吓下,他还是乖乖地都装进了肚子。纸包不住火,我一直相信这句话。有一天我妈看见我把半碗奶往院外端,就问我:“又给平安送去呀?”

 我就在那儿打哈哈,嬉皮笑脸地不承认也不否认。我妈递给我一整碗刚熬的奶让我给平安和他姐端去了。时间长了,郭姨觉得过意不去,加上院里的人都劝她说两个孩子都在长身体,别给耽误了。

 所以,郭姨早上不出摊了,每天都做好早饭,有时我妈上夜班,她还特意端给我和我爸吃,但显然早饭的营养并不高。关于安的身世,他的同学虽然当面不说什么,可背地里老是议论。有一次放学,安不高兴。

 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说,再问他就哭了。他小时侯是没少在我面前哭,可对于他的眼泪,我始终是没有办法。

 原来是一个女生笑他的袜子有窟窿。我那天没顾着回家,就让他给我指是哪个人。也不知道是他不敢,还是不愿意,最后还是其他人唧唧喳喳地把目光投向了一个高个的女生。

 我当时的样子可能吓着了那女生,毕竟那时我在小学里算高年级了。当我告诉她以后要是再欺负安,我揍她时,她几乎要哭出声了。那天回家,我告诉安“男孩子不能老哭,丢人。”

 他象挨骂的孩子似的,低着头不说话。“你要是想哭就找我哭,不能让别人看见,知道吗?”我很严厉地对他说。

 他这次却没哭,眼巴巴地看着我,然后点点头。在我小学要毕业时,安为我打了一次架,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架,也是唯一吓到我的一次打架。

 作为班里的三好生,我有了保送区重点的资格,可同时被评为三好生的还有两个。所以不知道是谁,说我是走后门才有的资格。我把这事和我妈说了,我妈还特意找了老师,可老师跟我说现在名额都定了,他们说什么也是气话,我只要别犯什么错误就行了。

 我知道这错误就是指气不过而引起的打架。一天放学,我和安在前面走,后面孙伟就开始说闲话。他不是三好生,他攻击我只是因为他喜欢三好生宋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在安面前损我了,所以我没当回事。

 谁知安突然就转身冲他打去。孙伟是我们班高个的,安当然不是对手,一个拳头过来,他就差点摔倒,我还没来得及去扶,他就又打过去了。

 我当时真是被安的举动吓坏了,平时的他一直是温顺的,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当孙伟的第二记拳头打在安的正脑门上时,安倒在了地上。我去扶他。

 “平安,平安!”叫了两声他没醒。周围的人渐渐多了,都在议论纷纷。孙伟显然也是吓坏了,愣在那儿不动。

 我冲上去将他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他也条件反射般乱抓,我看见他的两个鼻孔都在冒血,我的手打得酸疼,但我没有停手,我不曾想到如果他被我打死了会有什么后果,我只知道他伤害了安,我得替安报仇。

 现在想想,我那时可能有暴力倾向也说不定呢。“平安醒了,平安醒了。”有人这么喊。我和孙伟都在同一时间停了手,这时才发现彼此都没有力气再拉对方一把。

 “平安,平安。”我搂着他。“江南哥哥,你流血了。”我顺着他指的地方,摸到我右腮处有疼的感觉,然后看见手上有血。“没事,一点都不疼。”我安慰他。扶着安起来,我仔细看他,生怕他和从前有什么变化。“你没事吧?”“有点晕。”他扶着头。

 “你吓死我了。”我当时真的快吓死了。连搂带抱地把他带回家。我妈不知道我打架,我说脸上的好多条血道子是我磕的。她倒是没说什么。可第二天我和孙伟就站在了老师的办公室。问明了原由,鉴于我脸上的伤更明显,老师没怎么批评我,我很得意。

 可为了这次打架,我脸上落了个疤,而且很明显。长大后,安有一段时间总是自责,说那伤是因为他太弱造成的,我老是说他唠叨。

 直到后来我们在一起后,我告诉他,我最值得骄傲的就是那伤,因为它是为他留的,也就是为爱留的。他听得笑,笑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