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小邪双目含泪,苦苦梳理自己胸中翻滚的怨念,良久之后,才慢慢平复下来。

火小邪长身而起,目光平静,恍若无事一般,走上几步,拉开房门。

院内的一种侍从还跪拜在屋外台阶下,见火小邪出来,连忙跪拜行礼。火小邪心知肚名,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半人与自己貌合神离,说是服侍火小邪和雅子,实际却暗中监视。

火小邪淡然道:“去书房看看夫人有没有给我留下书信。”

一名侍女赶忙跑去,片刻即回,果然取了封书信来。

火小邪并不奇怪,展开书信一看,只见信纸上用中文写着:

“父亲大人有要事相商。夫君若回来,亦要秘密赶来。地点可问土贤藏丰先生。盼!妻,宫本千雅。”

火小邪取出打火机,将这封信点燃,付之一炬。对于这封信的真伪,火小邪已经毫不在乎了。

火小邪看着这封信稍为灰烬,这才说道:“我有事外出!”说着大踏步向一侧走去。

火小邪并没有走正门,而是来到围墙边,几个抓握蹬踏,便跃墙而出。

火小邪一落地,并未左右观望,只是捡着行人稀少的地方快步而行,一直走到人烟稀少之处,才站定下来,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块干粮,大口咀嚼吞咽。

一团轻淼淼烟雾从一道残墙后喷出,有人嬉皮笑脸的说道:“火小邪,我当你不会来呢。”

另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笑道:“贱男人,你是巴不得他来吧。”

火小邪咽下嘴里的干粮,缓缓站起,冲着向他走来的一男一女微微一拜,说话声音竟哽咽了:“请,帮帮我……”

来的一男一女,就是火小邪的老熟人烟虫、花娘子。

烟虫还是吊儿郎当的叼着根烟,见火小邪这副样子,赶忙走上一步,将火小邪扶住。

火小邪在此等苦难的境地下,再见烟虫,心里好似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感慨之余,更是难掩伤心绝望之情,面对烟虫,好似见到了值得依靠的人一样,什么事情都隐瞒不住。

烟虫啧了啧嘴,说道:“哎呀哎呀,火小邪,是丢了老婆了吧。”

火小邪点头道:“是……”

烟虫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从马上跳进院子,我就给你打手势,当你没看到呢。”

火小邪说道:“我看到了,可当时我着急。”

两人所说不假,在火小邪骑马来到宅院外,打算翻墙而入的时候,烟虫正躲在一边,冲火小邪挥手招呼,当时火小邪看的真切,也认出了烟虫,但火小邪觉得事态紧急,没有功夫和烟虫先聚。火小邪艺高人胆大,便舍了烟虫,先进到内院寻找雅子。直到确认雅子失踪后,火小邪才转念想到烟虫,于是再次翻墙而出,寻找烟虫。

火小邪、烟虫、花娘子相会之地,乃是火小邪七年前在奉天时,就与烟虫约定的几个地点。

烟虫拍了拍火小邪,说道:“来来,先坐!”烟虫扶着火小邪坐下,才说道,“你啊,快三十岁的人了吧,怎么还象个孩子,你一进城就这么猴急马跳的冲进去院子里找老婆,是个人都知道你害怕了。你这个做法,不是盗贼,而是侠客了。”

火小邪惨笑一声,说道:“可我又能怎么办……”

烟虫抽了口烟,说道:“我猜也猜得到你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和日本人翻脸了,害怕他们对你老婆不利,所以急急忙忙赶来相救。哎呀火小邪,你一路赶来,都是在明处,别人如果已经准备好要算计你,你再赶也没用的嘛。现在你的心思,别人弄得一清二楚了。”

花娘子一盘发嗲道:“臭男人,就你知道的多!火小邪赶来救老婆,你还让他不急,你这个没心没肝的,以为别人像你这么无情无义不要脸啊。”

烟虫谄媚一笑:“骚婆娘批评的入木三分,分外精屁啊!我错了,我错了!”

花娘子一乐,但有马上生气起来,一把捏住了烟虫的耳朵,叫骂道:“什么精辟?是那个屁?你说!”

烟虫也不挣扎,任凭花娘子把自己揪起来,满脸堆着笑容,骂道:“你这个骚娘们,没素质没文化害死个人,我当然是说的好话!哎哎哎哎,别使劲,骚娘们你就不能在我小兄弟面前给我留点面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啊!哎哎哎哎,我服了,轻点,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花娘子这才把手松了,对火小邪说道:“小邪,你这个烟虫大哥是个无牵无挂,吊儿郎当的货色,一肚子歪理邪说,你别信他说的!”

火小邪倒是被这对冤家夫妻的嬉笑怒骂弄的哭笑不得,心情稍缓,也知道这是烟虫、花娘子的一片苦心。

火小邪喘了几口粗气,说道:“可我现在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还请烟虫大哥,嫂子多多指点。”火小邪说完,左右看了看,又说道,“奉天是忍军重地,我们在此说话多有不便,要不……”

烟虫哈哈一笑,抽了口烟,说道:“不要紧,现在奉天城内,鬼子的高手全部出城了。至于水家人,爱听不听,不用管他们。”

烟虫从怀中摸出一个铁皮酒壶,拧开盖子递给火小邪,说道:“来,先喝一大口。”

火小邪也不客气,接过酒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辣的嗓子火烧火燎一般。这烟虫自己勾兑的酒,一如既往的既辛辣又难喝。

烟虫接过酒壶,把剩下几滴倒在嘴里,把盖子拧好,装回怀中,笑道:“火小邪,多年不见,酒量涨了啊。这个忍军少主可当的不错?”

火小邪辣的直瞪眼睛,惭愧道:“烟虫大哥,莫要再提忍军了……”

烟虫笑道:“看来你外出一趟,经历了不少事情。”

火小邪说道:“是,一言难尽……烟虫大哥,只是,你怎么在这里?”

烟虫续上一根烟,说道:“记得我说过的血罗刹吗?这个防盗的阵法应该是结成了。我这几年没干别的,专门打探血罗刹和圣王鼎的下落。而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留意你的住所,奉天的忍军行动很难捉摸,唯一能够有些线索的地方,便是你所住的宅子。至于你这个宅子,好像是一个挺明显的破绽。”

火小邪一个激灵,说道:“破绽!你是说一个钓鱼的饵?”

烟虫吐了口烟,说道:“差不多。你一个忍军少主,住在奉天城内,四周无遮无挡,警戒也不严,不少乔装打扮的忍者在你宅子里进进出出,似乎就是想要人多多留意此处。嘿嘿嘿,至少我这尾鱼是被钓住了,只是他们还没有拉线。”

火小邪看着烟虫,觉得有些不妙。

烟虫哼哼两声,又说道:“只是呢,我这种小鱼,他们也不屑把我钓上来。他们真正要等的大鱼,应该是五行世家吧!”

火小邪略略沉思,说道:“他们是想引五行世家去找血罗刹阵?”

烟虫说道:“也许吧!鬼子忍者的想法和我们中土盗贼不太一样,所做的事情,有的小题大做,有的大题小作,一会要不顾一切的挑战,一会又过于小心,反正神叨叨的,操他娘的咧,鬼子真是有点变态的,想法畸形的很。别看俄国老毛子狠,不过是大狗熊,做事直愣,反而好对付。而鬼子却像发了疯的黄鼠狼子,明明要去偷鸡,鸡要偷到了,偏不,又改成拔鸡毛吃鸡屎了。所以,对付小鬼子,不能用咱们的常理去想。头疼,头疼啊。”

花娘子亦正色道:“小邪,小鬼子最喜欢讲着大道理,去办鸡鸣狗盗的事情,你如果真的和小鬼子决裂,他们会用各种方法对付你的,你千万要谨慎了。”

火小邪说道:“我现在只想办两件事,一件是救回我的妻子,一件是和伊润广义有个了断,为我爹、娘报仇,只要能办到这两件事,我再也不想和五行世家、日本人有任何瓜葛,也不管天下是谁当皇帝,我只想离开中国,去南洋生活,当个普通人,了此残生。”

烟虫深深抽了口烟,吐了几个烟圈,看着空中的烟圈慢慢消散,才说道:“人在局中,生不由己。人心既动,万世难休啊。”

火小邪向烟虫抱拳一拜,恭敬的说道:“烟虫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牵绊太多,知易行难,可是我现在,做不到象你这么洒脱,我只能努力去做,无论是否能否做到,至少此生无悔。”

烟虫拍了拍火小邪的肩膀,看着火小邪的双眼,微笑着说道:“兄弟,你爹是五行不容的邪火之人,炎火驰吧。”

火小邪微微一愣,惊问道:“烟虫大哥!你怎么知道?”

烟虫笑道:“明摆的事啊,伊润广义不是你爹,你还能是谁的孩子?我的那个死了八百年的师父是谁,恐怕你也猜到了,上一任火王炎尊。若按辈分,你可以叫我声师叔呢。”

烟虫又说对了,火小邪从见到烟虫的那一刻起,就将上一任火王炎尊与烟虫联系起来,烟虫必为炎尊的徒弟,否则不可能知道血罗刹一事!

烟虫扭了扭脑袋,活动了一下肩膀,站了起来,抽了一口烟,将花娘子细腰一搂,说道:“来,我的好兄弟,咱们再去喝两杯,好多事这么多年一直憋着没讲,好好聊聊吧。”

烟虫、花娘子带着火小邪出了城,一路上烟虫、花娘子谈笑风生,丝毫不提什么有关日本人、五行圣王鼎的事情。火小邪心情始终有些沉重,并不多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大多数的心思放在警惕是否有人跟踪、尾随的事情上面。

好在一路走来,平安无事。

只是三人出了奉天城,由烟虫领路向小路走去,似乎一时间不打算落脚。火小邪看看四下无人,这才谨慎的问道:“烟虫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烟虫答道:“哦!逍遥窝!再有一里路就到了。”

火小邪一愣,忙问道:“逍遥窝?烟虫大哥,这不是窑子店吗?怎么!”

烟虫哈哈一笑,抽了口烟,将火小邪搂住,说道:“你当奉天还是七八年前的奉天吗?以前的那个逍遥窝窑子店,早就关张了。我现在要带你去的逍遥窝,可是个好玩的地方。”

火小邪又是一愣,说道:“烟虫大哥,我现在没有心思玩乐……”

烟虫笑道:“兄弟,尽管你盗术身手厉害,在江湖游历的经验还是太少。你记得七年前奉天小鬼子抓贼吗?”

“那是记得的,奉天荣行就此被灭了。”

“以前的逍遥窝设在城内,奉天抓贼,只好转到城外来了。”

火小邪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花娘子娇笑一声,转头对火小邪说道:“象我们这些做贼的,属于外八行,外八行尽管大多数人瞧不起,总是还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圈子的。明面上有一个政府管理,外八行道上,还有另外一套规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我们要去的逍遥窝,就是一个外八行聚会的地方,互通有无之地,只要能进去,倒比所有地方都安全。向奉天、哈尔滨、上海等大地方,都有逍遥窝这样的场所。”

火小邪奇道:“我在奉天当了十几年小贼毛,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烟虫哼哼道:“嘿,那是你以前铃铛不够,奉天的荣行这么多人,也没有多少人有资格知道逍遥窝的。”

火小邪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奉天有这么个地方,想想自己在江湖上的经历,阅历高处,直到五行世家惊天之密,低的对三教九流世俗百态也很熟悉,但唯独缺了中间烟虫、花娘子这等大盗混迹江湖的阅历。

火小邪本想再发问,却耳朵一竖,听到前方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人移动,不免警惕起来。

烟虫估计也已发现,却脚步不停。

火小邪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只有犹豫,就见到草丛里滴溜溜钻出一人,穿着身丐帮不是丐帮,平民不似平民的衣裳,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鸟。

这人从草丛中滚出来,立即站定,也不直起腰,身手倒是不错,估计练过三十六路老鼠拳,专攻人下盘的阴招。

这人堆起一副见了亲爹的笑容,鞠躬行了个大礼,尖声尖起的叫道:“哎呀,我说我左眼皮今个跳个没完,感情是李大爷和花奶奶大驾光临!”

火小邪见此人认得烟虫、花娘子,松了一口气,只是看着这人。

烟虫嘿嘿一笑:“滚地屁,半里外就闻着你一身酸臭味,该好好洗洗了啊。”说着手一抬,一块小金条直飞过去。

这个叫滚地屁的小子立即接住,喜笑颜开,可劲的叫道:“谢李爷爷打赏!谢李爷爷!”说着一抬头又对花娘子恭维道:“花奶奶的美色真是一天赛过一天,每次见到花夫人,裤裆都一阵阵发紧啊。”

火小邪一听,这个人说话也真够操蛋的。

岂知花娘子、烟虫根本不生气。花娘子媚笑道:“滚你娘的蛋去,哪天洗白净了,老娘让你摸摸手。”

滚地屁忙道:“不敢不敢。”

烟虫走过去一脚踹在滚地屁的身上,倒也不使劲:“赶快带你的路!”

“是!是是!”滚地屁连声应了,“请,请……”

滚地屁正要带路,却扭头瞟了火小邪一眼,分外阴毒,就只是这一眼,却看的火小邪心头微颤。

滚地屁收回眼神,一边带路一边问道:“爷爷,您的客人是?”

烟虫骂道:“问你娘的问,老子的客人,江湖混好火不邪!”

“是,是!”滚地屁应道,“爷爷,奶奶,小的嘴巴贱,平日里可不敢问,只是最近窝子里闹了点小事,所以对外人看的比较严,您可别见怪。李爷爷的客人,那肯定是信的过的,信的过的。”

滚地屁说完,又冲火小邪一拜,这次满面堆着笑容,要多亲切有多亲切,说道:“这位火爷爷,小的叫滚地屁,窝子门前带路放哨的,爷爷以后多多关照。”

火小邪沉声道:“好!”

滚地屁还是眼巴巴的看着火小邪,不知何意。火小邪聪明,这种半乞半讨的眼神他还是熟悉,上下一摸,身上除了十几块大洋外,倒拿不出什么阔绰的金银,丢几块大洋过去吧,有点寒颤了,所以略有犹豫。

烟虫明白,还没等火小邪多想,又是一块小金条向着滚地屁直飞过去,叫道:“这位火爷爷的费用,全算我的。”

滚地屁照单全收,一通肉麻的感谢,屁颠屁颠的在前引路。

这几人一路行来,火小邪耳聪目明,有滚地屁带路,沿途暗哨纷纷撤开,少说也有三四十人众。看来要去的这个逍遥窝,果然是戒备森严,常人妄进不得。

行了小半里路,算是从小道上绕出来,又是一片黑漆漆密麻麻的老树林。

滚地屁一拜,说道:“小的就送到这里,李爷爷、花奶奶、火爷爷好好玩耍。”

烟虫嗯了一声,不再搭理他,领着花娘子、火小邪就向密林中走。

绕过几棵参天古树,就见一个黑脸汉子的脑袋搁在地上,看着象是个死人。岂知这黑脸汉子听到脚步声,把两颗铜铃大小的眼睛一瞪,嚷嚷道:“三位大人,请进请进。”

火小邪定睛一看,这个黑脸汉子不是只有一个脑袋,而是下半身在土里,上半身没有胳膊,是个残废。

烟虫笑道:“土里黒,今个是你看门呢?”

原来这没手的黑脸汉子,叫土里黒,净是些怪名。

土里黑嚷嚷道:“不干看门的活,我没手没脚的,还能干啥,要进就进,莫说废话。”

火小邪心想:“这种废物还挺横,嗨!”

烟虫、花娘子还是见怪不怪,由烟虫拨开土里黑身旁的一堆半人高的灌木,招呼大家入内。

三人进了灌木丛,就看到前方地上一个黑乎乎的大洞,足够两人同时跃下。

烟虫招呼火小邪道:“我和你嫂子先下,你随后跳下便是。”说着一勾搭花娘子,两人轻飘飘的跳入洞中。

火小邪也听不到落地声,眨了眨眼,便跟着跳入。

这个洞颇深,降了一丈高矮,才有一铁质的滑板接着,顺着一出溜,斜向滑了一丈长短,眼前便立即大亮,人也随即跃出,正跳在一堆软垫上。

吵杂的人声立即响起,火小邪站直了一看,好家伙,原来地下还有这等光景!

一个分外大的地洞,墙面一半是裸露的树根,一半是青石堆砌。地洞里灯火通明,里面足足有近一百号人,正吆五喝六的围着七八张赌桌豪赌。

且不说这些人赌的大小,在地上随便一看,就看到随处都是铜板,还是不少大洋。看来这些人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钱丢在地上,都没有懒得去捡。

火小邪被这番景象弄了个张口结舌,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青云客栈他不是没有去过,可比起这里,青云客栈却显得神秘有余热闹不足,若说青云客栈是神仙居所阳春白雪,这里就是俗世胜景下里巴人,来的更加真实。

烟虫走过来将发愣的火小邪一拍,笑道:“这就是逍遥窝,咋,看傻了?”

火小邪喃喃自语道:“奉天城外,还有这种地方……”

花娘子娇笑道:“这地方才是人过的日子嘛,比什么鬼青云客栈,不知好玩到哪里去了。哎哎,臭汉子,你带小邪到处逛逛,我去看几个姐妹在不,一会来老地方找你们。”

烟虫拍了把花娘子的屁股,笑骂道:“说好了不参合她们的事啊。”

花娘子扭着水蛇腰,娇羞无限的说道:“人家早改过自新了啊,人家是去找姐妹学几招那个,那个。”

烟虫笑道:“嘿嘿,要的,要的!去,学不好晚上别上我的炕。”

花娘子一脸媚笑着,冲火小邪打了个招呼,转身便走了。

火小邪还是有点发呆,烟虫将火小邪一拉,说道:“走啊,先去逛逛,我给你介绍介绍,咱们再喝酒叙旧。”

火小邪跟着烟虫,木讷的一路走去。

好家伙,这个地洞远比火小邪想象的更大,洞口众多,也不知道都通向何处,反正所见之处,都是人声鼎沸,分外热闹。这个地洞里的人,大多在狂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僧人、道士、警察、医生等不该在此地人,或坐或立,或饮酒或聊天。只是这些人中的许多人拿着枪械兵器,眉目间露出浓浓的江湖气息,口音天南地北,估计外八行能占全了。

烟虫带着火小邪走了几步,就有一个穿着几乎于透明的旗袍女子端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摆着玻璃杯、瓷杯等等材质的杯子,只是杯子里面都乘着酒水。那女子上前来,妖媚的向烟虫、火小邪微笑,也不说话。

烟虫伸手从托盘上拿了两杯一样,一杯递给火小邪,一杯一饮而尽,放还到旗袍女子的托盘上。旗袍女子盈盈一笑,便走开了。

烟虫擦了擦嘴,对目不暇接的火小邪说道:“这里有贼,有土匪,有强盗,有绿林,有老千,有响马,有黑道,有老鸨,有贩卖妇女的,有打家劫舍的,有当保镖的,有情报贩子,有酒肉僧人,有采花道士。反正啦,只要你想得到的,世人不齿的行当,这里全部都有,而且全是精英豪杰。随便一个出去,在外面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火小邪端着酒,忘了喝,只是问道:“烟虫大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烟虫笑道:“第一,这里安全,第二,这里能获得我们想要的帮助,第三,这里能获得各种情报,只要你有钱,有手段,够狠,够有面子。火小邪,哦,火不邪,你在这里就叫火不邪吧。火不邪,你要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五行世家是厉害,是外八行人人羡慕的角色,但天下不是只有一个盗家,还有各种各样的活路,当不了贼,也要想办法生存下去,讨口饭吃,于是,便有了这种地方。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江湖,是地下的江湖,人性的江湖。你觉得我这么多行当家伙事,各种信息情报全靠我自己弄的?嘿嘿嘿,哪里哪里,很多东西,我也在这里获得。”

火小邪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叹道:“原来我知道的这么少……”

烟虫哈哈一笑,拍了拍火小邪:“来来,先喝一杯!”

火小邪举了半天杯子,烟虫一提醒,才想起来,举杯便喝,虽然入口还是浓烈的酒味,总比烟虫调配的洋酒好喝。

火小邪正想一饮而尽,却耳边响起炸雷般的声音。

“你这个死人,说好了二个月就来看我,怎么这么久才来!”这声音不男不女的,直奔火小邪这边而来。

火小邪抬眼一看,噗的一口就把满口的酒喷出来。

居然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冲着这个方向疾奔而来,此人体重之大,每跑一步都跺的地面嗡嗡直震。而不男不女的怪腔怪调,正是他嘴里发出来的。

火小邪瞪圆了眼睛,吓的不知是否该躲闪,就见着巨汉直扑而来,一个熊抱,卷起哄得一阵风声,火小邪第一次被这种攻击方式吓的闭上眼睛,可睁眼一看,此人正把烟虫牢牢的抱在怀中。

这个巨汉把烟虫抱紧,从地上直接拎了起来,“女声”十足的娇声道:“你这个坏人,想死人家了!”

烟虫个头也算不矮,但在这个巨汉面前,还是像只小鸡似的。

烟虫双脚离地,手臂被巨汉牢牢抱紧,伸不出来,只好骂道:“顶天娇,放我下来!娘的个巴子的!要弄死你爷爷了!”

巨汉娇声道:“就不,就不,你求我。”

烟虫大骂:“求你个蛋蛋!你要不放我下来,老子动粗了!”

“好啊好啊,那你动粗嘛,人家就喜欢你动粗。”

“好,好……顶天骄,我求你放下我,我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烟虫还真是能屈能伸,立即口气就软了。

巨汉一听,满脸胡子的脸颊上真的飞出两朵红晕,手一松,放了烟虫。

巨汉象个羞答答的姑娘死的,巨大的身躯扭捏着,细声细气的说道:“人家要你喜欢。”

烟虫拧了拧身子,刚才被巨汉一箍,全身的骨头都快被挤碎了。

烟虫喘了几口气,伸手搭上巨汉的肩膀,拍了两拍,安慰似的说道:“顶天骄,我知道你对我情真意切,但我有花娘子了,咱们兄妹相称,也是一桩美事。下次见我,千万别这样了啊。”

这个叫顶天骄的巨汉服服贴贴的说道:“我知道的,但你说好没个月都来看我的。”

烟虫伸出手指,说道:“好!我们拉钩!”

顶天骄伸出比烟虫拇指还粗的小指头,两个人认认真真拉了个勾。

火小邪呆站在一旁,看的是瞠目结舌,胃里酸水直冒,这两个大男人勾勾搭搭的,简直是“惨不忍睹”。火小邪心里却更加佩服烟虫此人,东北四大盗之首的烟虫李彦卓,能纵横江湖如鱼得水,靠的绝对不只是盗术身手。

烟虫和巨汉顶天骄勾完手指,这才笑吟吟的转身过来,向巨汉介绍火小邪:“顶天骄,这是我的小兄弟火不邪,若论渊源,他还能叫我一声师叔。”

火小邪赶忙抱拳道:“这位大哥!幸会!”

顶天骄一看火小邪,眼睛亮了亮,十分娇羞的说道:“这位小哥长的好英俊呢,你好啊,我是顶天骄。不要叫我大哥啦,人家身子是男人,心里却是女人呢。叫我大姐吧。”

火小邪胃里翻江倒海咕咚一阵子,强压住一肚子的酸味,努力的笑道:“好,天骄大姐,幸会了!”

顶天骄转身轻捶了烟虫一拳,说道:“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么英俊的师侄,弄的我心里直跳。哎呀,你不会……”

烟虫猛捣顶天骄一拳,骂道:“我可没这爱好!”

烟虫对火小邪说道:“火不邪,这位顶天骄大姐可是逍遥窝的二把子,许多年前的江湖第一力士就是他,真名赵霸,你听说过?”

火小邪啊的一声惊呼,赵霸这个名字在他幼年混迹奉天的时候,可是如雷贯耳,传奇一般的人物。许多赵霸的神奇巨力故事,在奉天小贼里多有传诵,偶像一样。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赵霸,今天得以一见,身形是想象中的摸样,就是性格……实在有点让人既兴奋又失望。

火小邪见到这等传奇人物,也顾不上细琢磨他的娘娘腔性格,叫道:“您就是赵霸!哎呀,当然知道!当然知道!从小就听你的故事!赵霸力阻火车,赵霸一脚踩断石桥,好多好多你的传奇故事。”

顶天骄赵霸的脸上又是一红,扭捏道:“哎呀,我哪里推的动火车,踩的断石桥,江湖里瞎传,全部变样子了。哎呀,羞死人了!”

赵霸这幅娇憨的摸样,激得火小邪鸡皮疙瘩起了一阵又一阵,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只是傻笑。

烟虫笑道:“顶天骄,火不邪不是外人,咱们喝两杯去,你也给我出出主意。”

赵霸拍手叫好:“好啊好啊,不醉不休啊。”赵霸铜铃大的眼睛左右一看,疑道,“花娘子呢?”

烟虫把赵霸胳膊一拉,拽着就走:“那骚婆娘去找其他浪蹄子聊天去了,不用管她。”

赵霸乖乖的让烟虫拽着便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我还想着再和花娘子比试一次呢,上次输给了她,很不甘心。”

烟虫笑骂道:“得了得了,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你这么大的身板,心眼咋这么小。”

赵霸哼哼道:“女人妒忌女人嘛。”

这两人一路碎碎叨叨的,脚步也不停,径直往里便走,火小邪插不上话,只是默默跟着。

一路上不断有人上到赵霸和烟虫面前来问好,这两人也都是笑脸相迎,若看表现,明显是烟虫更受人尊重,也更有人缘。

三人转到一侧,正要往一个洞口内走,一声巨大的锣声响起,随即有人高声吆喝道:“来路子!来路子了!”

烟虫、赵霸都站住了身子,转头看去。

烟虫说道:“哦?生意还挺忙!这个点都开锣?”

赵霸笑道:“莫管他们,莫管他们,一些小破事,不看也罢。”

烟虫摆了摆手,看了眼火小邪,又对赵霸说道:“我这兄弟初来乍到,以前没接触过这些事,不着急喝酒,我们先看看吧。”

“也好,也好!来这边。”

赵霸大手一展,领着烟虫、火小邪向锣声处走去。

随着这声锣响,硕大的地下广场内很快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赌局,向前方看去。

广场一侧,搭有一座半丈高矮的木台,木台左右两侧均悬挂着旗幡,左幡一个信字,右幡一个义字。木台上面已经有几人负手而立,十分严肃,还有一敲锣的八字胡瘦子,提着一个打锣,高亢的喊道:“来路子!来路子!聚过来!聚过来!好生意喽!”

眼看着木台下人越聚越多,这个瘦子才收了嗓子,将大锣交予一人,嘻嘻嘻笑着走到木台边,抱拳向台下众人深深一拜,说道:“各路好汉齐聚奉天逍遥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啦!”

台下众人齐齐大喝:“喏呀!”

赵霸、烟虫、火小邪已经由赵霸领着,在木台一侧的酒桌落座。

台上的瘦子眼力好,见赵霸来了,又是一个抱拳,冲赵霸笑哈哈的叫道:“二把子辛苦!”

赵霸娇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瘦子随意。

台上的八字胡瘦子挺直了腰杆,从怀中摸出三个白色的信封,拿在手上,向台下的人晃了晃。台下近百号人鸦雀无声,都牢牢地看着信封。

瘦子从一个信封中抽出一张黄油纸来,抖了开来,笑眯眯的扫视了一遍,哈哈笑道:“好玩好玩!这可是好路子呢!”

台下依旧无人说话。

瘦子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奉天张记杂货大掌柜,全名张国肖,磨盘山猎户出身,占山为匪,寨名浩大,跺此人双手,赏十两金子!定金二两!”

轰的一声,台下一片议论之声。

只听得有人高声大骂:“哪个乌龟王八蛋想要老子的手!我操他大爷的!张国肖在此!有胆来拿!”

一个脸上三道伤疤,穿着一身猎装的男子拨开人群,腾腾腾走到台下,气的目齿尽裂!此人从后腰间唰唰抽出两把猎叉,比划在胸前。

台下众人自动让出一片小空地,任凭此人站在此叫喊。

这个叫张国肖的男人大骂道:“老子早已金盘洗手!谁他妈的来逍遥窝算计老子!老子双手在此,有本事的就来拿了去!”

这个叫张国肖的男人大骂道:“老子早已金盘洗手!谁他妈的来逍遥窝算计老子!老子双手在此,有本事的就来拿了去!”

人群中有人冷哼道:“你给小鬼子做事,砍手算是轻的!认了吧!”

随即人群中爆笑如雷。

张国肖一愣,立即涨红了脸,歇斯底里的大吼道:“哪个猪狗不如的在放屁!诬陷老子!有本事站出来说话!”

只有大笑之声,却无人站出来。

张国肖面如红纸,大吼道:“老子以前当土匪,专门和小鬼子做对,兄弟差不多死光光了,老子一条命不值钱,我兄弟们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老子进城开了杂货店,赚点辛苦钱,给死了的兄弟们家里添补添补,哪里做的不对?妈的个巴子的!天地良心,老子只是给小鬼子运了点货,但绝对不是汉奸!”

人群中又有不同的声音冷哼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轰的一声,人群又是大笑。

张国肖狂舞双叉,厉声叫道:“那就来吧,有胆的就把路条取了!看是我断手,还是你丢命!”

人群略略一静,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也有许多壮汉,冷冰冰的看着张国肖,似乎在思考能不能收拾的了他。

张国肖虎着脸瞪了一圈,见还是没有人站出来,猛然转头对木台上的瘦子大叫道:“端盘的,我出十五两金子,买是谁在背地里整我!”

台上的瘦子应道:“当然可以,如果没有人接这张路条,你一会去金桩那里,把十五两金子交了,下午开锣就报你的路子。”

瘦子话音刚落,就听人群后有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叫道:“端盘的,刚才的路条,我接了!”

人群哗的让开一条路,只见一个脏兮兮的醉汉,提着一个酒壶,摇摇晃晃的向前走来。

张国肖一见此人,本来涨的通红的一张脸,登时变的发白。

这个醉汉一步三摇,走到张国肖面前,冲他打了个酒嗝,含含糊糊的骂道:“给小鬼子做事,该杀!”

张国肖明明举着双叉,却全身发抖,竟没有还嘴之力,更别说攻击了。

醉汉从张国肖身旁撞过去,咚的一下靠在木台边,咕隆隆灌了一口酒,叫道:“端盘的,路条给我,金子给我!”

坐在木台一旁酒桌上的火小邪看的真切,那个醉汉很是眼熟,就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火小邪目不转睛看着这个醉汉,努力去想此人是谁。

旁边的烟虫低声道:“怎么,你认识他?”

火小邪说道:“眼熟!肯定见过,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烟虫轻笑一声,喷了一口烟,说道:“你的确见过,他就是御风神捕钩渐。”

火小邪心头一震,果然认出这个醉汉就是钩渐,只是他现在哪有当年的那副神采!火小邪骇然道:“啊!是他!怎么他变成这个样子了!”

烟虫轻叹一声,肃然道:“自从张四爷七年以前在建昌最后一次出现,从此御风神捕音讯全无,恐怕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一旁的顶天骄赵霸俯下巨大的身躯,细声细气的说道:“火不邪兄弟还认识御风神捕的人呢?兄弟果然不简单呢。”

火小邪回想到五行地宫之下,张四爷死在木家青蔓桡虚宫之内,当时周先生与十几个钩子兵还是好端端的退出了地宫,怎么出宫的路上,他们遭到伊润广义的毒手?

火小邪不再追问,默然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醉醺醺,脏兮兮,说话都说不清楚的钩渐。

台上的瘦子嘻嘻一笑,冲张国肖做了个遗憾的表情,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牛皮纸塞到钩渐的手中。

张国肖一脸惨白,一把抓住钩渐的手腕,满头大汗的说道:“本家张兄弟,不要听他们的,我不是汉奸,发这个路子的人,一定是跟我有其他的冤仇!求兄弟放我一马,我给你十两金子,买我的双手!”

钩渐手一摆,挣开了张国肖,醉醺醺的叫道:“老子不乐意!”说罢转身便走,钻回到人群中,没了踪影。

张国肖看着钩渐离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双叉,一声长叹之后,抬头冲着钩渐离去的方向大喝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然执意要我的双手,也好也好!我等着你!”说罢,张国肖把双叉收回,推开众人,追着钩渐而去。

人群略略喧哗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仍然全都仰头看着台上的瘦子。

烟虫抽了口烟,侧过头对火小邪说道:“没想到一代神捕,落到这种境界吧。”

火小邪低声道:“钩渐似乎对日本人恨之入骨。”

烟虫笑道:“确实,他现在专接杀日本人和杀汉奸的路条,就是有些痴心疯了,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沾了小鬼子,不论事情大小,都是他的仇人。”

火小邪说道:“钩渐虽然落魄,但他的身手没丢。”

烟虫说道:“他除了喝酒,就是练功和接路条,逍遥窝里没多少人喜欢他,但也没有人愿意招惹他。怎么,想找他叙叙旧?”

火小邪垂头喘了一起气,说道:“不必了,我愧于见他。”

台上的瘦子已经从第二个信封里掏出一张牛皮纸,展了开来。瘦子飞快的读了一遍,满脸笑容,抬头高声念道:“错字太多,我按我的意思来说。嗯嗯,大家听好了。俺贼喜欢西马庄的寡妇桂春红,做梦都想和这婆娘睡觉,对婆娘好,可是这个婆娘刚烈的很,俺调戏她一次,她差点要死。求哪位弟兄帮忙给俺说个婚事,只要事成了,一百两银子奉上。刘三棒写!”

台下顿时哄堂大笑,闹成一团。

瘦子念完,挥了挥手上的纸条,笑道:“情痴了情痴了!哪位帮个忙,一百两银子不多,也不少啊。”

人群中一阵哄闹,一个红脸丑汉被推了出来。

这丑汉抓耳挠撒,大叫道:“别笑了别笑了,俺就是刘三棒,俺娘叫俺娶媳妇,俺看上了个寡妇,有啥好笑的,钱我已经交到金桩那里了,不少给你们的。”

有个猛汉笑骂道:“一百两银子,够嫖几百个漂亮妞了!”

红脸丑汉骂道:“俺对感情专一的很!”

又有人叫道:“刘三棒,你从来没有和其他婆娘睡过吧,裤裆里那根东西好用不?要不要哥先教你怎么用啊,小心花了一百两银子,洞房时让寡妇踹你下床啊!”

又是哄堂大笑。

红脸丑汉气的跺脚:“谁再笑话俺,出了窝子就和你玩命!”

人群中虽笑的厉害,倒也没有人再出言不逊讥笑这个红脸丑汉。

台上的瘦子高声道:“安静安静,各位兄弟安静,有没有来接这个路子的?”

台下众人嘀咕成一片,一时间还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有人尖声道:“杀人放火容易,这种给寡妇提亲做媒的事,难啊难啊!”

立即有不少人应和。

红脸丑汉大叫道:“是嫌弃俺给的钱少嘛!”

“阿弥陀佛,不少,不少,老衲愿成全施主的好事。”就听到人群外围有人沉声叫道。

人群为之一静,一个消瘦干练的老年和尚走了出来,这个和尚穿着一身僧袍,却如同丐帮一样,全身缝着大大小小的布袋,花花绿绿的,很是奇特。

这和尚走上前来,对红脸丑汉微微一拜,说道:“施主若想得偿心愿,老衲须与你细细商量,你只要言听计从,必能半年内成功。”

红脸丑汉忙道:“大师高明,大师高明,俺信的过你。”说着转头对台上的瘦子叫道,“端盘的,端盘的,把我的路条给大师。”

瘦子伸手将牛皮纸条递于老和尚,老和尚接过,小心的放在怀中,对红脸丑汉说道:“施主,请与我来。”

红脸丑汉喜不自胜,随着和尚便走,很快不见。

火小邪奇道:“和尚做媒公?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烟虫嘿嘿一笑,说道:“你知道那老和尚以前是什么人?”

“他是何人?”

“这个和尚法名断缘,是个四方游走的行脚僧,他在没有出家之间,可是天下所有男人都羡慕的一位,绰号一眼断,只要被他看上的女子,不出三日就能和他行房,而且老幼通吃。嘿嘿,传说他一生有两万个女人。”

“什么?两万个女人?那一天要……”火小邪扳着手指一算,“七八个?他怎么有这种本事?”

“断缘就是这么厉害,他不靠药,不靠钱,不靠武力,全评口舌之能。啧啧,想想就可怕啊。幸好他当了和尚,断了尘缘,而且不收徒,不讲过往,不谈经验,打算就此终了一生,也是可惜啊。”

“女人那会这么容易骗住啊?”

“嘿嘿,信也罢不信也罢,江湖传奇人物而已,没必要深究。”

火小邪点了点头,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何必刨根问底呢,有时候知道了所有真相,未必有趣。

台上的瘦子看着和尚和红脸丑汉离开,笑嘻嘻的拿出了第三个信封,将里面的纸条抽出,可是他才抽出一个角,突然唰的一下脸都青了,立即把纸条塞了回去,不敢再看。

台下的人全部看到瘦子的表情,本来还在交谈,一下子全部闭嘴不语,偌大的地洞中,落针可闻。

瘦子拿着信封的手哆嗦起来,一侧头向赵霸看来,上下嘴皮子直打哆嗦。

赵霸是逍遥窝的二把子,即是二当家的,见到瘦子这幅摸样,大概明白了几分。赵霸庞大的身躯慢慢站起,盯着台上的瘦子,喝道:“怕什么怕!既然来逍遥窝投了路条,就是愿意遵守规矩的。”赵霸虽说是娘娘腔,可此时声音爆发出来,原滋原味,男人的霸道气息显露无疑。

瘦子苦着脸,说道:“二把子,是,是……”

赵霸骂道:“是什么?”

瘦子说道:“是,是白纹纸写的……二把子,我我我不知道怎么会拿到这种信封的,金桩那边没没没说有人用白纹纸……求求求您做主,我我我不敢念……”

赵霸听了白纹纸三字,身子也是一震,沉默了片刻,方才叫道:“老娘来念!”

赵霸沉着脸看了烟虫、火小邪一眼,说道:“稍候!”说罢几个大步上到前来,一跃而起,跳上木台,震得木台吱嘎乱颤。

没等瘦子伸手,赵霸一巴掌将瘦子手中的信封拿来,骂道:“滚一边,没用的东西。”

瘦子如释重负,退下一边,犹自擦拭额头冷汗。

赵霸将信封里的纸条抽出,果然那纸条不是黄色的,而是银光闪闪的白色,似乎是白银薄片打造而成。

所有人屏息静气,看着赵霸的动作。赵霸略略一缓,将手中白色纸张打开,瞪着眼睛看了一遍,偌大的身躯竟打了一个冷战。

台下所有人全部倒抽一口凉气,谁也不敢说话。

赵霸咽了口吐沫,缓缓抬头,喝道:“谁想听!不想听的快滚!”

无人作答,却有几个胆小的猫下身子,向外逃去,不多时,竟走了有二十多人。就算走了这些人,台下仍然乌压压一片,不见减少。这些豪杰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都有大不了一死的豪气,所以赵霸有所提示,也不为所动。

赵霸哈哈大笑,叫道:“好!各位好汉,各位兄弟,竖起耳朵听好了!”

赵霸将亮闪闪的白纸一扬,高声念道:“一杀绝命,二杀无情,三杀无义,四杀反复,奉天逍遥窝各位,有缘听之,实属有幸,幸既有之,祸必暗藏,无人可免,无人可避!日本忍军少主,本为汉人,认贼作父,屠戮中华,此人必杀!若遇此人,避而不杀者,肝脑涂地,杀之后快者,赏大洋……”

赵霸抬头看了看台下惊讶的众人,重重的念道:“杀之后快者,赏大洋,一亿。”

台下众人顿时炸开了锅,谁也忍耐不住,大声的交谈起来,眉目之间,既有惊讶,又有恐惧,而更多的则是受到极度刺激后的狂喜。

赵霸台上大喝道:“安静!没念完!”人群略略一静,赵霸又念道,“反在奉天逍遥窝内豪杰,无论听到与否,皆视为领条上路!无人可免!所押钱财,事成后必会奉上!”

赵霸双手一并,将这张白纸揉成一团,往嘴里一丢,大嘴一嚼,竟吞到肚子里去了。

台下有人厉声骂道:“什么人这么猖狂,当我们是三岁小孩,随便使唤吗?”

又有人骂道:“杀人可以,连定金也没有一毛,什么事后奉上,当我们是傻子啊!”

“妈的巴子,逼老子做事,老子就是不做,有本事来杀我!操他祖宗的!”

“所有逍遥窝的人必须领条上路?哼哼,皇帝老子也不敢这么横啊!”

“一个亿大洋,疯了吧!”

乱骂者当然不少,更多的人则是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这边桌上,烟虫吹出一口烟,凑在火小邪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喂,你真值钱啊。杀了你给一个亿大洋,真是财大气粗啊。”

火小邪端坐不动,眉头却也锁死,他心里清楚,天下能给出这么多钱的人,何止一家。不只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世家,还有日本人……

火小邪沉声道:“这也太巧了吧,我一来,就有这种事。”

烟虫抽了口烟,说道:“依我看,一点不巧,我看逍遥窝这里面的人,一定有认识你的。你不来,他也不会偷换了端盘的信封。”

火小邪说道:“那现在只要指出我就是忍军少主,我必死无疑。”

烟虫笑道:“如果你是换掉信封的人,你现在会说吗?”

火小邪看着烟虫,摇了摇头。

烟虫叼着烟,望着远处,边抽烟边说道:“形势很清楚,二把子赵霸、大把子还有许多逍遥窝里的人,就算知道你是忍军少主,也不会在这里杀你。逍遥窝里不准见血,窝里的几个把头,把这条规矩看的比性命还重。坐店生意,讲的就是信义两字,如果有人敢动你,就是和逍遥窝玩命。而且,这里大多数人不怕死的,也不在乎什么一个亿,图的是一个痛快。一个亿能买到尊严吗?嘿嘿,买不到的。受一张纸条胁迫,就去当狗腿子,嘿嘿,把人看遍了呢。”

火小邪喃喃道:“大义么?”

烟虫说道:“对很多人来说,比如赵霸,这就是他们的大义,值得为之生,为之死。但是江湖险恶,出了逍遥窝,任何人都会是你的敌人,包括,我。”

烟虫转过头来,一扫一副吊儿郎当的颓废劲,目光异常尖锐的看着火小邪。

火小邪迎着烟虫的目光,说道:“如果我真有那么一天,有愧于天下人还浑然不觉,请你杀了我。”

烟虫哈哈一笑,脸上又轻松起来,将火小邪肩头一搂,说道:“你看你,又认真了不是,话说的这么绝干嘛。”

火小邪尴尬的笑了一声,心头还是涌起一团暖意。

这边赵霸已经从台上跳下,径直走到烟虫、火小邪面前,脸色并不好看。

赵霸哼道:“烟虫,带着你的兄弟,跟我来喝酒!”说完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去。

赵霸、烟虫、火小邪转出大堂,快步走入一个侧面的洞口,绕了几道走廊,方才来到一间密室之内。

这密室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房间不大,一桌几椅,床榻俱全,半新不旧。

赵霸领着烟虫、火小邪坐下,自个从一侧的桌下,拎出一个长颈酒壶,提到桌子上来。赵霸大手一伸,将桌子上的一摞大海碗取下三个,摆在桌上,转头一口将酒壶塞子咬掉,咚咚咚将三个大海碗倒满。

赵霸举起一碗,喝道:“先敬一碗。”说着大嘴一张,呼呼的把酒全部倒入嘴里,一滴不剩。

赵霸干了这一碗,方才坐下来,瞪着眼睛看着火小邪,嘿嘿嘿一笑,女声女气的说道:“这位火不邪兄弟,你就是忍军少主吧?”

火小邪略微一惊,这个看着五大三粗的赵霸,竟能一下子辨出自己的身份。

火小邪并不惧怕,抱拳道:“曾经是!我真名叫火小邪!”

赵霸哼哼道:“怎么证明你现在不是?”

火小邪说道:“无法证明!”

赵霸哈哈大笑,抓起酒壶又给自己的酒碗倒满。

烟虫端起酒碗,喝了半碗,抹了抹嘴,说道:“顶天骄,得了得了,象吃了枪药似的。”

赵霸拿起碗一饮而尽,还是瞪着火小邪说道:“我就说你这兄弟身上一股子小鬼子味道。”

火小邪同样举起碗,猛喝了一大口,硬气道:“我确实受了日本忍军头目伊润广义欺骗,认贼作父,当了忍军少主,而且一骗就是七年,最近几日我已弄明白,我和日本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赵霸大哥,你们要是想杀我,我随时恭候。”说完,火小邪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重重的将碗砸在桌面上。

赵霸嘿嘿笑道:“硬气,硬气!我喜欢!”

烟虫一副懒洋洋的摸样,好像根本不当回事,说道:“顶天骄,你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霸嗯了一声,伸手在脸上的大胡子里抓了抓,特的一声拔下一根胡子,捏在手指间搓动,说道:“我看是小鬼子的挑拨。”

烟虫嘿嘿笑道:“才一个亿嘛,五大贼王给的起,小鬼子当然也给的起。”

赵霸点头道:“有可能是小鬼子,想引起咱们江湖人士对五行世家的不满?”

烟虫笑道:“嘿嘿,可这个手段一点也不高明。我看归根到底,就是想让我这位兄弟在江湖中寸步难行,四面楚歌。”烟虫看了眼火小邪,又说道,“就算一亿大洋是张白条,兑不了现,总有大把的亡命之徒是愿意试试的。”

赵霸瞪着牛眼看着火小邪,哼哼道:“你小子到底知道什么?费得着这么对付你?”

火小邪微微皱眉,并不答话。

烟虫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避开这个话题,说道:“白纹纸是什么东西,端盘子的挺害怕嘛。”

赵霸说道:“上个月这种白纹纸第一次在逍遥窝出现,口气和今天差不多,逍遥窝人人有份。”

烟虫笑道:“什么路子?”

赵霸说道:“追查忍军少主的身份和行踪,瞒而不报者杀,知情者去齐斋号领钱,最少给一百两金子。”

烟虫:“嘿嘿,齐斋号,从来不承认和五行世家有关系,其实就是金家的孙子孙子孙子钱庄,不分好歹,专洗黑钱。后来呢?带路的滚地屁说前段时间窝子里出了事,严查外人,与白纹纸有关?”

赵霸说道:“是!当天端盘的没把路条念完,晚上就被人宰了。”

烟虫问道:“哦?怎么死的?”

赵霸说道:“远距离打中脑袋,一枪毙命,是无声手枪。”

烟虫抽了口烟,说道:“窝子里常来常往,枪法好的人不少啊。”

赵霸唾了一口,狠狠说道:“众目睽睽之下杀的,好大的胆子。”

“没查到是谁?”

“犯案的枪倒是找到一把,其他查无所查。下手的人是绝顶的杀手,时机、退路、隐藏的手段拿捏的极好。”

火小邪插嘴道:“金家的确是用枪的高手,可是我绝对不相信是金家做的。”

赵霸很是怀疑的看着火小邪,问道:“你怎么知道?”

火小邪朗声道:“金家乾金王的儿子张潘,是与我同生死共患难过的兄弟。我在日本修习忍术的时候,他一直想和我联系,他是知道我的身份的。”

赵霸愣了一愣,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火小邪,居然身份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还和金家有这种渊源。

烟虫连忙一伸手,打断了火小邪的话,说道:“哎哎哎哎,火小邪,你和五行世家的关系,还是少说为妙,说多了顶天娇要被吓跑了。”

赵霸久历江湖,对五大世家多有耳闻,大多数是皮毛边角的信息,还是第一次听涉及到金家乾王儿子的事情,颇有些吃惊,问道:“看来你和五行世家的渊源,很深啊。”

火小邪微微一抱拳,说道:“很多话不方便讲,听者无益。”

赵霸嗓音一缓,又是尖声尖气,女生味十足的说道:“当老子的想杀你,当儿子也阻止不了啊。是不是这个理?”

火小邪听赵霸这么说,心头微微一痛,想当年他和水妖儿,也是水妖儿爱他,水王流川却要杀他;林婉护着他,林木森也要杀他;田问宁肯受家法惩处,田羽娘仍想杀他;严烈护着他而死,郑则道却一心一意想杀他。金家又能如何?潘子能说上话吗?如果让金家知道自己是造成金家乾坤决裂的炎火驰之子,拥有五行难容的邪火火盗双脉,金家又能放过他不死?

火小邪回想自己一生,居然无时无刻不在生死边缘挣扎,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回避,也逃脱不了这种命运。天生天杀,根源何在?

火小邪表情平静,心里怅然所思,如今他身处漩涡当中,处处受制,不仅五行世家难容炎火驰血脉,眼看着天下豪杰也要杀他而后快,而自己还有救雅子、杀伊润这两件重大的事情没有完成,可每动一步,似乎都会牵扯到更多无辜的人。

“赵霸!哦,还有烟虫李彦卓,呵呵呵,我猜你们就在这里。”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从一侧传来,打断了火小邪的思绪。

三人扭头一看,一个老者走了进来。此人穿着打扮和地主老财无二,个子矮小,留着三缕稀稀疏疏的灰白胡须,若不是在这里见到,走到大街上,顶多被人认为是个乡下说穷不穷说富不富的土财主罢了。

倒不是这人长的怪,而是他这个干瘪老头,什么时候进来的?居然没有一点察觉。

赵霸一见此人,赶忙起身行礼,叫道:“大哥,你来了!”

烟虫也一抱拳,笑道:“大把头,多日未见,您老身体可好!”

火小邪也略略抱拳行礼,看赵霸、烟虫的样子,此人必定是这个逍遥窝的头领。

干瘪老头抱拳还礼,笑咪咪的看着火小邪,说道:“这位是?”

烟虫介绍道:“哦,大把头,他是……”

赵霸横竖不管的插上一句:“烟虫带来的麻烦人。”

烟虫无所谓的一笑,说道:“昔日的忍军少主火小邪,现在和忍军决裂了。”

干瘪老头瞟了瞟火小邪,摸了摸胡须,还是和和气气的笑道:“哦哦哦,大人物啊,欢迎来逍遥窝。来来来,坐坐坐!”

四人落座,干瘪老头招呼赵霸倒酒,说了一大套客气话,烟虫和老头同样很熟,嘻嘻哈哈一通,说话也没个正经。只不过所说事情,有的显然是刻意说给火小邪听的。

话语间,火小邪才知道,这个干瘪老头名叫赛飞龙,从小练的是轻身功夫,光绪年间给雍王府当差,干的是什么呢?就是专门收买、控制黑道,搞特务活动的,属于黑白两道通吃的厉害人物。

这种人往往很少抛头露面,不是外八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轻易不认识他,但如果提到赛飞龙的“官衔”——野校督,外八行里几乎无人不知。赛飞龙的官衔名称在史料里无从可考,正统的文书中更没有痕迹,只在人群中口口相传。

所以火小邪对赛飞龙是什么人毫无感受,也没有听说过,便是如此。

一大通插泼打浑的事情说完,话题总算说回到“正事”,即白纹纸和火小邪的事情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