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管事田又青有时候会想:自己要是没有当官,也必定是个成功的商人。

漂城大牢建成至今七十余年,只有一人成功逃狱,就在田又青升作管事之后不久。

田又青不知道那条地道挖了多少年。许多年来一个接一个囚犯用手挖掘,他们还没有完成,就已经死了或被释放。最后挖通它的囚犯叫冯华,入狱前喜欢狎玩男童。田又青至今仍记得这名字。

田又青把这事件压了下来。没有多少人知道,大牢地底那个小囚室有一条直通城外的地道。可是他也没有把地道封死,他知道有一天,这个秘密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对了。买家是于润生。

于润生穿着一件洁净的浅蓝棉布衣,骑在普通的棕马上,看来只像个偶然经过城郊道的旅人。叶毅策马跟随在后。

枣七没有骑马。他不懂骑。他走在于润生鞍旁。马儿跑得不慢,枣七用两条腿却竟跟得很轻松。

连叶毅也对枣七投以惊奇的眼光——四年前的大战里,叶毅负责在岱镇和漂城之间来回奔走传送命令和消息,一天间用腿跑过的路程足以围绕漂城三圈。

“你知道我是谁?”于润生把马步放慢。

枣七点点头,他不敢瞧向马鞍上的人。他是个挑粪的,而挑粪的遇上任何人也只能垂下头。

“你那位朋友的遗体,我已派人送回你家乡安葬。我的人替他换过一套新衣服。他的家人看不出他是怎么死的。”

枣七突然跑到马前十几步外,朝着于润生跪地叩头。于润生和叶毅慌忙勒住马,恐怕会踏伤他。可是枣七对马蹄没有一点害怕。

枣七额上沾着黄泥。泪水和鼻涕流到下颔时变成灰黑色。

于润生跨下马鞍,掏出一面丝帕。起初枣七想躲开脸——从来只有别人躲他这个挑粪的。于润生替他把脸抹净,把他扶起来。

壮硕的枣七缩起肩膊,脸孔挤成一团,用力想收住泪水。那模样活像个被父亲责骂的孩子。

“你有什么打算?”于润生问。“想回家乡吗?”

枣七张开口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没有家……”语音很是生硬。

于润生指一指远方的漂城。

“那么你就住在我的地方吧。把这儿当作你的家。”

于润生重新跨上马背,俯视着枣七。他的表情很轻松平静,就像跟自己的亲人谈话。

“跟我走。”

——跟我做朋友好吗?

这是当年张牛对枣七说过的话。现在的枣七和当年一样激动。

一辆马车此时从郊道远方另一头缓缓驶过来。


“他要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嗯。”

“不后悔?”

“不。”

“你知道,只要开始了便不能回头……”

“我知道。”

“……值得吗?值得冒这么大的险吗?你已经赢得了许多,你不害怕一夜间再次失去一切吗?”

“自从答应替你杀人那天开始,我已经没有选择。”

“……嗯,我明白了……还有一件事。”

“?”

“他还想问你:你还记得上次跟他道别时,他对你说过那句话吗?”

“我记得。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我们在京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