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渐渐黯淡下来,然后慢慢变成一堆冰凉的灰烬。山洞中又恢复了那种朦胧的幽暗,四个大人一个小孩都在伏地沉睡。洞外不远的山冈上,有饿狼在发出幽咽的狼嗥,长长的“呜”声悠然传出老远。狼嗥声停息不久,就见洞中有人轻轻翻了个身,然后悉悉嗦嗦地爬了起来,慢慢往洞外走去,他的举动并没有刻意掩饰,洞中沉睡的几个人却依然没有醒来。

那人来到山洞外,听听山洞中几个人依然在沉睡,他立刻发足往方才狼嗥声传来的方向飞奔,只见密林中有一双幽蓝的眼眸迎上来,接着渐渐显出他瘦削高挑的身形,跟在他身旁的,还有六七个绰绰有约的人影。

“七妹得手了?”疤脸的汉子最先迎上来问。

“得手个屁!”来人愤愤回道。狼王路天豪一听这话不由皱起眉头,不满地问道:“你既然能平安出来,自然也能把那孩子悄悄偷出来,怎么还不能得手?”

“我是假装出来解手,自然不会有人管我,但只要我敢动那孩子,肯定别想活着离开。”那人无奈道。

“妈的,方才步天歌虽然击退了龙伏海,但他自己却也伤在龙伏海的‘箫音化剑’之下,”眉心有道疤痕的三眼狼大声道,“咱们现在正是捡便宜的时候,要对付他想来已不难。”

“是啊,”疤脸狼也点头附和,“明天他们就能到达海边,一旦让他们到了海上,那可就更难对付了,要知道海上可是海龙帮的地盘,金玉堂要在海上收拾咱们简直易如反掌。”

“步天歌虽然伤了,但山洞中还有个神秘高手!”来人摇头道,“方才步天歌出洞迎战龙伏海时,我想趁机把孩子偷走,谁知刚一动手就被对方逼得手忙脚乱。若不是步天歌碰巧回来,恐怕我已伤在对方手中。我猜想对方大概也是不想让步天歌察觉到什么,才没有揭破我的身份。此人的武功在我之上,其目的咱们尚不清楚,只要有他在,就算步天歌已伤,咱们也万万大意不得!”

几个还在七嘴八舌地争论,只见狼王路天豪一挥手,众人立刻闭上了嘴。路天豪那幽蓝的眼眸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终于下决心道:“如今形势已容不得咱们从长计议,在步天歌带那孩子出海前,咱们定要把孩子弄到手,就算用强也顾不得了。步天歌的目的地是杭州湾,咱们就在那儿设伏,七妹能在这之前偷出孩子最好,不然咱们只好冒险击杀步天歌,夺回那孩子!就算杀不了步天歌,只要有我们引开他的注意力,七妹你偷出那孩子也容易许多。”

“那我得赶紧回去,外出太久会引起步天歌的怀疑。”说着来人已飞奔而去,片刻间又回到了那处隐秘的山洞。

“咱们即刻赶往前方设伏,等着步天歌到来,”狼王路天豪环视着这几个在与海龙帮火并中幸存下来的兄弟,森然道,“成败在此一举!”

“嗷――”几个人压着嗓子发出一种低沉的嗷叫,叫声中透着无尽的杀意。

天色渐近黄昏,西沉的红日把天边的云霞染得如鲜血般浓烈。一辆破旧的马车懒洋洋地行进在宽阔的官道上,赶车的老头抱着马鞭在车辕上打盹,那一点一点的脑袋就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看!大海!”隐约看到地平线尽头显出一道白线,冷欣儿兴奋地从马车上站起来,手搭凉棚向大海的方向张望,朦胧中似乎可以看到那隐约的桅杆。

“希望天黑前能顺利到达海边。”步天歌面色忧郁地望着地平线尽头,经过一天休息,他的神色并不见好转多少,眼光也比受伤前黯淡了许多,神情甚至显得有些委顿。他身后的小不点倒是兴高采烈精神十足地一路笑闹着,显得十分调皮好动,不是扯惠娘的头发,就是拽冷欣儿的耳朵,一路上把二人弄得狼狈不堪。

这是一条僻静的官道,大约因为已经黄昏,路上完全看不到半个人影,习习微风带来远方海潮清新的气息。目的地在望,众人不由暗松了口气,就连步天歌的神情也松弛下来,竟也像赶车的老马一般,垂着头打起盹来。只有冷欣儿开始不安的扫视着官道两旁的沟壑土丘,多年江湖打滚养成的本能,令他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突然,官道中央的地面轰然炸开,一道灰影从土中暴射而出,一点寒芒直指步天歌的咽喉。与此同时,官道两旁的沟壑中,六道黑影也随之射出,六件兵刃俱指向步天歌全身要害。刺杀来得如此突兀,几个人配合得如此默契,神情委顿的步天歌几乎是死定了。

就在土中灰影暴射而出的同时,步天歌蓦地从假寐中惊醒,刹那之间便如猛醒的雄狮,脸上的委顿一扫而空,双目暴出刺人的寒芒,跟着拔剑、跃起、出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刺客尽数失算,被身跃半空的步天歌居高临下连出数剑,几个刺客顿时响起几声痛哼,赶紧狼狈退开,只一个照面,七个刺客就伤了四人。

“你、你没有受伤?”从土中跃出的三眼狼骇然望着昂立马车前方的步天歌,陡然发觉对方眼光凛冽,身手敏捷如旧,哪里还有半分受伤的样子?却见步天歌嘿嘿冷笑道:“你们天狼山这群恶狼什么时候会轻言放弃?自会过狼王路天豪后,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再度出手,却没想到你们有如此好的耐心,直到我假装受伤才能引你们出来。”

“好!果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步杀神!”只听头顶响起狼王路天豪的声音,不知怎么隐身树上的他并没有和几个兄弟一起出手,大概是在出手前一瞬,他看穿了步天歌假装受伤引自己出手的意图。此刻只见他从树上一跃而下,立在步天歌身前不足一丈处。打量眼前这个黑道中人谈之色变的猎头杀手,狼王不禁微微点头道,“你剑法之高虽然出乎我的预料,但你这份心计才更令人感到害怕,你居然毫发无损地击败了漕帮‘箫音化剑’龙伏海,并借机假意受伤引咱们出手,以绝后患。佩服!”

“为什么?”步天歌对狼王的恭维恍若未闻,只目光烁烁地盯着狼王问道,“为什么对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穷追不舍?为什么漕帮和你们都要来抢夺?”

路天豪摇了摇头,“这是个天大的秘密,没人敢泄漏,你只要知道我们为此会不惜一切代价。虽然你武功盖世,但你也清楚,猛虎尚敌不过群狼,况且你闻名天下的折叠弩尚未打开,一击必杀的透心箭无法射出,仅凭剑法你敌得过我们几兄弟的联手?”

步天歌一弹蝉翼剑,淡淡道:“人立于世,信字为先,步某既已答应那跳崖的女子,要把她的孩子送回孩子父亲身边,自然就一定要做到。如若不能,惟有一死而已。”

路天豪幽蓝眼眸中闪过一丝敬重,慢慢拔出狼牙刀,用刀锋遥遥一指步天歌,“既然如此,我只好成全你了。”

话音刚落,狼牙刀突然幻化成万千狼齿,带着群狼的咆哮和嘶吼声,铺天盖地向步天歌扑去。与此同时,一旁蓄势待发的几只恶狼也扑上来,从不同的方向对步天歌进行围攻。

“叮叮当当”的兵刃碰击声刺人耳鼓,不时有血珠四下飞溅,甚至溅落到数丈外的冷欣儿脸上,他却顾不得擦拭,只紧张地盯着场中的恶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恨自己武功低劣,眼看着步天歌遭群狼围攻,自己却帮不上半点忙。

就在他紧张地盯着场中剧斗的当儿,车夫老马突然回首向车上惠娘怀中的小不点抓去,惠娘“啊”一声惊叫,吓得抱着小不点往后就倒,竟一下子从车上滚落下来。她的叫声陡然让冷欣儿回过神来,顾不得理会步天歌与群狼的恶战,飞身拦在惠娘和小不点身前,对扑过来的老马厉喝:“老马你干什么?”

老马没有理会冷欣儿的喝问,双爪一扬,如恶狼般直取冷欣儿咽喉,又快又狠令人无从躲闪。冷欣儿顿时魂飞魄散,陡然发觉在老马凶狠的双爪面前,自己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就在这时,冷欣儿突然感到后心有一股阴冷之极的寒流透体而入,瞬间既从后心灵台穴沿着后脊经脉传入上臂、小臂、手掌,跟着那只手臂就像不属于自己,被那股寒流抬了起来,平平向前推出,掌心刚好迎上了扑过来的老马。就在老马双爪抓住冷欣儿咽喉的同时,他的手掌也拍在了老马的胸腹上。

“呃――”老马一声干呕,脸上的皱纹顿时像蛛丝般龟裂开来,他的眼中闪出莫名的恐惧和惊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脸上肌肉因害怕而不住抽搐,把那上面一层薄薄的易容膏震落下来,露出涂层下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

“七妹!”远处的狼王路天豪见状不由一声惊叫,就这一分神,步天歌终于等到难得的机会,只见他左手连扬,一道道黑黢黢的箭影飞射而出,场中顿时响起群狼此起彼伏的哀叫,当路天豪意识到那是追魂夺命的透心箭时,它已经插入了自己左胸。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狼王以刀拄地,捂着胸口喃喃问道,怎么也没明白步天歌的折叠弩未张,透心箭却源源不断地飞射出来,对这支传说中的神箭那本能的恐惧,使他完全忘记了躲闪,眼睁睁看着它穿入了自己胸膛。

步天歌漠然望着狼王那双幽蓝的眼睛,淡淡道:“世人只知折叠弩送出的透心箭十丈之内出必中的,却不知道我的甩手透心箭在三丈之内也很少有人能躲过。”说着他把左手扣着的那支透心箭插回箭匣,跟着转身就走,不再理会迟迟不愿倒下的狼王路天豪。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车夫老马跪倒在冷欣儿面前,步天歌一脸惊讶,待看清老马脸上那被震落的易容膏后,他不由失口惊呼,“千面狼容阿娇!”

千面狼容阿娇总算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立刻起身就逃,临走前不忘背起屹立不倒的狼王路天豪,跌跌撞撞地跑进路边的小树林。

步天歌望着二人走远后,这才回过头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冷欣儿,惊问:“是你击败了千面狼容阿娇?把她打得跪地求饶?”

“我……我……”冷欣儿不明所以地看看自己方才击中车夫老马的手掌,又回头看看身后,只见身后只有惠娘抱着小不点在簌簌发抖,方才从车上摔下来时大概伤了腰腿,她至今也没能站起来。而小不点则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概没明白眼前这些大人们在搞什么明堂。

“想不到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少年高手,我一直都低估了你。”步天歌说着欣赏地拍拍冷欣儿的肩头,“这次幸亏有你,不然小不点就让千面狼给抢走了。”

冷欣儿莫名其妙地挠挠脑袋,始终没想通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高手?看看那只击倒容阿娇的手掌,他不由在心中问自己:莫非我是个罕见的武学天才,根本不用练就已经身怀绝技?这绝技为何连我自己以前都不知道呢?

就在冷欣儿胡思乱想的当儿,步天歌已把惠娘和小不点扶上了马车,然后他坐上车夫老马原来的位置,一抖马鞭自语道:“车夫虽然有假,幸亏这马车不假,不然咱们就得靠两条腿走路了。”

马鞭声中,黄骠马拖着破车,车上载着一个猎头人,一个小“乌鸦”,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子和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缓缓驶向不远处的海湾。

在马车辚辚行远后,隐在树林中的狼王路天豪终于忍不住呵呵大笑,边笑边道:“步天歌啊步天歌,你百密一疏,以为一箭穿胸就足以置我于死地,却不知我的心脏却在右边,我迟早要你为今天的疏忽付出血的代价!”说到这他转笑为哭,呜咽道,“我的兄弟们啊!”

“大哥你别伤心,人死不能复生。”容阿娇忙安慰道,刚想为路天豪抹去嘴角的血迹,却被他一把推开手。只见路天豪阴恻恻地盯着容阿娇质问:“方才你怎么会失手?还被一个半大小子打得跪地求饶?你该不是喜欢上了步天歌吧?”

“大哥!”容阿娇急忙分辩,“方才我是被那小子突然使出的阴功吓坏了。”

“什么阴功能把你吓成那个样子?”

容阿娇脸上再次露出莫名的恐惧,深吸了口气才轻声道:“像是传说中的‘幻月神功’!”

“幻月神功?”狼王的脸上顿时满是惊恐,遥望天上刚刚升起的一弯明月,他不禁喃喃念道,“难道真是‘七子连阴,星月复活’了?”

容阿娇抬头遥望天上明月,脸上满是恐惧,她紧紧抓住狼王的手也喃喃念道:“星月之光,无处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