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庵方便后回到了轿车里,心情开朗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雨亭说:“想当年在工厂时搞野营拉拣,队伍开到四海县山沟里,团长一声令下,男左女右,黑漆漆的夜里,响起一片雨声,还夹着一阵阵雷声。”

雪庵眉毛一扬,说道:“我看过你写的《西遁风云录》的小说,里面写慈禧西逃到河北一片庄稼地,要方便了,贵妃和宫女们围成一圈,慈禧围在中央。手纸是一片玉米叶子……人就是这样,顺其自然。我觉得,让人体的自然之泉,泄到广阔的土地里,滋润了大地,又养育了五谷杂粮;五谷杂粮又养育了无数的人,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从低级向高级,不断递进,多么有趣,就像人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

雪庵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轿车内的音乐。

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乐曲忽而激越,忽而沉缓,在这寂静的原野上回荡着。

雨亭嚼着萝卜,忘情地欣赏着这乐曲:他的生命仿佛融进了这乐曲中,仿佛来到了奥地利那青翠色的田野,看到了尖角的木屋,金子一般的小河:看到了牧羊女挥动着鞭子,在白絮一般的羊群中穿行。天,湛蓝湛蓝;云,自由自在。

远处,偶尔传来一声声望乡的牧笛声……

雨亭竟把萝卜皮和萝卡根都吞进腹中。

雪庵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的魂被谁勾走了?”

雨亭的思绪回到现实之中。

雪庵说;“如果女人是一只船,她希望男人是一个纤夫,拉得慢和快是其次。”

她看重的是男人为自己流汗卖力气的样子。

雨亭笑道:“就像《纤夫的爱》中的于文华和那个小伙子。”

雪庵道:“我看你总是生机勃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你就是在憧憬中生活的男人。”

雨亭关掉了轿车车厢里的灯,他悠悠地说:“希望是一种要付出代价的奢侈品,只要用智慧和劳动才能将希望变成现实。只要存在着希望,生活就有动力。”

“生活上处境困厄的时候,事业上遭受挫折的时候,被敌人围攻和被朋友出卖和抛弃的时候,只要希望之火不灭,就能找到出路,走出困境。我认为,男人生命的最强烈的光芒,不是来源于他大获成功的时候,而是来自于他濒临绝境仍然凛然坚持的那一瞬间,来自于他从失败中踉跄站起来的那一瞬间。”

雪庵幽幽地说:“这段话还真有点男子汉的味道,像男人身上那种浓烈的烟草味道。”

雨亭说:“雪庵,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我觉得你有着充裕的物质生活,丈夫又不怎么管你,你的生活自由自在,你还有什么忧愁呢?”

雪庵想说出丈夫不管自己正是她的忧愁所在。丈夫为拍电影和电视剧浪迹天涯,接触外界的机会很多,难免生出许多情缘。不知有多少美丽动人的女孩环绕于他,又有多少佳人做着电影梦。丈夫不管她,可能正是心有内疚的表现,也可能是另有心上人的缘故,总之,丈夫越是对她宽容,她越是觉得孤独。

雨亭说:“忧愁,说到底是人的患得患失本性的自然流露。没有得到的,担心得不到。已经得到的,又怕再失去,于是就贯穿了人生。一个人如果不能从愁闷中解脱,不但难以有大的成就,而且也不能享受人生的真正快乐。与其为泼出去的水惋惜,不如再提一桶水。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雪庵说:“这些道理我都懂,愁一愁,白了头;笑一笑,十年少。”

正说着话,雪庵侧着身子仔细听着远处的动静。

雨亭以为来了生人,警觉地望着四方。

雪庵说:“我听到了水的声音,雨亭,你听,但愿不是幻觉。”

雨亭努力使自己静下来,他也仔细地听着。

果然是水的声音,声音由远而近。

雪庵惊喜地说:“可能是一条河,一条大河,奔流不息的大河。”

雨亭说:“奇怪,白天怎么没有看到?”

两个人下了车,朝水响的地方摸去。

雪庵走得挺快,很快把雨亭甩在后面。

走了没有三四里地,走上一个高坡,雪庵站在高坡上叫道:“啊,真是一条大河!”

雨亭紧跑几步,也奔上高坡,只见眼前出现一条银光闪闪的大河,缓缓地流着,对岸有一片密密匝匝的树影,皎皎月下,河中映出树的倒影。旁边有一座石桥。

雪庵欢快地跳下河堤,雨亭也随她下了河堤。

雪庵高兴地说:“这河水多清凉,我要下去游泳,洗一洗身上的晦气。”

雨亭道:“这河水看样子挺深,下去有危险。再说水太凉。”

雪庵咯咯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冬泳冠军,曾经横渡昆明湖。雨亭,你背过脸去,不许偷看。”

雨亭顺从地将身子背转,望着石桥。这石桥果然也很古老,饱经车辆驴马的践踏,灰蒙蒙的一片。

“雨亭,好了。”雪庵已扑通跳进水中,浪花飞溅。

雨亭见地上狼藉着她的衣裙、鞋子。

雪庵像一尾小白鱼尽情地在水中翻腾、穿梭。

雪庵游泳的姿势确实很优美,两只雪白的手臂似两只白桨,有节奏地划动着。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在水中,像一朵黑色的睡莲。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雪庵在水中吟着诗,似浪里白条疾行。

雨亭看怔了,这仿佛是美人出浴图。人生如此美好,她真是精雕玉琢的精品。

雨亭怕雪庵有闪失,于是脱掉衣服,只穿一条内裤,也跳入水中。

河水不像他想像的冰冷,反而有些温暖,暖暖的水流滋润着他的肌肤,使他产生一种异样舒服的感觉。离河岸近的地方,水并不深,脚底能踩着一些碎石,有点扎脚。

雨亭向雪庵游去,刚游了六七米,便觉得跃入一个深渊,脚踩不着底,水流湍急,浮荡着一些摇摇欲坠的水涡。一些墨绿的水草缠绕着他的身体,他的脸,痒痒的,松松的。

雪庵忘情地嬉戏,奋力向远方游去。

一群亮晶晶的东西涌了过来。雨亭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河鱼;它们成群结队,很快游走了。

又有一只小精灵游了过来,雨亭抓住它,原来是一只墨绿色的青蛙。它鼓着两只眼睛。友好地望着雨亭,露出白的肚皮。

雨亭放掉青蛙,放眼朝前望去,雪庵没了踪影。

他有点慌了,大叫:“雪庵!雪庵!”

雪庵没有应声。

雨亭的两只脚先是颤抖,紧接着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奋力往前游去。游着,游着,忽觉右腿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住了。他感觉是雪庵的手,温温的,柔柔的。

雨亭向下摸去,摸着一个绒绒的软软的东西,再一伸手,手滑掉了。他再一次下滑。拦腰抱住了一个白鸟般的柔软的身体。

原来雪庵被河底的小草绊住了。

雨亭费力挣脱了纷乱的杂草,挟着雪庵向上游去,一会儿浮出了水面。

雪庵已精疲力尽,任凭他游到岸边。雨亭费力把雪庵推上岸。

雪庵横卧在沙滩,她美丽动人的胴体在溶溶的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的光。

原来雪庵在裸泳。

雨亭也上了岸。

雪庵看到雨亭,露出灿然一笑。

“要是没有你,我早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了。”雪庵凄凉地说。

“怎么会呢?”雨亭一阵激动,眼里含满了泪。他忘情地扑到雪庵身上“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雨亭在雪庵脸上落下无数的吻。

雪庵也伸出两只雪白的臂膀,揽紧了雨亭,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雨亭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夜幕的黑暗更激起了情欲,他两眼矇眬,双颊火红。膨胀起来的身体战栗着……

雨亭深深感到雪庵粉白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杏仁般的苦香味,以及她纤白的手指的力量。

“我爱你,雨亭……”她呻吟着,完全沉醉在这热烈的生气盎然的热吻之中,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她觉得她的身体在往上浮,完全忘记了周围的存在……

雨亭几乎淹没了雪庵,他紧紧地抱住雪庵,在她的身体上吻着……

忽然,雪庵猛地翻了一个身,呜呜地哭起来。

雨亭不知所措。

“雨亭,你原谅我吧,我不喜欢性,我崇尚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我说过,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

雪庵说完,抱起衣服,向夜的深处走去,一会儿便消失了。

长时间的静默。

草虫似乎停止了奏乐。河边的一只青蛙,忽然用力地叫了几声,以后大地归于一片寂静。

雨亭回到车里时,雪庵已穿好衣服在后座上睡熟了。

雨亭无奈地望着心爱的女人,久久地望着……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如今雪庵又奇迹般的出现了,怎能不让雨亭激动万分。

坐在窗前的雪庵缓缓转过身。

“雪庵,真的是你?!”雨亭热泪盈眶,冲上前去。

雪庵睁大了眼睛,望着雨亭,全身颤动着,阳光从窗口泻进来,轻轻地洒在她身上,就像镶了一层金色的光彩,笼罩在金色的光辉里。

雪庵笑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

“雨亭,雨亭……”她大叫着,扑上前,张开了双臂。

二人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