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省里决定十五万吨以下的煤矿全部关闭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很多中小煤老板对自己的前途非常担忧。而坐镇北京的赵国忠,却从中发现了一个隐藏着的巨大商机,这几天他忙得不可开交。

前三天,他飞到新疆,与当地一个煤炭能源城市谈判,达成了建设能源产业园区的协议,一下子引进十一个从山西煤炭市场上退出来的老板,他们总共带来了五十六个亿的现金投资。作为中间人的赵国忠,除了获取百分之十的中间服务费将近六亿元之外,还占有了能源产业园区百分之八的股份。

这两天,赵国忠又从大西北直接飞到福建厦门,准备在这里建设一个能源码头,开始了与当地政府的谈判。谈判的最终焦点集中在土地出让价格上。当地政府希望每亩不低于三十万元,一次出让一千亩商业用地。

精明的赵国忠认为,煤炭不仅是当地的短缺资源,也是东南一带,包括福建、广东、浙江甚至台湾地区最缺乏的资源。山西煤炭通过河北秦皇岛煤码头中转到这里,可以解决这些地区所有电厂原料紧缺的问题。鉴于这种特殊情况,希望当地政府从长计议,减免土地税费或者象征性收取一些费用就可以了……

政企双方谈判分歧很大,一时间确定不下来。

正值晚秋时节,当地的风景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赵国忠一行来到了美丽的鼓浪屿。

海水湛蓝,天空明媚,水鸟飞翔,小岛上绿树成阴,古道蜿蜒,两边错落有致的房屋一直延伸到小路的尽头。

“我要是从小生活在这个小岛上,也肯定是个钢琴家或者诗人。”赵国忠感慨。

“你是说,这里出了陈佐洱和舒婷吧。”跟在后边的美女肖助理是清华的研究生,才貌双全。

赵国忠突然想起了自己大山里的童年:“在煤城长大,只能当个煤老板,否则没有出路。”

“我上次去过你们那里。说实话,第一次去,就喜欢上了煤城。”肖助理轻声细语地说,“别看黑,有能量;别看脏,到处都是宝马、奔驰。”

“你好歹也是清华毕业的,怎么成天眼里就是奔驰、宝马,有点人文精神好不好?”赵国忠毕竟当过一段时间老师,身上有股泯灭不掉的书卷气,尤其到了书香琴韵的鼓浪屿。

“赵总,你别见怪,这是文化的差异性决定的。”肖助理解释,“我从小在苏州长大,满眼是小桥流水,满目是诗文画卷,见得太多了就有了排斥心理,反而觉得你们那种黄土风沙、奔驰宝马是一种别样的风景。”

赵国忠故意逗她:“不愧是江南才女啊,看风使舵、溜须拍马的功夫就是不一般。”

肖助理拿出了江南女子的绝招:“老板,别这么说话好不好?你不也在北大读过工商管理吗?埋汰我,不就是埋汰你自己嘛!”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到这里来是散心的。”赵国忠登上最高处,海天一线的景致呈现在眼前。

“你心里只要有事,就拿人家开心!”小女人嘴唇红红的,十分让人爱怜。

“我安排你打听的那件事进行得怎么样了?”赵国忠主动转移了话题。

小女人心态立刻调整过来:“我有一个同学正好在当地的国土局工作,据说,政府对我们的条件,可能一下子满足不了。”

“什么原因?”赵国忠对这个信息非常关注。

“土地审批权限的问题。”肖助理解释,“当地政府为了留住我们,愿意无偿划拨沿海的荒地,这最终要经过省政府批准,地市政府没有这个权力,他们正在办理报批手续。”

“能批下来吗?”赵国忠发现远处白帆点点,一摇一晃。

“说不准。”肖助理显然经过认真调研,“如果省政府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就什么都好说;如果不感兴趣,那就……”

赵国忠终于看到白帆消失在海的尽头:“那订明天的机票回北京。我想起来,咱们万年青书画院好像有个老干部曾经在这里当过省长,通过他做这里的工作吧。”

“咱们的书画院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啊。”肖助理对老总的英明之举赞不绝口,“对了,你让我打听的关于沧海集团的黄有水也有了消息。”

“沧海集团黄有水是不是真的破产了?”赵国忠一直对这人耿耿于怀。

“沧海集团是破产了,可黄有水并没有破产,反而……”肖助理发现海上开始起雾了。

“难道说……黄有水他……”赵国忠感觉到海上大雾别有风情。

大雾从海上席卷到小岛上,肖助理几乎看不清老板的表情:“听我当地的同学说,黄有水在短短的五六年间,就成了这里排行前十位的富翁之一。”

“情况属实吗?”雾里看花,更是一团迷雾,赵国忠开始下山。

在大雾里,肖助理用肯定的语气回答:“绝对没有问题。我同学介绍,黄有水去年拿了一块地,光出让金就交了十三亿。”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小子假破产、真逃债!”赵国忠想起往事,恨得牙都发颤,“当年骗了我九千万的精煤,而且,合同规定,一旦拖延付款,按三倍的高利息支付,可最后一分都没有给我。”

“那要算起来,到现在连本带利三个亿都不止。”肖助理是个有名的活算盘。

“只要能打听到他的下落,只要他有钱,咱们就有办法。”迷雾里的赵国忠,顺着山路一直下行。

肖助理非常悲观:“我看不是那么简单。我同学说,黄有水和他弟弟黄有池发了大财以后,绝大部分时间不在厦门。”

赵国忠在雾里穿行,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黄有池,我也见过。当初就是那小子出面骗的我,一个好色之徒。他们兄弟俩经常在哪里?”

“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肖助理跟在后面,两人相距很近。

“难道他们也在北京?”赵国忠惊呆了。

“怪不得你做那么大生意呢,真是聪明绝顶。”肖助理对老板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们一个山西人,一个福建人,彼此有那么大恩怨,却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让人根本想不到。”

“真是太好了,肉都送到嘴边了。”山下的雾逐渐散去,赵国忠发出得意的笑声。

肖助理提醒他:“老板,有些情况我还没有说完。”

“你想说,他现在手里有一个‘王牌护身符’,我奈何不了他。对吗?我猜出来了。”赵国忠回头看着肖助理白皙的脸庞。

“真的吗?你有那么神?”肖助理越发惊奇。

“如果我说对了,中午饭你买单。”赵国忠十分狡黠。

“怎么能证明你说对了呢?”肖助理不甘示弱。

“我看这么办。咱们分别在自己的手机上输入一个关键词,最后一起亮出来,看看我说得对不对。”赵国忠想出了一个主意,“如果咱俩的意思吻合,你来买单;如果我的答案和你的准确信息差距很大,我来买单,而且买大单,怎么样?”

“好。”肖助理非常兴奋,“我就不信你会神机妙算。”

说完,两人分别掏出自己的手机,背对着背,往里面各自输入了一个关键词,最后两人同时转过身来,一起亮出了谜底。

“关系!”肖助理的关键词。

“网!”赵国忠的关键词。

赵国忠哈哈大笑,肖助理目瞪口呆。

“怎么样?买单吧,我中午要吃台湾鲍鱼。”赵国忠爽朗的笑声,引来路人注目。

肖助理愤恨:“我这人真蠢!既要给人家打探消息,还要给人家买单!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经验!根据我多年做买卖的经验。”赵国忠如实相告,“一个聪明的商人,一旦身家过亿,跑到北京来混,无非是为了织网,关系网。”

肖助理反诘:“我之所以上当,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经验?尤其是当富翁的经验?”

“对了,不过,你天分很高,很快就会有的。”赵国忠得意万分。

“你要是让我请了这顿客,细节我就永远不说了。”肖助理故意瞅着他,“你能猜出来大概,永远猜不出来细节,对吧?请,还是不请?你选择吧。”

“那我情愿请客,快告诉我细节。”赵国忠当年毫不犹豫录用这个肖助理,看中的不仅仅是她漂亮的外表。

“这还差不多。”肖助理把他拉到耳边,“黄有水在北京的关系网,主要集中在公、检、法。其中和政法口一位退下来的副书记关系最铁,那人姓薛;而他的弟弟黄有池,主要在演艺圈、名人圈里混,和电视台的一个知名女记者在一起同居。兄弟俩在北京的落脚地点,听说是一家高档温泉会馆……”

“那我就采取第二套方案,借力打力、借刀讨债!”赵国忠下了最后的决心,“走!我请你吃台湾鲍鱼!”

赵国忠曾经在北京一口气买了六套豪华别墅,除了自己和家人使用其中的两套外,其余四套分别“借给”了老家的市委书记段天生、老家的银行行长、税务局局长和煤管局局长。这天下午,他从厦门飞回来,刚进家门,就发现一男一女两个重要人物正在客厅等他,男的是市委书记段天生,女的是煤老板杨娟。

聪明的赵国忠立刻猜出了两人的来意。

他把衣服挂起来:“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

“赵总,你可不要忘了,我还有个身份,是你集团的副总呢,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行踪。”杨娟抬头妩媚地迎过来。

市委书记段天生看着时尚杂志:“小赵,你是东跑西跳发大财了,也给我带来不少好名声啊。”

“怎么回事?”赵国忠最了解段天生,他向来爱说反话。

“你组织老家的煤老板又是到新疆投资,又是到福建发展,市里的人都说,我培养了一个好后生,赵国忠的本事比市里的招商局局长强多了。”段天生把杂志放到桌子上,抬头看着他的表情。

赵国忠非常尴尬:“省里不是要关闭小煤窑吗,过去很多窑主挣了钱,如果不给他们找个好出路,那帮家伙就把挣来的钱挥霍了。投资正当买卖,总比赌博吸毒好吧。”

“小赵,我当初真是没有看错你。”段天生没有理他,眼睛盯着电视,“你不仅是个成功的煤老板,还是一个很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

赵国忠突然意识到目前的父母官对他积怨很深,他开始为自己开脱:“领导,你看,商人的本性是重利嘛。我介绍他们到外面发展发展,不就是为了从中挣些中介费嘛,哪有那么大野心呢。”

“不说这件事了。”段天生意识到把他逼急了,下一步对自己解决问题没有好处,他准备和赵国忠开始谈论正题,不过,杨娟不宜在场:“娟子,晚上,我们就在这里吃饭,你去买些东西回来。”

“好,好。”杨娟马上明白了书记的用意,连忙穿上外套,躲了出去。

“小赵,从你离开山里到城市发展,我们认识有十多年了吧?”段天生开始欣赏主人客厅里陈列的古玩。

“是,是。”赵国忠感觉到下一步的谈话,决定着自己的得失成败,他处处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来,如果没有书记的关照,我还是人们心中那个不值一提的小赵,不会成为人人尊敬的企业家,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这个道理,我明白。”

“你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的,我一个公务员,除了给你找麻烦,什么忙也帮不上。”段天生发现了博古架上有个明代洪武年间的天球瓶,十分罕见,他不由得拿下来,认真观赏。

“书记,我能有今天,都有你的心血。你帮助我办煤矿,还给了我‘十大杰出青年’、‘明星企业家’、‘人大代表’等等多种荣誉,我永远忘不了。”赵国忠极力摆出一副感恩的样子,努力拉近彼此的距离。

“你要这么说,我更不敢当了,那不成了赤裸裸的官商勾结!”段天生来回抚摸着天球瓶,分量沉甸甸的。

赵国忠的表演天分开始展露出来,声音中带了悲腔:“领导,你让我怎么说,你才能像过去一样亲热地对待我。”

“我就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今天才来帮你的,不然,我就不登你的门。”老狐狸感觉到火候到了。

赵国忠不是傻子,主动认错,以退为进:“那天大会,我事先没跟你商量,就当众放炮要来拿煤矿,现在想来确实不成熟。”

“就是不成熟嘛!”老狐狸最善于抓住机会搞突然袭击,“你是我最信任的年轻人,我最想帮助的人就是你。杨娟呢,也想拿那个煤矿。你知道,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可她背后站着个张巨海。巨海是我十几年的得力部下了,当了好多年区委书记,在政治上没有任何进步,我有愧于他呀!假如你是我,在你和张巨海之间,我会选择谁?”

“当然是张巨海,他毕竟是区委书记嘛。”赵国忠表面这么说,心里明白,杨娟用女明星摆平了老狐狸。

“你说错了,不管在任何时候,我都会选择你,不会选别人!”老狐狸把天球瓶放回去,又拿出来一件康熙年间的粉彩碗赏玩起来。

“既然你还支持我,那我肯定拿到了。”赵国忠也开始玩顺杆向上爬的把戏。

“我支持你,未必见得你就能拿到。”老狐狸想起了往事,“当初,你和郭天亮都想吃掉龙天大酒店。我明的暗的都在帮你,全市上下都知道,你更清楚,结果你拿到了吗?最后还是人家郭天亮胜了吧。”

“那是背后的操作人做了手脚。”赵国忠想起过去的失败,不由得动了真情,发泄出不满来。

“那,这次煤矿拍卖的操作人,我就能完全左右得了吗?我告诉你,这次拍卖,涉及当地农民的重大利益,区政府也要介入,恐怕你已经知道结果了吧。”老狐狸发现粉彩大碗在阳光下特别绚丽,“我反复说过多次了,只有我在不惜代价地帮助你。”

“区里也要介入?”赵国忠听了大为吃惊。

“我一个市委书记,是抓干部、抓思想政治工作的,能代行人家政府的职能吗?人家李市长假如要在区里操作,我没有充足的理由否定人家吧。”老狐狸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继续把玩着古器在阳光下晃来晃去,“你呀,既然知道结果了,干吗还要打破头竞争?最后矿拿不到,还得罪下人家。不要忘了,你还有个煤矿在人家区上,以后给你穿小鞋,怎么办?或者,突然找个理由关停了,那损失多大呀。开始,我就说了,是为了帮你才来找你的。你不想人财两空吧?!”

“书记,你别说了。”赵国忠实在接受不了对方阴阳怪气的腔调。

“好,我不说了。年轻人嘛,接受失败,面对失败,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老狐狸把精彩的古器重新放到架上。

赵国忠安静了一会儿,重新振作起来:“领导,不管你怎么说,不管你怎么逼我,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场竞争,如果我退出去,最后拿到矿的,根本不是杨娟,而是郭天亮!”

“你是说李立林会帮他?”老狐狸有些意外。

“不是李立林帮谁的问题,而是杨娟自身的问题。”赵国忠坐下来,神态自若。

“我知道杨娟虽然没有大钱,可背后有个跨国公司支持她,不存在资金问题。”老狐狸感觉到屋里的光线突然暗下来。

赵国忠笑了:“就是因为外国公司插手,她必败无疑!”

“为什么?”老狐狸突然有些震惊。

“违法!”赵国忠准确无误地说,“根据国家规定,外资要想进入能源市场,不允许大股,更不允许绝对控股!我想问问你,在他们的合资公司里,没有多大实力的杨娟,能当上大股东吗?”

“有这样的狗屁规定?!”老狐狸深感意外。

“如果不信,你可以翻翻外资能源投资条例,就什么都明白了。”赵国忠终于拿出了自己隐蔽多时的撒手锏。

“那她要联合国内的企业家,一起拿矿怎么办?”老狐狸反应很快。

赵国忠哈哈大笑:“有些人看中张巨海手中的权力,可能给杨娟一点小钱;真要动用巨额资金,没有企业家会给他们的。”

“为什么?”老狐狸疑问越来越多。

“因为他们的人性决定的。无论杨娟也好、张巨海也好,都是贪得无厌的家伙,谁也不会把辛苦捞来的肥肉,平白无故喂进‘鳄鱼’嘴里。”赵国忠说出自己的判断。

能言善辩的市委书记段天生,突然沉默了。

赵国忠看到天黑下来,拉开了灯,满屋生辉:“中国人不同于外国人,外国人投资,是建立在利益和法律基础上的,有了风险和意外,通过法律渠道解决;中国人投资,一靠利益,二靠人性,如果人性不好,就是最大的投资风险。谁也不会冒生命风险,去和‘鳄鱼’玩的。不信,我们走着瞧。”

“照你分析的,如果我把你劝出去,反而帮了郭天亮一个大忙。”一生自负的段天生,突然发现自己在市场经济的大海里也有愚蠢的时候,他苦恼起来,“可杨娟和张巨海那里……唉!”

“领导,我倒是有个三全其美的办法,一是肥水不外流;二是维护好你的尊严和面子;特别是第三点,保证杨娟和张巨海不争煤矿,照样也能挣到大钱。”

“真的?”段天生有些怀疑。

“当然是真的。”赵国忠成竹在胸,“我争矿的资本,他们没有;可他们的手段,我根本不具备。双方可以取长补短,我先垫资前期费用五百万……”

这些天,赵国忠无论在厦门,还是在北京,一直在思考如何处理黄氏兄弟和争夺煤矿这两件互不相干的麻烦事,开始理不出头绪;后来,偶尔把这两件互不相干的事统一起来考虑,突然有了奇思妙想。

他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告诉了市委书记段天生,段天生听后一扫阴霾,哈哈大笑,连声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