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王零丁回到屋中歇息,听到寂明在外面呼唤寂寥、寂光等人出去轮班当值。寂寥等人老大不愿,有的牙疼,有的脚痛,极尽推倭之能事。

寂明大声叫道:“了了太师叔吩咐,临近‘打鬼大会’,山上大小禁地,藏经阁、藏剑阁、伏羲洞,各处都要布置守卫。这件事人人有份,谁也别想偷奸耍滑!”几个小和尚谁也不愿去伏羲洞,你推我托,扯皮耍赖。

王零丁生怕自己也被点到,躲在屋里不敢吭声。忽听外面有人敲门,心知逃不过去,硬着头皮过去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人,身着金边白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王零丁高兴得大叫一声:“金捕头!”一头扎进那人怀里。

来人正是金捕头。他在峨嵋山脚下被蒙面黑衣人所伤,待身体稍复,便急着下山与代理西南判官郁无欢会合,共研“九幽神船”一案,与王零丁分别已有一月。

两人在床头并排坐下。王零丁问起金捕头山下的趣事,金捕头便挑些地面上新奇的见闻一一讲给他听,讲过之后又问及王零丁练功的进度。两人谈笑甚欢,不知不觉间外面响起隆隆的钟声。峨嵋山凤凰堡的“圣积晚钟”每夜子时准时敲响,要敲足一百零八响方停,取的是念珠之数,意在收心人定。

金捕头知子时已到,看外面夜色沉沉,对王零丁道:“我此次回峨嵋,与你师父约有要事相谈,该去见他啦。”王零丁道:“我待着没事干,和你一块去。”金捕头稍一犹豫,心想王零丁是了无的唯一弟子,同去应无不可,便没反对。

两人在夜色下沿山路上行。月光透过密林缝隙洒下来,山道上像是铺了一层零碎银子。不多久进了万年寺,来到了无居住的偏房门前。房门关闭,窗户纸滤出朦胧的灯光。

两人正要禀告,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都进来吧。”二人推开房门,一起走进屋内。这屋子三丈见方,陈设简单,只在中间设一张矮矮的茶几,地上散落数只陈旧的蒲团,墙边摞着一摞经书,四个屋角挂着长明灯。地下蒲团上坐着了然、了无、了了和曾沧海,另有一人站在一旁,却是蒋涤。

金捕头心生疑惑,暗想寺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居然劳动这么多大人物—齐出面。却听曾沧海问道:“怎么王零丁也来了?”金捕头正要解释,了无先道:“算啦,那天晚上他也在场。”曾沧海便不再多说。

蒋涤眉头微皱,问道:“大师深夜唤小侄前来,不知何事?”了无不答话,静静地从身后取过一个包袱,在地下慢慢展开,里面现出一截断刀、两只尖镖。蒋涤一见那包袱里的物事,面色骤变。了无拾起半截断刀,冷冷道:“试试还趁手么?”说完单手一扬,断刀向蒋涤激射,却是刀柄冲前,刀身冲后。蒋涤下意识一抓,正好将刀柄握在手中。

王零丁看得稀里糊涂,不明白师父什么意思,回忆蒋涤之前言行,也不觉得有任何异常。目光转到他手中的半截断刀,思绪自然而然地回到半年前山脚下黑衣人与金、银捕头的那一场恶仗,突然间脑海中就像打了一道利闪,忍不住大声叫道:“原来你就是那黑衣蒙面人!”

金捕头大吃一惊,转头看见老僧俱都端坐如塑,无动于衷,再看蒋涤,却是面如白纸一般。

蒋涤尖声道:“什么黑衣蒙面人?小孩子不要乱讲!”了无干笑一声,道:“连小孩子都瞒不过,你还想抵赖?”蒋涤额头沁出一层汗珠,断断续续道:“我……我……”了无道:“你以为你弃刀用剑,别人就看不出你的武功路数了?”蒋涤本不善辩,被了无连番逼问,越发胆寒心虚。

王零丁心道:“原来那天他和彭虎交手的时候,师父就已经看破了他的身份,难怪那天师父脸色那么阴沉。”其实王零丁的眼光远不及了无。

他只是隐隐觉得,那晚黑衣人在山脚下用刀砸飞银捕头的长剑,跟后来蒋涤用剑差点砸掉彭虎的大刀,招数十分相似。但既然师父给蒋涤看那把断刀,那他就定是黑衣人无疑。想通这点,方才喊叫出声。

金捕头紧盯着蒋涤,一时还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杀死自己师弟的仇人,犹疑道:“你……你……为什么要对我师弟下此毒手?”

了然缓缓道:“阿弥陀佛,善恶祸福,追命所生。蒋施主面相不似大奸大恶之人,不知有何隐情。”了了恐吓道:“你老老实实讲述事情经过,或许可以饶你不死。”曾沧海亦皱眉道:“蒋涤,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哑巴了?”蒋涤牙关紧咬,低头不语。

金捕头思绪弥漫纷乱,心中充满疑问,忍不住问道:“让黑燕子传话那人,难不成也是你?莫非你是枉死城的人?”他见蒋涤不答,满腔怨愤道:“你不承认,那便是了。我不明白,我师弟自出道以来,扶危济困,锄强扶弱,做过哪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情?你受了谁的指派,为什么要杀他?真不怕将来因果报应,冥诛天谴么?”

蒋涤突然大声道:“我不是枉死城的人!我与枉死城不共戴天!”气愤填膺,绝非作伪。

了无似早有所料,点头道:“原来你是冒名顶替,嫁祸于人。那两支双尖镖你又是从何得来?”但蒋涤只说了一句便复归沉默,再不启口。

曾沧海见状长叹一声,道:“你若决心不说,我们也无计可施。要说我跟你爹总算还有点师徒情分,可惜他平日里忙于公务,对你疏于教诲,竟养出你这么个浑蛋儿子。”蒋涤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曾沧海叹道:“武林中人提起西南判官蒋烫,谁不竖个大拇指,叫一声好,没想到家门不幸,蒋烫一世英名,被你小子付诸流水……”蒋涤道:“曾大侠……我……”曾沧海道:“你杀的是峨嵋派的人,说与不说,原与我没什么相干。时候不早,我得去睡觉了,明早还约好了在洪樁坪教清风练剑。”说着起身欲向三位老僧告辞。

蒋涤忙道:“曾大侠且慢!”曾沧海转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蒋涤心念飞转,曾沧海平日与己虽不甚贴近,总归是个庇护,名分上也算是自己师父,他若一走,留下自己一人,对付蛾嵋派的五人,无异于羊陷狼群。他审时度势一番,一咬牙道:“罢了!我说便是!”

曾沧海听蒋涤口风松动,盘膝坐回蒲团之上。蒋涤定了定神,过了良久,慢慢说道:“此事需从两年前说起。

“那是两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我爹令人在庭院里摆起十几张桌子,全庄上下一齐饮茶喝酒,吃饼赏月,其乐融融。大家洒正喝到三分醉处,忽然门外来报,‘八卦金刀’沈大侠到了。”曾沧海小声嘟囔道:“怎么又是沈传人?”

蒋涤道:“沈大侠当年在元宝节上败给家父的销金大剑,非但不以为忤,反而欣然与他撮土为盟,义结金兰。我爹听是义弟来了,满心欢喜,起座离席,领我去正堂迎接。我们一进大厅,便看到沈大侠咕咚咕咚大口喝着凉茶,不断地擦拭着头上的汗珠,显然刚经过长途跋涉。沈大侠见到我爹,马上起身拉住他的手说:‘我的大哥啊,你都要大祸临头了,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喝酒赏月?’我爹莫名其妙,问及缘由。沈大侠道:‘你还没听说么?万天横那小子狗急了跳墙,打算倾家荡产,向枉死城买你的项上人头!’我一听大惊失色。那还是我爹年轻时,某日路过济南城郊,撞见‘万户庄’的万天霸、万天横弟兄在大白天拦路抢劫火凤帮的大镖,气焰嚣张,无法无天。我爹愤怒之下仗义出手,打死万天霸,重伤万天横,也从此和万户庄结下了血海深仇。这以后万天横三次来销金台找我爹报仇,均无功而返,但每回也都闹得庄上鸡犬不宁。按沈大侠的说法,这回他搬出枉死城这个救兵,定是屡战屡败之后,自觉复仇无望,终于决意拼个鱼死网破。”

曾沧海心想:“沈传人号称武林第一消息灵通人士,要说通风报信,当真没人比得过他。”

蒋涤续道:“我爹得了消息,面色严峻,却不慌张,思之良久,只简单道:‘生死有命,不可得禳。枉死城要来取我首级,那就让他们来取好了。’沈大侠难以置信,道:‘大哥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我爹道:‘事到临头,慌有何用?枉死城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大侠道:‘话虽如此,总不能束手就范,你难道不想在外面先躲避一时么?’我爹笑道:‘堂堂的销金大剑、西南判官,居然不敢留在销金台,传扬出去,岂不教人笑掉大牙?’”

曾沧海道:“蒋烫有把骨头。”

蒋涤道:“要说那万天横三次上门挑衅,我爹无论哪次顺手要了他的性命,都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结果。我心里窝气,便和我爹说:‘我们找两匹快马,连夜杀到万户庄,砍了万天横的狗头,烧了他的狗庄子,一了百了!’我爹却说:‘万户庄人多势众,戒备森严,你以为你说进便能进么?他如果筹齐了银+,请动枉死城出手,就算把他杀了,又有何用?’

“说罢连连摇头,又道:‘你爹爹我当年因为年轻气盛,下手缺少分寸,杀了万天霸。事后才听说他们万氏兄弟虽然明火执仗,做了不少黑道买卖,但劫的多是达官显贵,尤其是那弟弟万天横,虽然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与他哥哥性格迥异,间或还扶助当地一些穷苦人家,无论如何罪不至死。我已杀了他的哥哥,害他兄弟二人阴阳相隔,怎好再去向他寻仇?’沈大侠道:‘大哥是不是喝糊涂了?怎么反帮万户庄说起话来?’我爹慨叹道:‘按说万户庄人数远胜于销金台,可万天横每次来找我报仇都是单身一人。他请枉死城出马,也无非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以命抵命。他身在绿林,能有这等气概,我若不挺身担着,倒教他瞧得小了。’沈大侠又反复劝了几回,我爹却只是执拗不应。最后沈大侠只得摇头道:‘好好,你视死如归,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别怪我没有预箬。铁掌门的杀手策划五日之后行刺七星真人,我还要赶去报信,就不久呆了。’胡乱吃了两块月饼,便匆匆离去。”

了然道:“阿弥陀佛,以怨报怨,怨终不灭,以德报怨,怨乃尽耳。蒋大侠真有仁者之风。”

蒋涤续道:“沈大侠走后不久,销金台上下就都得知了风声。我娘本来身体有病,因为担惊受怕,三个月后病情突然加重,以至奄奄一息。庄上许多家丁害怕受牵连,有的告病,有的托假,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竟然逃了一多半。我眼看父亲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销金台,只因为一个枉死城,顷刻间变得摇摇欲坠。

“就这样过了半年,枉死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爹每天照常习武读书,评理判案,处理西南事务,表面上安之若素,总难免会心烦意乱,半年下来,身形祜瘦不少。我每天更是如坐针毡。一日我娘把我叫至床前,说自知来日无多,叮嘱我以后好好孝顺爹爹,千万不要参与江湖纷争。我听我娘说完,登时气血上涌,心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家有危难,却不能为父母排忧,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我爹不肯与万户庄为敌,难道我就不能替他出手么?主意一定,也没跟人商量,当晚便收拾需用,挂剑上马,连夜赶赴济南城郊,欲斩万天横而后快。”

众人听到这里均想:“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蒋涤道:“我一路快马加鞭,三天之后便找到了他的万户庄口前。我也没有通报,一脚先踢破了他的庄门,跳进前院,大骂万天横不是东西,叫他有种的出来受死。没一会儿万天横从里屋走出,见了我问明来意,不但不气,反而笑夸我是将门虎子。我当然不吃他那一套,伸剑便跟他斗了起来。不想这老贼功夫果然了得,只用了三十几招便把剑压到我脖子上。

“我心灰意冷,宝剑一扔,两眼一闭,心想今日命丧万户庄,也总强过在家不战而溃,静等着老贼动手。老贼却不动手,假仁假义地说:‘你爹放我三次不死,我也放你三次。’说完便送我出门,又把剑还给我,自己转身回去了。我一个人站在万户庄大门外,看着飞檐下高挂的那块漆金大匾,上面‘万户庄’三个字,便像是一道迈不过去的高垒天堑。

“我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反正天渐渐黑了,门口也点起了灯笼。我一天没吃东西,腹内饥饿,便向路边小贩买几个烧饼吃。伸手掏钱之时,却忽然想到,那万老贼这许久不请枉死城出来,一定还在筹措银两。大丈夫力不能敌,则应智取。我若能劫了他的银库,抢光他的积蓄,那么他的阴谋诡计自然无法得逞。想到这里,满心沮丧顿时一扫而光。”

众人暗想:“这蒋涤真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

蒋涤道:“当晚我找了个客店住下。等到二更天,换上夜行衣,夜探万户庄。那万老贼定想不到我白天吃了个大亏,晚上还敢卷土重来,并没有加强戒备。那一夜果然没有白费,教我探得了他家的银库所在。我没敢贸然动手,第二晚又踩了一次点,决定第三天劫银。到了第三天夜里,那银库还跟前两天一样,门口—共五个守卫。我看准时机从房上跳下,三下五除二便把他们悉数撂倒,连喊都没喊一声。我接着挥剑砍断银库的铜锁,打开门一看却傻了眼。那库里空空荡荡,哪里有半块银子?我正纳闷时,院子里突然点起无数只火把,照得跟白昼相似。万老贼衣冠楚楚,大笑而出。我方知中了这老贼的奸计。万老贼见我笑道:‘蒋公子有勇有谋,可惜棋差一着。我说过饶你三次不死,大丈夫言而有信,这是第二次。’我顿时万念俱灰。”

“便在这时从房上传来一阵大笑,接着噌地跳下一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万老贼也吃了一惊。我借着灯火瞅见那人一身黑衣,腰间悬着把大刀,年岁不过比我略大。他一现身便对万老贼大声叱道:‘好一个“大丈夫言而有信”!你若真是大丈夫,便当快意恩仇,手刃仇敌,打不过就花钱买救兵,算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万老贼被人揭到短处,一张脸气得青绿,哆哆嗉嗦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教训老夫?’那黑衣人笑道:‘我是什么人也不怕让你知道,但我怕眼前这位少侠日后找我报恩,所以还是先不告诉你的好。’万老贼愣了半晌,才明白黑衣人是说要把他打败,替我报仇,不禁勃然大怒,大叫:‘好狂的贼子!’伸剑挺刺那黑衣人。那黑衣人左手抽出大刀,喊一声:‘来得好!’便和万老贼战在一处。我看他出手一招一式极其威猛。要说我们家的‘销金剑法’也是以威猛著称,但和他的刀法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只不过二十几招,就听‘当’的一声大响,万老贼的长剑被震飞三尺多远。黑衣人大刀指在他胸口,道:‘你还有何话说?’万老贼面色惨白,道:‘老夫技不如人,杀剐听便。’黑衣人道:‘好!也算是条汉子!’把刀一撤,道:‘把你的银子都拿出来。’万老贼做了个手势,过一会庄丁不知道从哪里抬了十几个大箱子出来。黑衣人问:‘这里有多少?’万老贼闭目道:‘两万两。’黑衣人点头道:‘叫你手下备一辆马车,搬一半上去,在门口听候。’万老贼无奈让手下照办。我们等了好久,直到天蒙蒙亮,他的手下才来通知办妥。

黑衣人对我说:‘我们走吧,’带我走到庄外,那里果然停好了两匹白马,套着一辆马车。万老贼心疼他的银子,和手下一直跟到门口,却不敢阻拦。

黑衣人用刀挑起车帘,清点了一下箱子数目,转头对万老贼说:‘你刚才若没取出你的家底,我拿走的可就不止这个数了。’原来他早查清了万老贼的身家数目。他令我上车,自己也跳上马背,朝万户庄那伙贼人喊了一声:‘后会有期!’便催蹄扬鞭,载着我和一万两银子绝尘而去。

“我坐在车里,心里又惊又喜。喜的是抢了万老贼一半的家当,使他再请不动枉死城,爹爹的性命得以保全。惊的是这黑衣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帮我?又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几次想要问他,见他专心驾车,都只好生生忍住。过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东升。他一路上专拣大道,竟进了济南城。我心里愈加奇怪:济南乃是山东大镇,往来车马如流,他得了这许多赃物,难道不怕被人发觉?不一会儿我们进了一条闹市窄街,放眼望去尽是小商小贩,人多且杂。他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紧催马狂奔。我们的大车便跟疯了似的,扬起地下滚滚尘土,撞飞了路边不少摊席铺位。街上行人纷纷四下趋避。他忽然胳膊向后一伸,从车里拎出一个大箱子,少说也有一百斤,往天上扔起一丈来高,大叫一声:‘万大善人散银子啦!’从马上一跃而起,半空中飞起一刀把箱子劈碎,又连舞数刀,打得满天银块乱溅,便跟下雨相似。他一圈刀光挥过,正好落回马上。两旁路人见天降白银,无不争相拼抢,一时间整个市集鸡飞蛋打,乱作一团。他见状哈哈大笑,驾车冲出闹市,转眼又进了另一条窄街,如法炮制,再散一箱。反复数回,转眼间便把整整一万两银子悉数散尽。”

众人听到这里,眼前都浮现出一幅图像:黑衣白马,一地雪花。

蒋涤道:“我在车里见那黑衣人于闹市间往来奔驰,横冲直撞,当街撒银,豪气干云,不由得看得呆了。等他散完所有银两,便驱车向西,不久出城进了一处密林,停驻在那里。他下马解车,命我下来,等我脚刚一沾地,便突然伸手点了我的哑穴,说:‘我此处事已办完,几个月后,还要去峨嵋打一场硬仗。你半个时辰以后穴道自解,好自为之!’我欲问他姓名,却苦于无法开口说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曾沧海奇道:“我执教南武林多时,啥时候眼皮底下冒出这么一位侠肝义胆的无名少侠?”

了无道:“曾胖子要想知道那人姓名,却也不难。此人姓纪,叫纪狂澜。”

蒋涤奇道:“了无大师怎知我恩公大名?”了无道:“他上峨嵋来无理取闹,峨嵋谁不知道?”

蒋涤点头道:“原来恩公叫纪狂澜……”霎时思绪回涌,续道:“恩公走后,我不敢久留,骑上余下的一匹白马动身回程,只用了三天便回到了销金台。爹娘不知我行踪去向,正在家里为我担心受怕,见我安然返回,又惊又喜。我娘心里的疙瘩一经解开,病情竟然慢慢有所好转。一些离开的庄丁听说事情了结,也都回来谋事。销金台不久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这一切都是拜恩公所赐。

“就这样太太平平地过了三个月。我爹要乘坐水龙帮的‘九幽神船’,北上去看望沈大侠。他临走时嘱咐我好好照看庄子,说好一个月以后回来。

“他走后不久,天上忽然开始下起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也不见有要停的意思。到了第三天夜里,外面雨声哗然,我正准备媳灯睡觉,忽然家人来报,说庄外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匹马,上面还驮了个人,看不出是死是活。我心里奇怪,叫他们把人抬进大厅。出去一看,地上躺着一个黑衣人,面无人色,手足僵硬,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済得通透。我一看他相貌,不由得大惊失色——那竟是我这许多天来想断愁肠却也无处找寻的恩公!

“我慌忙去试探恩公鼻息,苍天有眼,总算还保住了一丝凉气。再搭他的脉象,触手时若有若无,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我叫庄丁把他的湿衣换下,身子擦干。庄丁解他衣服时,从他怀里掉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散出一张浸湿的药方,一个血红色的葫芦,还有两支造型奇特的尖镖。我见那两支镖都是两头尖尖,中间肥大,镖身上刻着一个‘枉’字,不禁疑窦丛生:‘难道这便是江湖传言枉死城的双尖镖?恩公却是从何得来?难不成恩公是枉死城的人?’但我转念便想:‘恩公抢了万老贼的银子,使他交易落空,一定和枉死城势不两立。说不定他是在哪里捡到,或者什么时候跟枉死城的人交过手,也未可知。’于是便不去多想,叫庄丁把恩公抬进客房休养,又派人连夜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过了一炷香工夫,城里‘永春堂’的柴胡柴大夫赶到,我赶忙把他请人内室救治。柴大夫替恩公号过脉,面色凝重,摇头道:‘浮大无根,应指散漫,按之消失。此人心脉受了重创,恐怕性命难保。’我一听脑袋便‘嗡’了一声,问:‘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柴大夫叹道:‘外伤易治,内伤难除。若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或许还有挽救余地。恕老朽道行有限,回天乏术。’我立时如临深渊,心想:‘老天把恩公送到销金台,难不成要让他死在我的眼前?’忽然想到恩公身上有张药方,说不定和他伤情有关,马上取来让柴大夫参详。柴大夫看过那药方,眉头紧锁,良久问:‘这是谁开的?’我不解道:‘这方子有什么古怪么?’柴大夫道:‘有几味药材虽然名贵,但也不是不能凑齐,只是这用量实在太不可思议。按它这个景,不像是要把病人医活,倒像是要把活人医死。’我听了也是吓了一跳。柴大夫把药方还给我,转头瞥见桌上的葫芦,立刻眼放异彩,大声问道:‘你这葫芦从哪里得来?’我心里奇怪,问:‘这葫芦又有什么古怪了?’柴大夫不说话,抱着那葫芦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激动道:‘错不了!这是滴翠柳庄的“血葫芦”!’我一听大吃一惊,江湖上谁不知道‘活人医死,死人医活’的柳随风?他的葫芦怎么会到了恩公手里?我正一头雾水,柴大夫道:‘听说柳先生善开虎狼药方,只有用血葫芦方可调配。真是人间至宝,人间至宝!’说着来回摩挲把玩,爱不释手。我仿佛看到一线希望,问道:‘那就是说有救了?’柴大夫道:‘不好说。不过如果是柳先生开的方子,说不定能有奇效。我们不妨试上一试。’于是叫了两个家人跟他回去抓药,临走时还特意嘱咐:‘血葫芦是宝物,一定要小心轻放。’

“又过了一炷香工夫,柴大夫拿了药回来,说血葫芦一辈子难得一见,坚持要亲自熬药。他先取了个大研钵,倒人所有药材,满头大汗地磨了小半个时辰,全部磨成细粉,再小心翼翼地从葫芦口灌进去,加满水,拧好塞,问:‘哪里有大火?越大越好。’庄丁道:‘伙房有一个大灶。’柴大夫叫我们一同过去。庄丁添柴生火,一会儿便火势旺盛起来。柴大夫把葫芦放在灶头上烤,烤了足有一盏茶工夫,一摸那葫芦还是凉的。柴大夫催道:‘再添柴!再扇火!’庄丁便又使劲添柴扇火,过了半天,仍旧不见起色。

“柴大夫心急,从灶上抓起葫芦,也不顾什么小心轻放了,直接丟进灶膛里。那火苗围着葫芦烧啊烧,半天用拨火棍拨出来,一摸刚刚有点温。这下大家都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柴大夫有主意,想了一会儿,问:‘洪铁匠是不是住在附近?’那洪铁匠是镇上第一锻冶高手,替我家打造了不少刀剑。我回答说:‘离这儿只有两条街。’柴大夫拿上血葫芦,由我带路,我们一行人顶着大雨,大半夜到了洪铁匠铺门口。柴大夫上来就砸门。过了半晌,洪铁匠披衣开门,睡眼惺忪。我们说明来意。洪铁匠认识柴胡,听这事新鲜,也不生气,转身领我们进了铺子。他宽掉上衣,点起炉火,扯起风箱,一会儿熔炉里就噼啪蹿起几尺的火苗。柴大夫见机把葫芦扔进炉子里,让洪铁匠使劲拉。过了一盏茶工夫,那葫芦慢慢由暗变亮。柴大夫喜道:‘我看行,洪铁匠,你再加把劲!’洪铁匠噗噗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使上吃奶的劲,拼了命地鼓动风箱。顷刻间炉子里烈焰飞腾,就看那血葫芦在熊熊大火中通体透亮,从口上一滴一滴渗出红水来,真的便跟淌血相似。柴大夫大叫一声:‘行啦!’洪铁匠这才收手息鼓,累得大汗淋滴,气喘吁吁。”

曾沧海听得开心,道:“这玩意儿挺有意思。你有没有带在身上?拿出来也让大伙开开眼。”蒋涤愣了一下道:“没有。”曾沧海遗憾道:“吊人胃口。接着讲。”

蒋涤续道:“洪铁匠待炉火熄灭,用铁钳把血葫芦挟到地上。那葫芦仍是红彤彤的,滋滋地冒着热气。柴大夫大着胆子一摸,大叫一声便即缩手,手指上烫起好大个泡。洪铁匠道:‘我打盆凉水浇下去。’柴大夫忙道:‘使不得,你一淬药力就泄了,须得让它自然冷却。’洪铁匠便找了把扇子,对着葫芦一通猛扇。我们等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那葫芦才慢慢由亮变暗,由热转温。柴大夫喜道:‘大功告成!’我们几人谢过洪铁匠,一起回到销金台。

“恩公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柴大夫讨了个碗,旋开葫芦嘴,倒出药汤。那药汤又红又浓,好似鲜血,冒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香。柴大夫撬开恩公的嘴,喂他服下。我们折腾了大半夜,到头来也不清楚这药方是不是灵验,只好在床头耐心守候。

“这一等便等到第二天晌午。庄丁正送中饭进来,恩公左手突然往腰间动了一动。我看得真切,扑到他床前,见他左手虚握,作势抓取,忙凑到他耳边大声问:‘恩公,你要什么?’恩公闭着眼,极轻微地发了一声:‘刀。’

“我赶忙取过他的刀来塞在他手里。恩公一握住刀柄,便又昏迷过去。柴大夫过来搭了他的脉,长舒一口气道:‘脉象沉细软绵,节律一致,看来命是保住了。柳先生真乃神人也!’我欣喜若狂,连声道谢。柴大夫告诫道:‘大病初愈,切不可掉以轻心。’给我开了后几天的药,又嘱咐不可让病人下地走动。我千恩万谢,叫庄丁取了一张大额银票给他,他却坚辞不收。临走时说:‘今日有幸得见血葫芦,不枉此生。’

“柴大夫走后,我一个人在恩公床前陪候。我一整天没合眼,守到大半夜,终于敌不住困意,靠在床边睡了过去。睡了约有两个时辰,忽然惊醒,一睁眼见恩公不知何时已在床头坐起。他见我醒来,问:‘我昏迷了多久?’我答:‘一天一夜。’他点点头,不再出声,盯着桌上的血葫芦出神,好像心事重重。我问:‘是什么人将恩公害成这样?’他简要地说:‘峨嵋。’我暗吃一惊:‘难道不是枉死城么?’刚想问他,便想到我本不该看他包袱里的双尖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时我才想起尚不知他姓名,连忙倒身拜在他床前,道:‘恩公对销金台大恩大德,蒋涤没齿难忘。恳请示以姓名,日后方好报恩。’恩公却道:‘你已救我一命,咱俩从此两不相欠,我叫什么你也不必知道。’我连问儿次,他只是不说,最后道:‘你帮我拿些吃的来,我要独自运功。’我只得去给他拿了些肉饭,让他好生养病,自行退出房去。

“我出来以后也实在困得乏,便回自己内室休息。我躺在床上一个人胡思乱想:‘在济南分别之时,恩公曾说要上峨嵋打一场硬仗。峨嵋是名山大派,在江湖上向来口碑甚好,恩公为何要与他们为敌?峨嵋又为何把他重伤至此?’”

曾沧海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一眼三位高僧。了了怒道:“老衲也想知道,他为何偏偏与峨嵋过意不去?”见了然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方强按怒火,道:“你接着说。”

蒋涤续道:“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慢慢地便睡着了。等我醒来,外面已经雨过天晴,接近午时。我挂念恩公伤势,径直去客房查探。先在房外敲门,里面半天没有应答,我心里纳闷,推门瞧看,只见屋里空空荡荡,窗户敞开,恩公早已不知去向。再看桌上,血葫芦也已不见踪影。我登时呆在当场,过了许久方回过神来,心想:‘恩公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不用再枉费心思去猜他行踪,若缘分未断,今后自有时节相会。’”

曾沧海问:“那两支双尖镖呢?”蒋涤道:“因为不在客房,恩公没有带走。我自己收起来了。”曾沧海点点头,让他继续。

蒋涤道:“这以后庄上风平浪静,转眼过了我爹说的一月之限,他老人家却仍没回来。我想我爹难得去趟山东,多待些时日也是常情,便也没特别在意。又过了几日,庄丁忽然来报,说沈大侠急见。话音未落,沈大侠自行闯了进来,见到我一把抱住,放声大哭:‘大侄子啊!不好了!你爹他被人害死了……’我一听五雷轰顶,眼前一片乌黑,半天像在梦里一样,不知是真是幻。沈大侠抹干眼泪,说起事情经过:就在三天前的那个晚上,我正跟‘今古道人’古灵通在家闲谈,你爹突然跌跌撞撞闯进大厅,半句话没说,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我们两个都看傻了,慌忙把他扶起。他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往下淌。我大声问:‘哥哥,这是怎么回事?’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挣扎道:‘你上……峨嵋……替哥哥报……报……报……’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仇’字,便晕了过去。我忙掐他人中,输他真气,过得片刻,他眼睛微微睁开。古灵通大声问道:‘是谁干的?’他轻声道:‘金……’只吐出一个‘金’字,便气绝身亡。我登时胸膛炸裂,心想:‘好啊,峨嵋号称名门正派,前些日子先打伤了我恩公,现在又打死了我父亲,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三位老僧同时心想:“这又是谁在嫁祸金捕头?”金捕头面色惨白,一声不响。

蒋涤又道:“第二天下午,古大侠运来了我爹的棺木。我娘哭了一整天,早只剩下半条命,见着我爹的尸首,登时便晕了过去。我向古大侠询问我爹的临终遗言,他说的跟沈大侠毫无二致。”

了无插道:“你有没有查过你爹的尸首?”蒋涤咬牙道:“查过。我爹胸前星星点点,布满无数微小剑痕。”了无一抬头道:“什么?”蒋涤大声道:“不错,那正是‘峨嵋四绝剑’之二——‘云海’!”

屋里一阵沉默。蒋涤逼视三老僧道:“江湖上人尽皆知,峨嵋四绝剑乃峨嵋绝艺,向来不传外人。”金捕头道:“这‘峨嵋四绝剑’除了我师父和两位师叔之外,世上再无第三人会使,我又上哪里学来?”蒋涤道:“我爹又没有说下手的只有你一人,说不定你和你的师父师叔一起行动,又有什么稀奇?”金捕头摇头道:“我师父师叔多年来从没下过峨嵋山一步,更不用说去山东,定是有人陷害。”蒋涤道:“三位大师去没去过山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古大侠证实,那剑伤是正宗的峨嵋四绝剑,旁人绝无法伪造。”金捕头道:“此事必有隐情……”了然道:“阿弥陀佛,梦飞你让他接着说完。”金捕头便止口不言。

蒋涤叹道:“这以后的事我也不想多说。沈大侠、古大侠帮我将父亲安殓,陪了五日,古大侠先行告退。沈大侠带我一同去找‘名剑山庄’的郁无欢郁大侠,坚持让他出面查明凶手,替蒋家伸张正义。郁大侠仗义接手,之后经过多方查访,了解到我爹死前一直在调查‘九幽神船’上的系列命案。这命案涉及水龙、火凤两个江湖大帮,关系重大,郁大侠便召集这两帮的代表,定好三月初四在江宁‘香来也’会谈。

“我和郁大侠于是动身前往江宁,因沿途一帆风顺,比原定的日子早了两天到达。当日中午,我一个人在镇上闲逛,进了一家酒楼,随便点了些酒肉,坐下来喝了会儿闷酒。忽然瞥见旁边桌子上坐着一人,短衣佩剑,贼头鼠脑,举止可疑。我盯住他看了一会儿,他始终不敢与我对视,过会儿没吃完饭便急着叫小二结账,匆匆下楼。这下我更觉得他可疑,也叫结账,随他下了楼。他一出门便撒足狂奔,身法居然甚是了得。我当然不能放过,在后面一路紧追,到了城外荒郊才堪堪追上。这小子还想负隅顽抗,伸剑比画了两招,但比我的刀法相差太远,没几下不得不弃剑投降,跪在地上连声大叫:‘银捕头饶命!银捕头饶命!’我心中一凜,问:‘你说什么?’他觉得有点不对,问:‘大侠不是银捕头么?’我逼问:‘你别管我,说说你是谁?为什么见到我就跑?’这家伙怕死,只好交代:‘小人江南黑燕子,刚才在酒楼见大侠一身白衣,误当做了银捕头。大侠既不是银捕头,还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叩头不止。我问:‘银捕头在追你么?’他答:‘我这回犯在银捕头手里,怕是凶多吉少。这两天我吃吃不下,睡睡不着,受够了人间的活罪。’我问:‘那金捕头呢?’他说:‘一个银捕头还不够,要再来个金捕头,小的直接撞死算了。’

“我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久闻金银捕头兄弟同门,手足情深,不想今日竟会在这里撞到。我碰不到金捕头,杀死银捕头也是一样。我跟峨嵋的血海深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想到这里,生出一条妙计。我一直随身带着恩公留下的两支双尖镖,当下掏出一支,在黑燕子眼前晃了晃,道:‘你看这是什么?’他颤抖道:‘枉……枉死城?’我说:‘不错。你见到银捕头跟他说,枉死城的人过几天就来杀他,让他心里有数。不过你要是敢跟任何人提到大爷我的相貌,嘿嘿,大爷第一个先取了你的狗命。今日大爷高兴,放你逃命去吧。’黑燕子大喜,连连磕头称谢,转身逃之夭夭。我看他逃走,心里越想越是得意。峨嵋和枉死城是我的两大仇敌,等我杀了银捕头之后,只要在现场留下一支双尖镖,便可弄狗相争,起到一石二鸟之功。”

曾沧海大叫道:“荒唐!荒唐!我曾沧海行走江湖四十余年,还从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峨嵋杀了你爹,你不找蛾嵋论理,拉上枉死城算是怎么回事了?”蒋涤争辩道:“峨嵋是江湖大派,我一个无名小卒跟他们怎生论理?不消说他们一定会推得一干二净,到头来我反而亮在明处,那时候可上哪儿报仇去?”曾沧海皱眉道:“那你就好栽賍陷害?你爹英雄一世,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赖儿子?”

蒋涤自知理亏,不敢辩解,等曾沧海骂完,续道:“黑燕子走后,我回到客房,打算等此间会晤一了,便在江宁守株待兔,等银捕头前来送死。没想到就在会晤前的那天晚上,黑燕子这小子昏了头,竟然也住进了‘香来也’客栈。第二天早上银捕头得了消息,赶来查房,和他战在一处,因为剑法差劲,被他得空溜掉,一路追了出去,后来不知为何自己反倒受了剑伤,黑燕子没抓到,狼狈逃回店来。我当时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让我的仇人自投罗网!’他们两个捕头受了惊,第二日天刚亮,便急急结清账目,仓皇北上。我一直在暗中监视,伺机下手,怎会不知?当即一路悄悄尾随。”

金捕头强压怒火,问道:“你既早认定我是凶手,那日在‘香来也’为何不当着郁大侠的面,和我当面对质?”蒋涤道:“郁大侠跟我吩咐在先,沈传人的话一向真真假假,不可全信,让我等他调查清楚,再来和你们峨嵋算账。哼哼,那日我在楼上听见你自己招认,前些日子在济南和査捕神办案,我爹正是那会儿死在济南城郊,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金捕头愣了一下,又问:“你跟了我们一路,为何不在半路下手?”蒋涤冷笑道:“你迅我没机会么?我就是要选在蛾嵋山脚下,杀鸡傲猴。”

金捕头气得手足直抖,道:“好!那我今天便杀了你,给地下的师弟看看!”刷地抽出长剑,便要动手。却听了然断喝一声:“梦飞,住手!”

金捕头长剑当空,大叫道:“师父!”了然愠道:“事情尚未查清,怎好妄加兵刃?”金捕头见师父不悦,虽然气急败坏,但也不敢违抗,只得怒视蒋涤,恨恨收剑。蒋涤把头一转,满不在乎。

了然见蒋涤骄矜狂妄,谠论侃侃,仿佛置身事外,就算修养再好,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想要处置,又想蒋涤名分上也是元宝节南派候选,总要征询一下他师父的意见,便向曾沧海道:“蒋施主害得梦长命丧山下,虽不是师出无名,但总是屈枉无辜。老衲想请他在山上多住几日,恐要耽搁元宝节大事,不知曾大侠可否准许?”

曾沧海点头道:“他行凶之后还敢随我上山,不仅不把三位大师放在眼里,也把我曾沧海当做了白痴。如此人品,自是不能带他去元宝节,大师请便。”又转向蒋涤道:“你名义上参选元宝节,其实是想随我上峨嵋打探,是也不是?”见蒋涤低着头不做声,又道:“你心术不正,休怪我无情,咱俩师徒情分从此一笔勾销。”蒋涤心头一震,手中半截单刀落地,神色萧索。

了然见蒋涤伏法,心中暗自思忖:“今日见到蒋涤,终于解开了山下黑衣蒙面人之谜,但新谜随之而生。纪狂澜在烘云居抢走了血葫芦,却又从哪里弄来那两支双尖镖?是何人杀了蒋烫?又是出于何故?峨嵋四绝剑,原也有第四人会使,但那人当时应在烘云居,怎会伤到蒋烫?”越想越觉得整件事情错综复杂,不可思议,须得慢慢推想,当下朗声道:“关于蒋判官之死,峨嵋定会对蒋公子有个交代。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还请蒋公子在山上多歇息几日,峨嵋决不会亏待了礼数。”蒋涤心道:“你话说得客气,分明就是软禁了。”当下沉默不语。

了然又向了无道:“请师弟和梦飞带蒋公子去面壁屋暂住。”那面壁屋是峨嵋派用来惩治犯戒弟子的禁闭屋,地处卧云庵背后,此时用来关蒋涤正好不过。了无领命,包起蒋涤掉落的断刀和两支双尖镖。

了然道:“此事告一段落,大家先回房休息,日后再做商议。”各人便逐一告辞退出。金捕头押着蒋涤,出门时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替师弟报仇,拿你的人头为他祭坟。”蒋涤左手紧握剑柄,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