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没有照相机,所以我童年时代的照片寥寥无几。

特别是小学的照片就更少了,其中最久远的一张是小学三年级时的,我们班去所沼的一个教科文村春游时拍的集体照。当时,同学们站在当地有名的风车前,排列得整整齐齐,而在一旁的我,俨然成了可怜的“野狗”。

那时候,孩子们还不怎么会拍照,每个人都是一脸严肃,我的神情尤其怪异。明明是天真的十岁孩子,却怨恨地怒视着镜头,和妈妈一样紧蹙双眉,像在恐吓别人似的。

而且,我当时站在最后一排最左的位置,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和我保持了一段距离,看起来就像我站错了地方。

其实这番看似无意的疏远,已经表露了当时的氛围吧。那之前,我就开始讨厌去学校,因为和同学们待在一起,我会莫名地痛苦。

很明显,二年级的那次冤案给我心里投下了沉重的阴影。

我偏执地认为这世上没人会相信我,连我最喜欢的老师也只听信别人的话,真让我失望透顶。而且,我还厌恶如此软弱的自己,被老师轻易哄骗,写了无中生有的检讨书……

如果只有这一道伤,随着时间流逝也会慢慢愈合。毕竟我当时还有好朋友,和他们一起在区政府的公园里玩耍,不愉快的回忆也会不知不觉淡忘。

然而,另一件事使我和朋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

事情的起因,是巧克力事件在班里流传了开来。那个一年级男孩的哥哥认识我们班一个同学。俗话说悠悠之口难堵,这件事很快在班里传开了,尽人皆知。

不仅那些和我不合的小朋友(小孩子似乎很容易形成对立,也许这是想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保护自己的本能吧)相信这传言,连我的好朋友也怀疑我。一有什么事,他们就拿这事儿嘲笑我。比如,班里的孩子把铅笔和橡皮之类的放在桌子上,刚要离开座位时,就会不经意地瞥我一眼,故意大声说:“不行,还是得收拾好啊!这班里有小偷呢。”

刚开始,我会装作没听见,任凭他们怎么说,可渐渐地,我忍无可忍,终于有一次对他们大打出手。之前我从没打过架,但那天,我和三个男孩在教室里打得不可开交。

现在想想,我以一敌多,还是很欠考虑的。

如果是一对一也就算了,但对方是三个人,我稍有疏忽就会被群殴,可当时的我实在无法压制心中的怒火,才被迫出了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不管是头还是肚子,总之对他们胡乱一顿拳打脚踢。

结果,我居然赢了。直到其他同学把班主任叫来,我才作罢停下手。他们几个一边哭一边求饶,那种胜利的喜悦感让我得意极了。

原来打架这么简单啊……

那时,我第一次发现,用武力解决问题如此轻而易举,还充满了成就感。

之后,我开始变得脾气暴躁。大概是我认识到用拳头说话更方便些吧,一有看不惯的事,或是无法忍耐的事,我就诉诸武力。这样一来,再没人敢招惹我,只要我呵斥一声,对方就不敢说话,我觉得自己还真伟大。

以后的事情,大家一定能想到吧。

从前的好朋友全都离我而去,在学校里,我越来越孤单。升三年级时换了班级,但我完全不能融入新环境。班里的同学都讨厌我,但我不那样认为,觉得是他们都害怕我。这是那段时间我想当然的错觉,以为我在家里失去的地位,能在学校弥补回来,才敢胡作非为。

所以,在教科文村拍的纪念照里,我会显得像个傻瓜。如今,已成年的我回头看看,那真是张辛酸的照片。

不过,我最喜欢这张照片,从小时候起就格外珍惜。因为照片里,渡部薰子就站在和我隔着四个人的地方,笑得一脸灿烂。

她的眉毛依旧向下掉成八字形,单眼皮眯得像条缝似的,说是在笑,可那表情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渡部薰子是我三年级转班后的同班同学,但之前我就知道她。因为她学习成绩特别糟糕,在全年级是出了名的差。

乍一看,她其实也是个普通女孩。不,可以说是个可爱的少女,加上她个子矮、有些婴儿肥,更显得娇小动人了。

可是上小学三年级的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渡”和“薰”这两个字对她来说,似乎怎么学都学不会。除此之外,她连两位数的加法也算不好,更不要说乘除法了,估计她连什么是计算都不理解。乘法口诀她倒是背得滚瓜烂熟,但在她嘴里只不过像咒语一样,只是死记硬背罢了。

听说她患有轻度智障,但她的情况还很特殊,不知道应该把她送去哪里念书。是让她在普通学校学习呢,还是把她送到特殊学校(现在好像叫作特别关注学校)好呢?不过,当时同龄的孩子们根本不明白这一点。

她一入学,大家就开始欺负她。把她的名字戏称为“傻子”,还说谁碰到她就会被传染,变成傻子,所以谁都不愿意靠近她。后来,大家还把她摸过的东西称为“傻子细菌”,说会传染,最后,所有人都忌讳似的嫌弃她。

当我三年级转到她班里时,这种状况依然没有改善。有些刚转学过来的孩子,之前并不清楚薰子的事情,渐渐地也开始跟着起哄,加入到欺负她的行列里。

据我观察,没一个人想过制止这种行为,或者帮帮薰子。因为,有人一给她撑腰,下一刻就很有可能受到和她一样的待遇,特别是男孩帮她说话的话,肯定会被嘲笑:“难道你喜欢她吗?”莫名其妙地就被认定为在和薰子谈恋爱。小学生就是这种懵懂无知的调皮鬼。

可薰子全然不在乎这些捉弄,每天都在快乐中度过。

每次见她,她都是笑容满面,似乎根本意识不到别人对她的嘲讽,还若无其事地和同学们聊天。要是旁边有同学忘了带铅笔盒,她还热情地把自己的铅笔借出去,即使遭到别人的奚落,她也一点都不生气。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恼怒和怨恨的神经吧……我时常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