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一支响箭从密林中飞射而出,耀武扬威地钉在大道中央,车上的几个人都是一震,就连癞皮的黄骠马也本能地停下来,喷着响鼻不敢再往前。车上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场中就剩下小不点呀呀学语声,显得周围越加幽静。

“是强人的响箭,”步天歌警觉地盯着两旁的树林,对车夫老马小声道,“大概他们要在这儿做一票买卖,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先退回去吧,走别的路去海边。”

老马赶紧拉动缰绳,刚要把马车调头,却又听一声箭响,一支一摸一样的响箭钉在了马车后面的大道中央。

“是……是冲咱们来的!”看到这架式,就连老马也看出了劫匪的意图,吓得不敢再动。步天歌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看车上几人,只见冷欣儿脸色发白,惠娘则吓得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只有小不点对大人的举动感到有趣,独自在咿咿啊啊地说笑着。步天歌疑惑地收回目光,想不通这车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劫匪动手。

“是哪位道上的朋友?步天歌来得匆忙,没来得及递上拜贴,还望恕罪。”步天歌一声高喊,震得众人耳膜嗡嗡直响。一般情况下,盗匪只要一听到猎头人步天歌的名字,早吓得躲远远的,但这一次,只听密林中有人阴恻恻地回道:“步天歌什么时候改行了,与人保起镖来?”

“镖?什么镖?”步天歌皱起眉头,心中疑惑不解。只听那声音又桀桀笑道:“本来咱们黑道中人,一听说步杀神的名字都要躲远远的,不过这次你手中那孩子关系重大,我龙老三只好冒昧向你要人了。”

“孩子?”步天歌疑惑地看看惠娘怀中的小不点,实在想不通这呀呀学语的婴儿怎么成了对方口中的“镖”,听对方自称“龙老三”,他蓦地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惊问道,“漕帮龙三?毒龙龙源兴?”

“嘿嘿,既然知道是我,就把孩子放地上滚吧。”那人把声音提高了几分。江湖传言,有水的地方就有漕帮,天下的大江大河莫不在漕帮势力范围之内,而漕帮三条龙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道巨枭,也难怪他如此大的口气。不过这一回他面对的是步天歌,只听步天歌一声不屑的冷哼:“好大的口气。”

“你们的马车已被数十支强弓包围,只需我一声令下便能把你们钉成马蜂窝,就算你步天歌能躲过我手下的齐射,但其他人呢?”说到这龙三顿了顿,嘿嘿笑道,“听说你的透心箭无人能躲,我倒有心试上一试。咱们不如就来赌上一把,你若能射中我龙老三,我马上带人转身就走,不过你要是失手,就请把孩子留下,如何?”

步天歌向两旁密林深处望去,看不到半个人影,若真如对方所说密林中隐藏有几十个弓箭手的话,自己还真没法保证旁人的安全,他权衡再三,只得答应:“好,你站出来。”

“呵呵,你让我站出来当你的活靶子?”龙三呵呵大笑,“你当我龙老三是傻瓜?有本事就这样比试,我保证离你的距离不足十丈。”

步天歌眉头皱得更深,要想射中看不到的对手,这可是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不过眼前这形势不容他多做考虑。慢慢从背上取下折叠弩,步天歌不紧不慢地打开弩弓,一边调试着弓弦和扳扣一边淡淡问道:“我若一箭射死了你,又岂能保证你的手下不出手报复呢?”

“这个你放心,江湖上谁不知道我龙三言出必行。”龙三的语音中透着一丝紧张,虽然藏身在弩箭决计射不到的一棵大树后,但面对这柄专门猎杀黑道枭雄的折叠弩,他还是本能地感到紧张和恐惧。

“那好!你小心了!”说着步天歌蹬着弓脊拉开弓弦,然后把弓弦卡在扳扣上,再在箭槽中卡入一支透心箭,端起准备好的弩弓对龙三高声道,“你准备好,我要动手了。”

龙三没有出声,大概是怕声音会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步天歌用目光在密林中搜寻着,就像经验丰富的猎人在搜寻他的猎物。突然,他身形如大鸟般一冲而起,直扑密林深处,转眼便突入林中,脚尖在一棵树干上一点,猛然在空中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右方十丈外一棵古树扣动了扳扣,只见透心箭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射而出,弓弦响起的同时,箭镞已从树干中一钻而入,跟着就听树后响起一声痛哼,一道灰影立刻从那树后暴退而逃,转眼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步天歌射出透心箭的同时,身形已倒翻而回,如大鸟般稳稳落到马车上,这一来一回转眼之间就已完成,直把车上几个人惊得目瞪口呆。只有小不点拍着小手高兴地“呀呀”叫着,大概是希望步天歌再来一回。

“走吧,赶路要紧!”步天歌若无其事地收起折叠弩,拍了拍呆若木鸡的老马肩头两下。老马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打马赶路。冷欣儿此刻也才合上那张大的嘴,喃喃道:“乖乖,我总算明白为啥黑道中人都把你称为步杀神了。你不直接扑向龙三藏身的那棵树,反而扑向他藏身处十丈之外,让龙三以为你判断失误而心生麻痹,接着你射树不射人,虽然距离有些远,不过那角度龙三也看不到射来的箭,结果被透心箭射穿树干所伤。你武功高强大家都知道,但你这杀人的心计才更让人害怕啊!难怪你是最成功的猎头人。”

步天歌没有理会冷欣儿的奉承,只若有所思地自语道:“这龙三为何要抢小不点?还说她是一支……镖?”

冷欣儿想了想,笑道:“大概也是想拿这孩子向海王金玉堂讨赏吧。”话虽这么说,可他自己都不信,漕帮聚敛的财富未必不如海龙帮,不该为金玉堂的赏金动心,以漕帮一向的作为,也不会干绑票勒索这些下三流的勾当,因此龙老三要抢这孩子就显得毫无道理。

“江湖上的抢劫,不外是财色二字。”冷欣儿继续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要说漕帮龙老三会为一点小钱出手,谁信?那就只剩下色了。”说到这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小不点再乖巧再漂亮,也还太小了一点吧,要说抢惠娘还差不多。”

惠娘似恼非恼地睃了冷欣儿一眼,嗔道:“我一个乡下女子,哪有什么姿色可言?”

被惠娘媚眼一扫,冷欣儿脸上有些发窘,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只傻愣愣看着惠娘发怔,第一次发觉这个不施脂粉的女子洗去脸上尘垢后,竟十分清丽动人。

“这孩子不知什么原因漕帮的人盯上了,咱们一定要万分小心。”步天歌望着前方即将抵达的市镇,头也不回地说,“从现在起小不点决不能离开我三丈远,就连睡觉都要跟我在一个房间!”

山林间的小客栈一向打烊得早,天刚擦黑就已熄灯关门。就在这朦胧月夜下,只见客栈中闪出一个纤细的黑影,如灵猫般落入外面的密林中。

“老七,怎么还不动手?”隐在密林中的狼王路天豪不等那黑影站稳便低声喝问。他身旁那疤脸汉子也道:“是啊,今日步天歌对付龙三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别说了!”黑影愤愤道,“现在那孩子跟步天歌在一个房间,我哪敢妄动?步天歌对付龙三只用了短短一眨眼功夫,谁敢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保证带走孩子而不被那杀神射杀?”

路天豪一想也是,不由软下声来,“嗯,大哥错怪了你,不过如今漕帮也插手此事,老七你得抓紧才行,若让漕帮抢在了咱们前头,以后咱们就别想在漕帮面前抬起头来。”

“我有些不明白,”那黑影喃喃道,“这孩子究竟有什么重要?海龙帮不惜为她倾巢而出,而大哥你竟丢下山寨追到了这里,漕帮龙老三更是亲自出手,竟然要从专猎人头的步杀神手中抢人。”

路天豪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七妹,你大概也听说过‘七子连阴’吧?”

“七子连阴?”黑影的声音陡然有些发颤,“你是说――七子连阴,星月复活?”

“没错!”路天豪一脸肃然地点点头,“就连龙三都不敢用强,才拿命和步天歌赌斗,这下你总该知道那孩子的重要性了。”

“我明白!”黑影涩声道,声音有说不出的哑暗,“我一定竭尽全力,决不让大哥失望。”

“这儿来,快到这儿来!”四个大人除了步天歌,都在兴奋地向小不点示意,尤其冷欣儿更是手舞足蹈叫得最欢,小不点莫名其妙地看了几个大人一眼,最后选择了一言不发的步天歌,步履蹒跚地向他走去。

这是官道旁一个小山洞,因为车夫老马贪着赶路错过了宿头,大家只好在荒野中将就一夜。还好有这个山洞可以遮风避雨,点上篝火铺上干草,倒也不比寻常客栈差多少。布置好一切后,蹒跚学步的小不点就成了几个大人最喜欢的宝贝,都抢着逗弄玩耍,甚至有点在小不点面前争宠的味道,当然,冷眼旁观的步天歌除外。谁知小不点偏偏选择了步天歌这个对她最不感兴趣的家伙。只见她丢下三个竟相向她献殷勤的大人,迈着短短的小腿偏偏倒倒地走向离她最远的步天歌,谁知刚走出几步脚下就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冷欣儿心痛得一声惊叫,赶紧跳起来就要去扶,却听步天歌突然道:“让她自己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能自己爬起来吗?”冷欣儿不满地瞪了步天歌一眼,心中很是痛恨这没同情心的家伙,却听步天歌淡淡道:“能的,小孩子学走路总是要摔很多跤,所以在学会走路之前,她得先学会从地上爬起来。”

“是啊!”车夫老马也笑道,“经得起摔打的孩子将来才会有出息。”

像是在印证步天歌和老马的话,小不点果然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咿咿呀呀地叫着,径自扑到步天歌怀中。步天歌冷冰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柔光,甚至有一种亮闪闪的光芒在眼中流转,似乎忍不住要抱紧孩子,但他最后还是把她轻轻推开,对孩子小声说:“去吧,到惠娘那边去吧,别来烦我。”

一旁的惠娘和冷欣儿争相向小不点招手:“到这边来,快自己走过来!”

小不点看看二人,最后选择了叫得更欢的冷欣儿,蹒跚着走到他面前,嘴里无意识地呢喃了两个模糊的音节,把冷欣儿喜得手舞足蹈,兴奋地向众人高叫:“听见吗?她会喊人了!最先喊的是我!”

“别臭美了,她叫的可是‘妈妈’!”惠娘笑着说出事实,把冷欣儿窘得脸上微红,不过他马上就反驳道:“要知道是我救了她一命,她把我当成她的妈妈也很正常啊。”

三个人正围着小不点说笑,突听步天歌“嘘”了一声,对三人低声道:“别吵,你们听!”

三人闭上了嘴,这才听到山洞外有隐隐约约的萧音响起,那箫声如怨如诉,几乎不成曲调,却令人心底不知不觉产生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什么人在外面装神弄鬼?”步天歌突然一声大喝,震得山洞内嗡嗡直响。像是在回答他的喝问,那箫声变成了一种断续的单音。听到这形若回答的音符,步天歌的脸色也有些变了,朗声道:“原来是漕帮龙老大,以萧音化剑的龙伏海!”

听到“龙伏海”这名字,冷欣儿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龙……龙老大亲自来了?就为了呀呀学语的小不点?”

步天歌冷哼一声,“有我在,谁也别想打小不点的主意,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有什么目的。”

解下背上的折叠弩,转眼之间那件神奇的兵刃在步天歌手中就恢复了它蓄势待发的模样。把追魂夺命的透心箭卡入箭槽,步天歌大步往外而去,临出山洞前不忘回头叮嘱冷欣儿和惠娘三人:“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情况,你们都呆在这儿别出来!”

步天歌一走,冷欣儿就像老江湖那样行动起来,他先用土把篝火盖灭,以防洞中的情形完全落入敌人眼中,同时急急地对惠娘道:“惠娘带好小不点,千万别让她哭闹。”然后他伏到洞口旁,侧耳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呜!

一声箫音突兀而起,像锥子一般直扎入人的心窝,冷欣儿只觉得心脏一阵狂跳,像活物撞击着肋骨,几乎像要从胸膛中蹦出来一般。他不由自主地按住左胸,却依然无法平息心脏的躁动。随着外面那箫音的忽高忽低,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如高空失足落下的活物,在半空中悠来荡去,随时有可能摔碎爆裂。他赶紧原地趴下,把胸膛紧紧压在地上,然后以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这才才感觉稍稍好受了一点。

他知道这是龙伏海的“箫音化剑”,没想到自己隔远远的,又非他的目标,也感受到了他箫音中强烈的剑意。冷欣儿不禁有些担心小不点,以她的柔弱不知能否受得了如此霸道的剑意?回头一看,他不禁万分惊讶,朦胧黑暗中,只见小不点手脚着地正向自己慢慢爬过来,嘴里还“啊啊”地不知喊着什么,那箫音对她似乎并无任何影响。更让冷欣儿惊讶的是,山洞中只有小不点一个人在地上爬,另外两个大人都不知去了哪里!冷欣儿担心毫无武功的两个同伴尤其是惠娘的安危,一急之下忙抱起小不点小声喊道:“惠娘,老马,你们是不是受伤了?你们在哪里?”

洞中只有“嗡嗡”的回声,无人应答,冷欣儿忙抱起孩子返身回到那堆熄灭的篝火旁,只见方才二人坐过的地方空无一人,他们并没有被龙伏海的“箫音化剑”击倒在原地。冷欣儿大惑不解,忙睃寻着山洞阴暗处,同时小心翼翼地喊着:“惠娘,你在哪里?”

话音未落,就感身后有微风拂动,跟着后心一麻,身体不由自主扑倒在地。倒地前只觉得手中一空,怀中的小不点竟被人夺了过去,接着山洞中响起“呼呼”的风声和衣袂飘拂声,空中像有无数激流在涌动,只可惜冷欣儿浑身发软,摔倒在地后脸紧紧贴着地面,完全无法翻过身来看看洞中的情形。正在着急,突然感到后心的软麻穴一痛,浑身顿时一阵轻松,他终于可以翻过身来,却发觉洞中已经完全归于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洞外有人正迈着沉重的步伐进来,那令人心跳加速的箫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进来那人沉重的喘息。

“嗒”一声轻响,一点幽蓝的火光落到方才的柴草上,篝火又重新燃了起来。只见步天歌正蹲在篝火旁把枯枝投入火堆,折叠弩已经收好系在背上,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除此之外,他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一脸的平静。

在篝火的映照下,山洞中渐渐明亮起来,冷欣儿猛然翻身跳起,惊讶地打量着洞中情形。只见车夫老马正缩在一个角落簌簌发抖,像是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惠娘则坐在原来的地方,抱着小不点在喃喃说着什么,而小不点在她怀中“咯咯咯”笑得正欢。

“方才……我……”冷欣儿一脸疑惑地看看惠娘又看看老马,不知道该怎么向步天歌诉说方才发生的情形,更不敢肯定发才暗算自己的人就是老马和惠娘中的一个。

“怎么了?”步天歌抬起头来,他一开口,冷欣儿才发觉他的中气竟十分虚弱,他的脸色更是白得像张纸,他拿着枯枝的手竟有些微微发颤。冷欣儿使劲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步天歌还能不能震住那个暗算自己的家伙,想到这冷欣儿只得呐呐道:“没……没什么。”

“早点休息吧,”步天歌把手中的枯枝扔进火堆,然后靠坐到洞壁上,慢慢合上了双目,喃喃道,“咱们明天还要赶路,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咱们就能赶到海边。”

冷欣儿惊讶地发觉,步天歌的声音中第一次没有了那种特有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