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衙门总是显得黑黢黢阴森森有些怕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冷欣儿来到府衙前也不禁缩起脖子。见步天歌大步而入,他犹豫了一下,本不想跟着进去,不过一转头见远处似乎有一双阴毒的眼光正盯着自己,他赶紧追着步天歌的背影跟了进去。他知道这儿还是天狼寨的地盘,狼王路天豪可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儿,他手下那一群狼更是些无法无天的畜生。

有步天歌前面带路,守门的衙役对二人都没有阻拦,有的还客气地冲步天歌点头招呼:“步爷早!”但更多的衙役却不由自主避开两步,眼里流露出对步天歌本能的畏惧。步天歌对众衙役视而不见,径自来到正堂一侧的牙房,把腰间的香料袋往桌上一扔,只听“咚”一声响,把正在打盹的那个满脸胡茬的捕头吓了一跳。

“唔,又有收获了?”那捕头对步天歌的举动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他边打开香料袋检视着袋子里的东西,边嘟嘟囔囔地道,“嗯,青狼霍一飞,天狼寨十三狼之一,不久前潜入城中奸淫了萧大户的闺女,杀萧家两个下人,官府正出资二百两花红缉拿。等何老九验明正身你就可以领赏了。”

说着那捕头回头叫人去叫忤作何老九前来验头,然后他对神情木然的步天歌笑道:“你就不能留一回活口,要知道死人可值不了二百两。啐,我忘了你是个猎头人,从不留活口,嫌麻烦。”

步天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冷着脸等在那里。忤作何老九验完人头后,那捕头这才把一张银票递过来,对步天歌笑道:“我这儿还有好些海捕文书,都是百两纹银以上的重赏,有没有兴趣看看?”

“我没钱才出猎,你又不是不知道。”步天歌冷冷地接过银票,那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不过他也没计较,死人减半付花红,这是官府的惯例。

“我知道你这臭规矩,”那捕头一脸的不满,“砰”一声把一叠海捕文书摔在桌上,“这些家伙个个罪大恶极,你就不能稍微多点正义感,多杀两个为民除害?”

“我只是个猎头人,不是大侠。”步天歌冷冷道,“再说那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

说完他把银票塞入怀中转身就走,却听身后那捕头还在说:“这儿有个千两花红的大猎物,有没有兴趣?”

“没兴趣。”步天歌没有回头,紧跟在他身旁的冷欣儿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立刻认出那是狼王路天豪的画像。跟着步天歌出得衙门,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杀个青狼那样的悍匪才一百两银子,还不如我干”乌鸦“这行,难怪这世上没几个猎头人。”

见步天歌没有搭理自己,他又笑道:“不过这下好了,咱们有海王金玉堂的孩子在手,只要把他送到海龙帮,金玉堂肯定会重赏咱们,以海王出手的豪阔,我估计这赏金可能不下一万两银子,到时咱们平分,你也就不必再干猎头这吃力不讨好的买卖了,我也可以不再做‘乌鸦’,享半辈子清福喽。”

步天哥突然回过头来,对冷欣儿冷冷道:“我答应把这孩子送回他父亲身边,并不是要什么赏金,更不会从盗匪手中领赏。”

“你不要我要!”冷欣儿赶紧道,“你可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别到时候又和我争。”

步天歌鼻孔里冷哼一声,丢下冷欣儿大步就走。冷欣儿冲步天歌大步而去的背影悄声咒骂了两句,若不是总感到周围有人在窥视,他都恨不得丢下没有共同语言的步天歌,自己独自带着孩子去领赏。

“等等我,咱们该雇上一辆车赶到海边,海龙帮可是在海上。”冷欣儿追着步天歌的背影喊道,“雇车的钱可得你来出,谁让你刚领了一笔厚赏。”

就在二人离去的时候,街角有几个面目阴沉的汉子隐在暗处正远远盯着他们,领头的骇然就是狼王路天豪。

“大哥,咱们怎么不动手?”一个疤脸汉子在路天豪身旁小声问。路天豪阴沉着脸,望着步天歌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这儿可不是荒山野岭,贸然动手只会引来莫大的麻烦,况且对手还是猎头人步天歌。看来最好还是让老七出马才妥当。”

街边一家普通的酒店内,一个少年正抱着个啼哭不已的婴儿手足无措,一个身形伟岸的汉子则在一旁袖手旁观,引得旁人连连侧目,俱怀疑这是两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若不是那个大汉面色冷硬,古井不波的眼眸令人不敢直视,恐怕都有人忍不住要上前质询了。

“怎么回事?刚喂他吃了不少东西,怎么还哭闹不止?”冷欣儿手足无措,抱着孩子东拍拍,西摸摸,最后还恶狠狠地威胁小家伙,“再哭,看我不把你舌头割下来!”哪知孩子完全不理会他的威胁,哭闹得更凶了。

“看看他的尿布,大概是拉裤子里了。”一旁的步天歌指点道。冷欣儿恍然大悟,赶紧解开孩子裤子一看,马上苦着脸别开头:“你说对了,他真拉裤子里了,现在怎么办?”

“赶紧给他换洗啊!”

“我没换过尿布!”

冷欣儿一脸苦相,表情既痛苦又为难。步天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孩子抱过来,对冷欣儿道:“看清楚了,我只教你一次!快去打盆水来。”

说着步天歌手脚麻利地解开孩子裤子,熟练地给孩子换掉弄脏的尿布,然后又把孩子屁股清洗干净。二人此刻才发现,这孩子原来是个女孩。

“是个丫头片子。”冷欣儿言语中有些遗憾,心中在想,一万两银子的赏金恐怕要打些折扣了。看着步天歌忙完后,他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不喜欢孩子吗?怎么换尿布都那么熟练?”

步天歌一怔,把换好尿布的孩子塞回冷欣儿怀中,没有回答冷欣儿的问题,只冷冷道:“以后你负责她的一切,不然我另外找保姆。”

“没问题!”冷欣儿笑嘻嘻地抱起孩子,对着她说道,“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瘦瘦弱弱,身上也没多少肉,不如就叫你小不点好了。”

那孩子哭够了,终于露出难得的笑脸,把冷欣儿喜得赶紧向步天歌示意:“看!她笑了,看来她喜欢这名字。小不点,呵呵,好可爱的小不点。”

步天歌漠然地别开头,似乎对孩子并没有多大兴趣。这一转头就见酒店的掌柜正从门外领着个人进来,只见他快步来到步天歌面前,陪笑道:“客官,你老要的马车已经给你叫了来,就在门外候着呢,这是车夫老马,多年的老把式了,稳妥得很。”

步天歌细细看了老马两眼,见他是个五十出头的矮小老头,脸上挂着恭谦的笑,看模样是个老实人,步天歌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块碎银付了饭钱,然后对正在逗着孩子的冷欣儿示意:“咱们走!”

马车很快就出了城门,车夫老马佝偻着腰身,把马鞭抡得“啪啪”作响,马车一路颠簸着,把车上的孩子颠得“咯咯”直笑,让照顾她的冷欣儿兴奋不已。只有步天歌木然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地擦拭着他的折叠弩和透心箭。这种短箭以精铁打造箭杆,乌金为箭镞,在折叠弩强大的弓弦力量推射下,可以轻而易举射穿人的心脏,“透心箭”因此而得名。

“看!那是什么?”马车刚出城不远,便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子倒伏在路旁,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冷欣儿一见之下不觉手痒,忙对老车夫示意:“快停车!”

不等马车停稳,他已跳下车来到那女子身旁,刚要翻检她身上是否有值钱的东西,却听那女子一声呻吟,顿时把他吓得缩回了手。“她还活着!”冷欣儿忙转头对步天歌喊道,“看模样大概是病了。”

“别管闲事,咱们还要赶路。”步天歌头也不抬继续擦拭着自己的弩弓。

“那怎么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把她丢在这里她会死的。”说着冷欣儿不由分说便把那女子扶起来,搀扶着她来到车上躺下。只见那女子两腮赤红,脸上冷汗淋漓,稍一行动便气喘吁吁,看来病得不轻。

“怎样?好点没?你家在哪里?这附近有没有亲人朋友?”车夫老马在一旁关切地问。只见那女子双目紧闭,对老马的问话充耳不闻。冷欣儿忙道:“你看她都已经快昏迷,问也是白问,只有先到前边市集,找大夫给她看看再做打算。”

二人手忙脚乱地扶那女子在车上躺好,在车上玩耍的小不点对这个女人的到来也很是兴奋。只有步天歌冷冷看着他们忙碌,还不冷不热地问冷欣儿:“‘乌鸦’不都希望别人早死吗?你居然还会救人?”

“‘乌鸦’怎么了?”冷欣儿抬起头来,眼眶竟有些发红,“你以为我想啊,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发死人财已经够缺德了,若再见死不救,那是要遭天谴的。”

看着冷欣儿那满是忧悒和伤感的眼眸,步天歌竟有些不忍面对。他把目光转向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好心未必有好报,这江湖上处处可都是陷阱。”

马车继续上路,癞皮的黄骠马踏着疲怠的步伐,缺油的车轴发出难听的“吱嘎”声,载着几个原本毫无关系的人,缓缓奔行在通往海边的大路上。

“醒了,她醒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冷欣儿突然发现那女子睁开了双眼,只见她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冷欣儿和小不点,喃喃问:“我……我这是在哪里?”

“你昏倒在路旁,是我们救了你!”大约很少有救人的经历,冷欣儿暴露出了少年人好张扬的天性,立刻向那女子表功。赶车的老马也回过头来,对那女子笑道:“是啊,见你昏倒在路旁,也不知你家在哪儿,所以只好先把你带上,等到前面市集再寻大夫给你看病。”

“多谢几位恩人!”那女子挣扎着在车上坐了起来,众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大概有双十年纪,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虽然衣衫略显破旧,但眉宇间却有贫寒女子所没有的从容和大度。见车夫和冷欣儿都在望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低声道,“小女子原本是到这儿来投亲,没想到亲人早已亡故,我在此地举目无亲,所以只得原路而回。路上盘缠用尽,又染上风寒,若不是你们相救,小女子恐怕已倒毙他乡了。”说完凄然泪下,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你别客气,救人急难乃我辈中人的本分!”冷欣儿把胸脯拍得“嘭嘭”直响,“我冷欣儿最喜欢帮助别人,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低下头小声道:“小女子小名惠娘。”

“惠娘?好名字!”冷欣儿还想继续跟这女子套近乎,却听前面的步天歌不冷不热地道:“姑娘,你身子清爽点就继续赶你的路吧,咱们没功夫收留你。”

“你怎么这么缺乏同情心?”冷欣儿急道,“要把个大病未愈的弱女子赶到这前后不见人烟的荒野中。”

那女子也对着步天歌的背影道:“这位大哥别赶我走,其实……其实……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家乡遭了灾,亲人都死了,大老远来这儿投亲,谁想到姑妈也过世了。我如今腰无分文,大哥若赶我走,我迟早也会死在这异乡。”

步天歌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跟我说这些没用,咱们没能力帮你。三、五两银子还勉强拿得出来,多了也就无能为力。”

冷欣儿不满地瞪了步天歌的背影一眼,“我记得你刚领了一百两赏银嘛。”

“那银子要雇车,万一出海还要雇船,还有这孩子不请个真正的保姆照顾恐怕也不行,能省下三、五两已经不错了。”步天歌淡淡道。

冷欣儿一想也是,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但跟着他眼珠骨碌一转,小声问那女子:“你会不会带孩子?”

“会!我会!洗衣做饭带孩子,这些我都能做!”那女子急忙表白。冷欣儿一听这话忙对步天歌笑道:“反正小不点也得找个女人照顾,不如就请惠娘好了,就当帮她一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步天歌鼻孔里轻哼了一声,没有再反对。那女子忙小声对冷欣儿道:“谢谢你,好可爱的孩子。”说着,自然而然地把小不点抱在了怀中,小不点倒也不怯生,完全没有哭闹。

马车渐渐远去后,隐在数十丈外的几个汉子才从小土丘上露出头来,狼王路天豪遥望着远去的马车,自语道:“看来七妹已经接近他们了,把那孩子偷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大哥,咱们干嘛要怕步天歌?”路天豪身旁那个疤脸汉子不满地嘟囔道,“他名头虽响,咱们一起动手也定能将他击杀,既抢回孩子,又能为二哥报仇。”

“动手?”路天豪冷冷地扫了疤脸狼一眼,“万一不小心伤到那孩子,你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上次把那女子逼得从悬崖上跳下去,幸亏老天保佑孩子没事,这回要再动粗,你敢保证咱们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一听这话,几个形若恶狼的凶汉脸上竟流露出明显的后怕之色,疤脸狼更是缩缩脖子低下头去,不敢再提“动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