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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李二狗,李经理。知道吧,本地太平洋贸易开发公司总经理!

圆章、方章、业务专用章,咱他妈的在黑皮包里装着;咱他妈跟县委书记握过手,跟市委书记握过手,跟地委书记照过相!咱他妈吃过川菜、粤菜、苏菜、徽菜、西餐大菜——什么烤羊、烤鹅、烤乳猪;什么烧海参、烧鱿鱼、烧对虾、烧猴头、烧燕窝;什么炸牛排、炸羊排、炸猪排、炸他妈鸡排;什么咖喱沙司、核桃沙司;什么三鲜汤、木樨汤、锅巴汤、豆花汤、鱼头汤、八宝汤、十全大补汤;什么凉面、糊面、焖面、刀削面、猫耳面、伊府面、鱿鱼面、羊肉烩面;什么水煎包,小笼包、三丁包、五仁包、豆沙包、荷叶包、水晶包、还有他妈天津狗不理,一嘴焖哪!咱他妈喝过法国白兰地、英国威士忌、贵州茅台、桂林三花、山西汾酒、四川五粮液、安徽古井贡!什么郎酒呀、杜康酒呀、皇封御酒呀,什么头曲、大曲、二曲、三曲,什么罐装、盒装、大瓶装、小瓶装,老子尝个遍!咱他妈吸过三五牌、良友牌、万宝路、大中华、大重九、大前门、凤凰牌、牡丹牌、蝴蝶牌,什么晒烟、烤烟、混合烟、可可烟、人参烟,咱他妈都抽过来了,全他妈一个鸟味!自他妈玩过漂亮寡妇、黄花闺女,什么城里的、乡下的,什么瘦的、胖的、不瘦不胖的,什么有家的、没主的、会说拜拜的,全叭叭叭!!

咱啥没吃过?啥没穿过?啥没喝过?啥没玩过?啥没坐过?咱他妈这一辈子值了!

咱他妈是人,咱他妈不是狗。咱他妈当过狗。咱他妈学过狗叫,也学过狗爬,咱他妈叫人骑着脖子尿过尿,咱他妈这会儿是爷了!堂堂七尺男子汉,站着不比人低,躺着不比人短,咱他妈顶天立地,敢拍胸脯说大话。咱他妈腰里有得是“大团结”。有“大团结”走遍天下都不怕。咱他妈过手的票子淌水似的,哗哗哗哗——都是钱哪!咱他妈咋也没想过还能过上人的日子,咱他妈过上了、过得过美了,咱他妈走县上逛京城——平趟!咱他妈出手没叫人说过孬话,咱他妈够哥儿们、讲义气,是汉子。站到县城十字街口打听打听,南来北往的,没有人不知道咱,没有人不眼气咱,没有人不夸咱,咱中,咱他妈是爷,咱他妈有钱就是爷。爷是人敬的,有钱就有人敬。搞活了,搞活了,咱他妈统统搞活了。路他妈越走越宽,越趟越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会儿轮上咱了:崔县长亲自给咱披红戴花,拉马錣镫,夸富游街!瞅瞅,一街两行,大姑娘、小媳妇朝咱直飘眼,飘得咱心里直痒,飘得咱狠下心要当人上人!咱他妈是崔县长亲自捧杯敬酒的人哇!崔县长真胖,崔县长肚里油水多啊。崔县长肚大,肚大就是有气派,光那挺挺凸凸的官肚儿,就叫人觉着气派。人家是人,咱也是人,看看人家这人,再看看咱这人,喝,喝个痛快!咱他妈不能在崔县长跟前熊。崔县长握咱手、拍咱肩膀是看得起咱,崔县长说,老李啊,李经理。胆子不妨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嘛。你给咱县八十万人民带个头,你是咱县的一面旗帜呀,发家致富的旗帜。八十万人都看着你呢,你得干个样儿给大家看看。打破框框嘛,不要有什么框框嘛,我支持你!冲县长这排子话,冲县长称咱老李,称咱李经理,咱他妈也得豁出来干!人家崔县长要咱带头,人家嫌咱胆小哇。咱他妈胆够大了,还嫌小!咱他妈就算胆不够大吧。喝!咱他妈喝他个“楼上楼”,“天外天”,喝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咱他妈五岁没娘,七岁没爹,光条条来光条条去。咱他妈不留后路。咱他妈活一天也得像个人样。

咱他妈也是个人啦!

咱他妈这条路是钱铺出来的。

大团结呀,知道不?是一张一张“大团结”砸出来的。

那年,咱他妈兜里揣了十块钱出来打天下。咱他妈站在县城十字路口,想买个烧饼啃啃。咱他妈没舍得买呀,咱他妈看看,把口涎咽回去了。眼看这花花绿绿的世界,只管咱看连摸都不敢摸呀,这一街两行的扑鼻子香味,咱也只管闻闻,闻闻不要钱。咱他妈瞎逛,走走看看,走走闻闻,咱听那录音机里“记住你的情,记住你的爱……”咱看看城里姑娘那白脸,城里姑娘就是脸白呀,还香。他妈的,成天洗,香水泡着,还不下地,能不香么?他妈的,叫她也晒上七七四十九天老日头,准黑!咋的了,咋,他妈的,别斜眼看人,要不是老天爷叫你脱生到城里,你他妈这会儿能比老子强?!瞪啥瞪?买不买?咋不买,不兴看看?呸,呸!你呸,咱他妈也呸。咱他妈逛逛也窝气。咱他妈也算有福,咱他妈在茶摊上坐了坐,福气就来了。咱他妈听俩采购员瞎咧,咱他妈听说郑州棉织厂织出来的白布没人要,仓库都堆满了。咱他妈还听说天津印染厂没活干,工资发不下来,工人们乱骂大街。他妈的,这会儿大红大绿城里不时兴了,咱他妈灵,咱跟人家采购员吹上了。咱买了包好烟,五毛一盒的过滤嘴,那时也算是好烟了。咱他妈敬人家一支。咱自己没舍得吸。咱说咱是在县上工作,也准备停职留薪出来承包商店。咱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九块五毛钱哪,咱兜里就剩九块五毛钱,请人家吃了顿便饭。咱他妈没舍得多吃,咱尽人家吃,咱生怕人家看不起乡下人。其实,咱他妈那会儿还啥也不是呢,咱那会儿还在大李庄老日头底下刨腾那二亩责任田呢。咱他妈这叫眼光,咱就敢跟人家签合同,让郑州棉织厂的布运到天津印染厂印,还印那种没人要的大红大绿,咱他妈包销!咱他妈只要个提成,叫啥子辛苦费,其实就是个脚钱。咱知道乡下这会儿刚刚填饱肚子,虽说有俩钱儿,跟城里差着时候呢。大红大绿的棉布城里没人要,可要是运到远乡,准他妈得抢!要是没人抢,把咱的李字倒过来写!当然,话不能说绝了,咱给人说要销不动咱赔人家损失。说实话吧,咱他妈一分钱都没有,赔人家啥损失?赔㞗!咱他妈话不能多说,多说准露馅。就这,三分哄啊,布是郑州,染是天津,咱是光管推销。乖乖,咱一家伙就成了郑州天津两厂的业余推销员了。咱他妈没出一分钱,凭一张神嘴、两只狗眼,光提成拿了他二十一万六千四百一十六!人家还感激咱呢,说咱一家伙救活了两个厂。咱说咱是救活了咱自己。要不,崔县长咋会认识咱?咱他妈露这一手,立时全县扬名!咱说咱想办公司,为县里做贡献,人家崔县长一个纸条批给咱五十万贷款!咱他妈要不干就不干,要干就干大的。咱他妈光想公司的牌子就想了三天,咱挂的是“太平洋贸易开发公司”牌子,听听,野气不野气?不野气不行,不野气震不住人。现在办事三分真、三分假、还有三分得吓,老老实实,傻头傻脑的,也想发财?没㞗门儿!

别看牌子野气,光公司这三间门面,能在县里扎住牌,就他妈的不容易呀。咱一气跑了三天,光他妈营业牌照就跑了三天,税务局、工商局、卫生局、城建局……咱他妈腿都跑细了,真孙子呀!儿子们摆都不摆。咱没法儿,还得找崔县长,人家姓崔的一个条子,他妈的,路路通!咱也算摸住点儿门道了,开张那天,咱他妈在县城宾馆光请县里的各路神仙,就请了四四一十六桌!日他妈呀,光罐装青岛啤酒就闹了二十四箱,海吃海喝!光吃不说,人家崔县长亲自给咱剪彩,剪过彩人家崔县长拍拍肩膀,说听说咱公司要进一批彩电?好嘛,就是要搞活嘛,啊?人家这啊有学问,有讲究,啊的也是地方。咱他妈也不是傻子。刚开张,哪来的彩电?人家一句话,咱跑上海狠着心花大价掏出来十台进口彩电。咱还得给人家崔县长送到家里。咱不敢提钱,咱请人家“试看试看”。他娘那脚,咱这一趟,光崔县长家送去一台彩电、一箱茅台,价值三四千!往下就他妈没数了,还不只是这一位爷,只这一位爷倒也罢了,净他妈是爷!公司一开张,县里市里头头脑脑儿的七大妗子八大姨就他妈都往这儿拥,都往这儿安置,那是叫咱养活哩。一群奶奶少奶奶咱他妈不敢不收哇。咱他妈一步没走到,税务局里的爷进门就罚六千!咱去跑了跑,胡科长给点面子,算是免了。免个㞗啊!人家胡科长家里盖房想从公司借钱,咱他妈还不是一口承当了。可人家张口就借六千!这哪是借呀,是要硬要。你给不给?你敢不给么?不给砸你饭碗。咱是干啥哩,人家是干啥哩,得罪税务局一天都不能安生……往下就别说了,海啦,王八蛋哪,啥叫生意?这就是生意,生意就是路!路是人铺的……曹书记、吴书记、马书记、金市长、徐市长、王市长、张局长、刘局长、孙局长一家一部大彩电,全他妈“试看”!万主任、冯主任、杨主任、马秘书、海科长、黄庭长、周股长一家一台洗衣机,也全他妈“试用”!剩下这何经办、耿经办、朱经办、孟税务、杨工商、吕库长、邢监管、章户籍三十五十百儿八十、三百二百张嘴就给,来了就喝。咱他妈用酒瓶子摔呀!这社会就是海,咱他妈也下海趟趟,趟出个人模狗样!咱钱花得是地方,咱他妈在这县里市里也是爷了。头头脑脑儿见了咱不笑不说话。有啥事咱他妈一个电话就办了。办得快,办得顺溜,办得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吹,现今办个牌照,咱二指宽个条子拿去就中。出出门,打个电话就有车来接。咱他妈也不瞎,谁花了咱哩,谁拿了咱哩,咱他妈一笔一笔记着呢。这他妈算买路钱,啥时日弄咱,咱把这小本本掏出来让鳖儿看看,管叫鳖儿没话说。咱他妈下海趟趟,趟出一个他妈的红彤彤的新世界!!

咱他妈不混出人样儿,不回大李庄。咱就有这志气。咱他妈叫乡下老少爷儿们看看,二狗是个人物,是个人物哇!

咱他妈三年回家一趟,咱回去坐的是“子弹头”!地委书记才能坐“伏尔加”。咱他妈就敢坐“子弹头”。为回这趟家,叫爷儿们开开眼、长长见识,咱他妈叫司机把轿车一溜烟儿地开到村里歪脖子老榆树跟前,咱他妈那天是特意打扮打扮,西装是八百八十八一套的,领带勒得脖子疼,咱他妈连墨镜也是三百六十六块钱一副的进口货!咱从卧车里下来的时候,慌得二婶脚打屁股地喊人:

“快快快、快……省上来干部了,大干部!快去喊村长,你快吧,俺哩爷呀!”

咱他妈摘了墨镜,正正领带,直朝二婶走。二婶赶紧拍身上的土……咱他妈掉泪了,咱他妈泪不值钱:

“二婶……”

“同志你你你……同志你你你……爷呀,快去喊村长吧!”

咱他妈扑通一声跪下了:

“婶……”

“你是……你看我这眼……”

“是狗哇,我是狗哇。婶呀,是恁的赖狗回来看您来啦。恁狗侄儿最饿的时候,您给过他一块馍,自己饿着,省下给他了。恁狗侄子没敢忘啊,他回来看您老人家来了。”

“二狗?是狗?真是狗?!是俺哩二狗回来了,哎呀!二婶都不敢认啦。俺当是省上来了大干部哪。谁知道是俺哩二狗回来了。上家哩,快上家吧。”

“不去了。二婶,不去了。恁侄子这会儿当经理了,忙哇。我回来就为看看您老人家,捎带着跟村里爷儿们说说话。”

“你看看,俺哩二狗混出人样来了,都当上经理了?!那你既然回来了,咋不上家哩?再咋说也得上家吃顿饭呢,恁二婶给你擀蒜面条!”

“不了,二婶。不了不了。这是恁侄儿孝敬您的一点心意,一点小意思。”

咱他妈把崭崭新的二十张大团结放到二婶手里了……

“二狗……二狗……这、这叫恁婶……老过意不去呀!”

“别哭二婶,别哭。恁老该着了。吃大食堂的时候,恁老一块馍救了一条狗命,二狗该着孝敬您。”

“哎哎,小的们,小的们,过来,过来,都过来!……”咱这么一招呼,二婶方快对那些围过来的娃子们说:“看看,看看,还认生哩。这是恁叔哇,这就是恁狗叔哇!”娃子们开初还不认咱呢,待咱把一叠子“工农兵”掏出来,娃子们哄一下就围上咱了。“小的们,别挤别挤,谁都有,一人一张,一人一张!……”小的们疯了一样,那个高兴哇!

二婶说:“快磕头吧,给恁叔磕个头!”

小的们就像下饺子一样,扑扑通通全都跪下了,磕了一个又一个,叔叫得乱麻麻的!哎呀,咱是磕一个头发一张呀……

咱他妈那天正正当当做了一回人!!

咱他妈在村里见人就掏烟,见人就说话。咱他妈被一群爷儿们围着,咱连话都应不及了。爷儿们一个个把咱当爷敬,都他妈托咱办事,咱他妈一口应承!听说春生那娃子为个女人把命都搭上了,真他妈死得不值。咱他妈不死,咱他妈要当当这人。咱他妈在村长门口整整过了三趟,那老鳖孙就是不出来。恁多人围着看,咱喇叭按得呜呜响,他老鳖孙躲在屋里一声不吭。他亏心呢。他黑心烂肚肠。那年为咱偷了一块红薯,他老鳖孙扇了爷爷仨耳光,脸都让鳖儿扇肿了,整黑紫了半个月,咱他妈记着他呢。咱他妈到死都不忘!可这鳖儿就是不出来。你他妈出来呀,有种你他妈就出来。咱见识见识你!咱他妈知道那老鳖孙的女人扒在门缝里看呢,咱他妈腔口再高点!咱他妈瞅见满凤她爹过来了,咱他妈塞给他一条“三五”,一条“三五”黑价一百多块,咱他妈甩手给他了。

“尝尝,三叔。地道的名牌外国烟,十五一盒!那年恁侄儿吸过你一根八分钱一盒的经济烟,恁侄儿这条烟算是还报你哩,接着吧。”

“狗狗狗……狗,当、当、当经理了?吸……吸……吸根烟还记着呢?”

“三叔,拿着,你尽管拿着。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咱啥时候也忘不了爷儿们。”

村长那鳖儿看不见也听不见么?除非他耳朵里塞驴毛了!

咱他妈也真风光啊!站在村里的十字路口上,咱他妈一口气散了二百多“工农兵”!娃子们一声声叫,个个叫叔、叫爷的,叫一声给一张,叫一声给一张,一家伙又多散出去一百多张。小的们疯了呀,小的们看见钱眼都红了,都说狗爷我也要,狗爷我也要,扑通通,扑通通,头跟夯地似的!头磕了,爷都叫了,能不给么?哈哈哈!!

咱他妈请瞎子算过一卦。瞎子说,咱十年交运,十年转运,十年桃花运。瞎子说,咱抽的是上上签。瞎子说,上上人主大福大贵,必有五男二女包括计划生育在内的……

咱他妈交桃花运了。

女人?咱他妈啥样儿的女人没见过。啥他娘爱不爱、情不情的,有钱就有女人,就有爱,就有情。要饭的准他妈没爱也没情。咱他妈还不是腰包里有几个钱招惹人?广州白天鹅宾馆三百块的房间咱住过。咱他妈把县城东关叫月香的小妞领去了,小妞十七八岁,没出过门,一进去眼都看傻了,还有啥不应哩?日他娘咱娶那老婆当年可是个人物哇,县里一枝花!人家不为钱,凭啥跟咱过?那女人够意思,能跟咱,咱也算对得起她了……咱他妈瞒着她呢。咱他妈玩是玩,闹是闹,咱他妈是互不干涉。这些野娘们哪个不是馋你手里有俩钱儿,才跟你好的。日他妈西拐街侯玉兰那寡妇小娘们,干一回搜一回兜,里里外外全摸遍,钱有多有少都拿去,害得老子兜里不敢装钱。连崔县长那小姨子娜娜都朝咱飞媚眼,说咱有八十年代男子汉的风度。风度他娘那狗娃蛋!咱他妈不是人风度,是钱风度。别看你他妈穿裙子蹬高跟皮鞋撇洋腔,咱他妈嫌你丑,要不嫌你丑,咱他妈早把这朵花掐了。咱他妈早知道你给人玩过了,咱沾都不沾。咱他妈是看崔县长的面,崔县长可不是好惹的,可你也别他妈太浪,在公司里白拿钱不干活,还左一个假右一个假的……咱他妈知道你复习功课考学哩,借崔县长的关系混张文凭好当官。你他妈把老子当跳板了,靠老子发工资养活。老子认了。可你也别傲气十足招惹老子!

咱他妈谨慎。咱在女人身上没栽过。咱勾上手就开高级房间,咱他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乐一宿就走!要钱给钱,要衣裳买衣裳,咱他妈两清。咱他妈也不是天天有时间乐,咱他妈发愁的时候多享受的时候少。咱让鳖儿们黑去的钱没数了!咱他妈就干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咱他妈不是人。咱对不住满凤妹子。人家来找咱,叫咱狗哥。人家大远跑来看咱,咱他妈顺老路又上了,咱他妈把人家领到宾馆开个房间睡了。

满凤妹子……

咱他妈掏了掏兜,兜里就有二十块钱……

人家满凤妹子瞪眼看着咱。咱他妈眼瞎,摸来摸去又摸出二十给了人家……人家满凤妹子兜手给咱了一耳光!打得咱半个脸火辣辣的。人家不要钱,人家不为钱,人家来看她狗哥来了。人家说,人家来看看小时候给她偷过桃的狗哥……人家想着狗哥呢。咱他妈把人家忘了,咱他妈不是人哪!!

满凤妹子,你听我说,你狗哥眼瞎了!你狗哥狗眼看人低,恁狗哥是畜生!

满凤妹子,满凤妹子,满凤妹子……

咱他妈公司养活一群爷。咱他妈不得不胡弄,弄少了养不住。咱他妈胆大,咱能不胆大么?县里市里咱他妈一年进了十九次贡,老佛爷的屁股都熏黑了。咱他妈啥都干了,咱他妈有时候也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咱他妈合同满天飞,一个闺女许一百婆家,不就是为着用东家的钱干西家的事么。咱他妈汽车、钢筋、柴油、玉米、大豆一起贩!咱他妈是真的假的一起来。崔县长给咱讲了,改革时期嘛,就是要钻中央文件的空子,看你会钻不会钻,钻得巧不巧、妙不妙……咱他妈就想点子钻呗。咱他妈为弄玉米出口合同,人民币从县里一直铺到北京城,那红鲜鲜的各级批准印章连那××部出口许可证的钢印都他妈是用钱买出来的!你心疼钱就办不成事。咱大把撒钱也大把捞钱,光他妈崔县长那鳖孙侄子去广州一趟,就豁出去三十万!这小子光他妈会吃喝嫖赌,不会干一点正事。住他妈白天鹅宾馆,玩美了让人家坑一家伙、骗一家伙,发回一车皮搭灶火都不管用的烂木头。净他妈等外材,一车废料!这窟窿眼子咱他妈给他填了。咱他妈关在办公室里想了三天,想得脑子眼儿疼。那鳖儿仗着崔县长做后台,就像没事人似的,照旧他妈的哼小曲儿,真想扇他鳖儿!咱他妈战战兢兢过日子,还他妈得养活这一群爷。咱他妈不还得拆东墙补西墙?叫人家骂咱骗子。咱他妈这熊经理当得窝囊。老子要不为争口气,应应人,咱他妈早开腿了。崔县长、王市长都答应咱了,答应给咱转成国家干部,咱他妈就图这一句话,就图个国家干部。咱他妈勒紧裤腰带子,打肿脸充胖子还得他妈的干……

合同是假的?

啥是假的?真的就是假的,假的也是真的,把钱划拉过来就是本事。

诈骗?你说谁诈骗?!你他妈去打听打听,在这城里,咱他妈平趟!

告吧,你他妈去告吧!

叮铃铃……叮铃铃铃……叮铃铃铃铃……熊电话,一天到晚催款,催、催个熊呀?我告你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一九八六年九月八日,太平洋贸易开发公司总经理李二狗一觉醒来,发现他躺在监狱的牢房里,他被捕五个月了。昨夜晚昏昏沉沉地做了一夜梦……

一线亮光从铁窗外射进来,李二狗哭了,为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