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坐在艾蜜丽爸妈的车里前往圆锥山,因为他想跟艾蜜丽一起打电动,两人来个电玩马拉松。他家跟艾蜜丽家一起租了公寓,利用耶诞假期去滑雪。卡带匣隆隆传出“史密斯飞船”的歌曲,前座的喇叭音量已经调小。“拜托喔,”克里斯两只拇指不停敲打袖珍键盘。“你作弊。”

艾蜜丽缩在后座另一边轻蔑地说:“你说谎。”

“我没有,”克里斯说。

“你有。”

“哪有?”

“随便你吧。”

麦克边开车边瞄了太太一眼。“这个啊,”他说。“就是为什么我们永远不想有另一个小孩的原因。”

梅兰妮笑笑,透过挡风板看看哈特家车子的尾灯。“你想他们正边听德弗札克、边享用布利起司吗?”

“不,”克里斯抬头说。“如果凯特得逞的话,他们大概在唱《墙上的一百罐啤酒》。”他又低头看着小萤幕。“喂,”他说。“那不公平。”

“谁叫你要回答我爸妈的问题?”艾蜜丽微笑说。“我赢了。”

克里斯满脸通红,“你若打算耍花招,那我们干么比赛?”

“比赛很公平!”

“公平个屁,”克里斯大叫。

“别说粗话,”梅兰妮和麦克同时警告。

“对不起,”克里斯板着脸说。艾蜜丽双臂交叉在胸前,浅浅一笑。克里斯一脸不高兴转向车窗,艾蜜丽赢了又怎样?那不过是个愚蠢的游戏,只有书呆子才玩。这个周末他将绕着她滑雪打转,让她瞧瞧他多厉害。

想到这里他高兴多了,于是他大发慈悲拿出Game Boy,“再玩一回吗?”

艾蜜丽鼻子翘得老高,她动了动,不想看克里斯。

“天啊,”克里斯说。“又怎么了?”

“你得跟我道歉,”艾蜜丽说。

“道什么歉?”

她转头狠狠盯着他。“你说我作弊,我没有作弊。”

“好,你没作弊,我们来玩吧。”

“才不呢,”艾蜜丽气愤地说。“你得真心诚意跟我道歉。”

克里斯眯起眼睛,充满挑战地把Game Boy扔到一旁。去他的电动玩具,去他的道歉,去他的艾蜜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她的话、跟她坐同一部车,没错,跟她一起玩可能很有趣,但有时他真想杀了她。


克里斯的妈妈不高兴,因为他爸爸决定跟一个在缆车上认识的男人去打猎,全世界这么多地方,他偏偏在缆车上交朋友,于是她圣诞节前一天整个早上都不跟他说话,他则准备出发打猎。

“但他带了猎犬,”爸爸试着解释。在缆车上碰到一位带把猎枪和猎犬到缅因州山区的同好,机率真的不大,后来克里斯问说能不能跟着去,难道这也是爸爸的错吗?

“我们在找什么?”克里斯边问、边跳进乘客座椅。“麋鹿吗?”

“现在不是猎麋鹿的季节,”他爸爸说。“说不定是雉鸡。”

但当两人在人烟罕至、一条没有标示的小径尽头跟汉克·迈尔碰面时,汉克说今天适合猎兔。

汉克很高兴见到克里斯,他递给克里斯一把十二铅径的猎枪,然后三人走入布满落叶的林中。汉克的猎犬露西嗅闻着一堆堆落叶,他们以猎人之姿前进:脚步轻缓、心怀警戒、好像木偶一样在沉默中依序前进。

克里斯紧盯着雪地,试着看看有没有奇怪的野兔五爪印、或是尾巴扫过的痕迹。白雪茫茫,耀眼得刺目,过了一小时之后,他的脚冻僵、不停流鼻水、露在帽子外面的耳垂失去了感觉,即使跟艾蜜丽一起滑雪也不会这么无聊。

更何况,谁听过平安夜吃炖野兔?

露西忽然猛扑过去,克里斯看到树丛下有只白色、黑眼圈的野兔,野兔正没命奔跑。

克里斯马上举起猎枪瞄准野兔,但兔子跑得好快,他不晓得谁射得中这种该死的动物。露西依然追着味道跑,但已远远落后,克里斯忽然感觉有只手压下猎枪枪身,汉克·迈尔笑笑跟他说:“你不必急,野兔绕圈子跑,露西追不上,但没关系,它会把兔子追回原点。”

克里斯等候,猎犬的吠叫果然愈来愈轻、愈来愈远……然后又朝着他们冲过来。雪白的野兔忽然冲回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急忙想回到树丛里。

克里斯举起猎枪,瞄准飞奔的野兔,扣下扳机。

后座力震得他后退,他感到爸爸的手稳住他的肩膀。“你打中了 !”汉克大叫,露西跳过去嗅闻猎物,尾巴像小旗一样猛摇。

汉克重步走向猎物,咧齿一笑。“射得好,”他说。“把它轰成两半。”他抓住兔子的耳朵,把它递给克里斯。“没剩下多少肉,不过也看不太出头尾。”

克里斯射杀过鹿,他也想猎麋鹿、大角鹿、或是熊,但他一看到那只野兔就觉得反胃,他不晓得这是因为白雪和鲜血形成强烈对比,或是野兔绒毛玩具般的小小身躯。说不定这是因为他头一次猎捕一个体型比他小、毫无抵御力的小动物,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转身到一旁呕吐。

克里斯听到爸爸轻声诅咒,吐完之后,他在外套上抹抹嘴,抬头说:“对不起。”嘴里依然尝得到对自己的厌恶。

汉克在雪地上吐口痰,瞄瞄詹姆斯说:“我以为你说他经常跟你一起打猎。”

詹姆斯点头,紧抿着嘴。“他确实常跟我一起打猎。”

克里斯没看爸爸,他知道情况只要稍微跟爸爸预期的不同,他就会看到爸爸难掩的气愤和尴尬。“我来清理,”他边说边伸手拿兔子,试图挽回面子。

汉克刚想把兔子递过去,忽然发现克里斯穿着滑雪夹克。“我们换外套吧?”他边说边脱下狩猎夹克,在冷风中吹吹气。克里斯很快套上汉克的夹克,拿起野兔、把它塞进夹克后面的塑胶囊里,他依然感觉得到野兔的余温。

他默默走在爸爸身旁,又怕开口,但也怕什么都不说,一心想着那只在家里附近绕圈子跑、以为这样就会平安无事的野兔。



葛丝把手伸到先生内裤腰下。“没什么动静嘛,”她轻声说。“连像只小老鼠的动静都没有。”她滚到他身上,一只手在他的大腿间游移。“总算有动静罗。”詹姆斯咧齿一笑,打断了她的亲吻。他不知道哪来的好运,但等到他和克里斯打猎回家时,葛丝已经不生气了。经过刚才那件蠢事之后,这真是再好也不过。他感觉葛丝捏挤他的睾丸。“现在,”她喃喃说。“可不是嘲笑我的时候。”

“我没有笑你,我只是在想。”

葛丝扬起眉毛。“想什么?”

詹姆斯笑笑说:“圣诞老人来罗。”

葛丝笑着坐起,慢慢解开睡衣的钮扣,充满甜蜜的挑逗。“你想不想,”她说,“今晚先拆开一件礼物?”

“看情形,”詹姆斯说。“礼物大不大?”

“讨厌鬼,再说下去,你就没得选了,”葛丝边说边把睡衣丢到床下。

詹姆斯把她拉到身上,双手搓揉她的背和臀。“真想不到啊,”他喃喃说。“尺寸刚刚好。”

“很好,”他的手指在她大腿间游移,葛丝抽了口气。“因为我不晓得上哪里退货。”

詹姆斯感到她的双腿绕住他的臀部,身体为他开展。他们在床上翻滚,詹姆斯翻身到她上方,两人手掌紧紧交缠,他慢慢进入她,嘴唇紧贴着她的锁骨,生怕自己失去控制时会说出、或喊出什么。

完事之后,葛丝在他身下瘫成一团,呼吸急促,肌肤湿润。詹姆斯轻轻把她拥入怀中,两人头靠着头。“我想,”他说。“我今年的表现一定非常好。”

他感到葛丝在他胸前轻轻印上一吻。“没错,”她喃喃说。


“你绝对不会相信,”麦克说。“但我听到屋顶上传来蹄声。”

梅兰妮暂且不把眼镜放在床头柜上。“你在开玩笑吧,”她说。

“我没有,”麦克坚持。“我在你刚才洗澡时听到的。”

“蹄声?”

“就像驯鹿蹄。”

她大笑。“我猜圣诞老人躲在衣柜里。”

麦克不高兴地说:“我是说真的,等等……你听,你觉得听起来像什么?”

梅兰妮稍微歪头,听到确实像是某个东西重重踏在地面的声音。她猛然抬头看看天花板,然后皱皱眉头,转身朝向顶着床头板的墙壁,把耳朵紧贴墙壁。“你听到的是葛丝和詹姆斯在……”她说。

“葛丝和……”

梅兰妮点头,对着墙壁猛敲床头板,好让麦克了解她的意思。“驯鹿,才怪呢。”

麦克邪邪一笑。“葛丝和詹姆斯?”

梅兰妮掀开毯子,爬到床上。“还有谁在那里?”

“我知道,但是詹姆斯?”

梅兰妮猛然关掉床旁的台灯,手臂交叠在胸前,紧张地等着墙壁另一头再传来撞击和呻吟声,“詹姆斯怎样?”

“喔、我不知道,我不难想像葛丝会这样。但是詹姆斯?我想不会吧。”

梅兰妮皱眉。“我通常不会想像他们做这种事,”她扬起眉毛。“你呢?”

麦克有点脸红。“嗯,我想过一、两次。”

“你的思想还真高超。”

“拜托喔,”麦克笑笑说。“我打赌他们也会想到我们。”他忽然翻身面向她。“我们可以制造一些声音让他们听听,”他暗示。

梅兰妮大为惊慌。“绝对不可!”

他们各自躺回枕头上,薄墙的另一边传来低沉、甜蜜的喘息,麦克笑着翻过身,他睡着了许久之后,梅兰妮发现自己依然聆听隔墙欢爱的声音,试图想像自己发出同样的呻吟。


克里斯还记得那些难以入睡的耶诞夜,一心只想着耶诞树下的赛车、小火车和新脚踏车,兴奋得睡不着的感觉很好,但他现在完全不是这种感觉。

每次一闭上眼睛,他就看到那只死掉的野兔。

克里斯想到爸爸曾说,如果医院里状况很糟、令人难以释怀,那就需要好好喝一杯。

他等到爸妈准备好礼物才悄悄溜到楼下厨房,(连凯特都不相信有圣诞老人,爸妈居然还假装是圣诞老人,实在很愚蠢)他知道冰箱里有瓶甜酒,他爸爸和艾蜜丽的爸爸前几天晚上边抽上等雪茄、边喝了几杯,酒瓶依然四分之三满。

克里斯在橱柜里找到一个果汁杯,倒了满满一杯酒,他闻了闻,酒精味让他想到甘草,他啜饮一小口,热辣辣的火焰直下喉咙和腹部。野兔,他咧嘴一笑,什么野兔?

喝完半杯时,他的脚趾头和手指头已经没有感觉,厨房东摇西晃,感觉好舒坦。酒瓶已不到半满,克里斯把酒瓶歪到一边,看着甜酒在瓶内闪闪晃动。说不定他们以为圣诞老人喝了酒,他想。去他的牛奶和饼干。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好荒谬,于是他放声大笑,这时,他才注意到艾蜜丽站在厨房门口。

她穿着印着小企鹅图案的法兰绒睡袍,最起码他觉得看起来像企鹅。“你在做什么?”她问。

克里斯微笑。“我看起来像在做什么?”

艾蜜丽没有回答,只是靠过来闻闻甜酒酒瓶。“哎哟,”她皱起鼻头推开酒瓶。“好恶心。”

“这东西,”克里斯纠正她,“简直是天堂。”他心想艾蜜丽有没有喝过酒,据他所知是没有。他想像自己扮演魔鬼的使者,倾身把杯子递给她。“尝尝看,味道跟你在电影院吃的糖果一样。”

“甘草薄荷糖?”

克里斯点点头。“没错。”

艾蜜丽稍微犹豫,但手已经伸向杯子。“我不知道,”她说。

“胆小鬼。”

克里斯知道这样说就够了。艾蜜丽的眼睛在月光中闪闪发亮,手指紧抓住果汁杯,她把杯子贴到唇边,克里斯还来不及叫她慢慢喝,她就一股脑灌下去。

她马上猛烈咳嗽,胸部一鼓,满嘴的甜酒全吐在餐桌上。她眼睛大张,双手抓住喉咙。“天啊,”克里斯边说边猛拍她的背。

艾蜜丽终于喘过气来。“喔、天啊,”她虚弱地说。“这东西……”

“……不是让你们喝的。”克里斯和艾蜜丽猛然抬头,看到双方家长挤在厨房门口,惊讶的程度不一。詹姆斯眯起眼睛往前一步。“你介意跟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

克里斯始终不明白艾蜜丽那天晚上为什么这么说。以前他们做错事被逮到时,他们总是为对方辩护,立场一致向来是他们友谊的基础。但此时在他爸爸愤怒的目光中,艾蜜丽却退缩了。“克里斯,”她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他。“他逼我喝的。”

克里斯楞住了 ,坐回椅子上。“我逼你喝!”他大喊,“我逼你喝!我把杯子推到你嘴边、把酒灌下去?”

艾蜜丽的嘴像只鱼似地默默开了又合。

“更重要的是,”他爸爸说。“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喝酒?”

克里斯想解释,但一迎上爸爸的双眼,他又看到被轰开了的野兔,想说的话也被懊恼之情哽在喉头。他摇摇头,彷佛又回到林中、手里拿着冒烟的枪、瞪着雪地上鲜血。

他遮住嘴直奔浴室,但在此之前,他瞥见艾蜜丽低下头,把头转开。


那不是个快乐的圣诞节。

克里斯早上一个人待在公寓里,他听到大伙在楼下强颜欢笑地拆礼物,他却独自坐在床上,似乎只有凯特真的很开心,昨晚她睡得很熟,错过了整件事端。

他心想他们不知道如何处置他的礼物。退回店里?还是捐给慈善机构?他想他八成再也看不到这些礼物,想了实在令人生气,因为他晓得他肯定会得到一付新雪橇,而今天刚好可以派上用场。克里斯把头埋在枕头里,试图说服自己旧雪橇一样好用。

他妈妈三点多来到他房里,她穿着滑雪装,滑雪眼镜挂在脖子上,克里斯看了不禁大为忌妒,昨天他为什么不去滑雪,而跟着爸爸去猎野兔呢?

葛丝把手搁在他手臂上。“嗨,”她说。“圣诞快乐。”

“随便,”克里斯转身背对她。

“你爸爸跟我都同意,如果你要的话,你可以利用今天剩下的时间去滑雪。”

所谓“今天剩下的时间”等于只有一小时,克里斯注意到妈妈没有提到礼物。“艾蜜丽来了,”她轻声说。“没有你,她不想去滑雪。”

我他妈的才不在忽呢,克里斯心想,但他只是哼了一声。他看着妈妈离开房间,然后注意到艾蜜丽躲在门边。“嗨,”她说。“你还好吗?”

“好极了,”克里斯低声嘟囔。

“你……你想跟我去吗?”

他不想:就算船沉了,他也不想跟她爬上同一艘救生艇。她昨天晚上是不是吓坏了,或是那一口酒可不可能让她生病,这些都无所谓,克里斯一直没机会跟她解释他为什么喝酒,但这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艾蜜丽背叛了他,他没办法这么快就原谅她。

“我自己滑下黑蠎道,”她说。

克里斯听了马上抬头,黑蟒道是圆锥山难度最高的坡道之一,一路弯弯曲曲,而且不时冒出陡坡,他滑下去好几次,但速度总是很慢,因为他得等艾蜜丽。艾蜜丽总是紧紧张张,滑一小段就害怕半天,如果艾蜜丽真的一个人滑下去,那八成花了她两小时。

克里斯忽然心生一计。他可以报复艾蜜丽昨晚的背叛,而且一点也不费事。她显然充满罪恶感,这表示他要她做什么,她绝对照做。他要带她到一个比黑蟒道更困难的坡道,等到她一路滑到底的时候,她一定吓得双脚发抖。

克里斯笑笑振作心情。“好,”他边说边站起来。“我们还等什么呢?”


艾蜜丽站在圆锥山最高的坡道上,有如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她紧握着滑雪杆,好像杆子成了她和眼前陡峭坡道之间的屏障。“艾蜜,”克里斯在风中不耐烦地大喊。“来吧。”

她紧咬下唇,纵身滑下。她试图减缓速度,但弯道的角度太大,她跟在克里斯身后,手脚和雪橇几乎缠在一起。“真讨厌,”她喘气说。

克里斯不怀好意地笑笑说:“这还是最简单的部分呢。”

她开始认真考虑脱下雪橇、从这里走下山,但她想重新赢得克里斯的好感,毕竟,克里斯整个早上被关在房里是她的错,如果克里斯宽宏大量到让她跟着他一起滑雪,就算他要她四脚朝天滑下去,她也会照办。

她看着克里斯飞速冲下山坡,臀部左右晃动,有如山猫一样优雅敏捷,帽尖的穗带在风中飘摇。他是个天生的运动员,看他滑雪似乎好容易。艾蜜丽深深吸口气,滑雪杆一蹬往下滑,最起码,她心想,他不会让我一路滚下去。

她第一个弯道就速度太快,结果一下子冲过克里斯,先是跟他平行,然后超前他几尺,一路直下,速度快得吓人。“慢下来!”她听到克里斯大喊,却很想大笑:他真的以为她控制得了吗?

雪橇接连撞上坡道边缘,她感觉到小树枝擦过脸颊,白雪从头顶上的树枝直直落下,她试图靠拢双膝、双脚伸直,她全身直冒冷汗,汗珠从手臂一直滴到背后,嘴里也不停祷告。克里斯大叫她的名字,她感到空气急速飞过,然后雪橇一飞卡到树丛间,等到重重摔到地上时,她只觉得解脱。



她很幸运没跌断颈子。

情况可能更糟。

那一定痛得要命。

他们没料到克里斯听得到他们说话,但他却听得一清二楚。把艾蜜丽送上救护车的急救人员不得不把克里斯一起带到医院,因为他像水侄一样黏着担架不放,而且她爸妈也还没听到急救人员的呼叫。他在救护车里始终待在艾蜜丽身旁,即使到了急诊室也紧随在旁,过了一会,大家就认了,也不再试图叫他走开。

她像那样冲下坡道!天啊,他一想到就全身发抖。他不想离开她,但他必须找人帮忙。他朝着人们挥挥手,请他们联络巡逻队,然后他丢下雪橇,一路冲到艾蜜丽躺着的地方。她的帽子掉了,头发铺展在雪地上,他晓得最好不要移动她,但他握起她的手,感到自己胃部一阵翻转。

这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把艾蜜丽带到这个坡道、故意让她受罪,她绝对不会滑出坡道。

救护车奔向医院时,艾蜜丽清醒过来。“好痛,”她说,吞咽显得困难。“我怎么了 ?”他没跟她说她跌断了腿,脚踝也扭成一个极为奇怪的角度;他也没跟她说她跌下山坡之前滚了多远,脸上被刮得不成形。“你摔倒了,”他仅说。“你会没事的,”

艾蜜丽眼中充满泪水。“我好怕,”她轻声说,他听了喉头一紧。“我妈在哪里?”

“快到了,”他说。“但我在这里。”他靠近一点,不自在地抱住她。他慢慢闭上眼睛,在那一刻,他决定在艾蜜丽的余生中,他都要当她的守护天使。

艾蜜丽摔断了腿远比克里斯偷喝酒要紧。梅兰妮和葛丝坚持回去班布里奇,麦克也倾向同意,但艾蜜丽最终还是说服大家好好度假。为了表示休戚与共,每个人都待在公寓里,放弃滑雪,改玩拼字游戏和大富翁。到了第二天,艾蜜丽已经厌烦大家把她当个病人,于是她催促每个人出去滑雪。经过一番争辩之后,连梅兰妮都同意出去一、两个小时,但克里斯拒绝离开艾蜜丽身旁。

“我不想去,”他说,大家也没逼他。

他跟艾蜜丽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她的脚跷在咖啡桌上,两人看着炉火聊天。克里斯跟她说野兔的事情,艾蜜丽也坦承不该告密。他们开玩笑说,现在爸妈都不在,正好再把酒从冰箱里拿出来喝两杯。聊着聊着,他想起两人小时候,他心里想些什么,艾蜜丽总是不说也知道。

直到炉火渐熄、木柴爆裂出声,他才晓得自己睡着了。他低头一瞥,发现艾蜜丽也在打瞌睡。她依然沉睡,不知怎么地,她整个人缩在他的臂弯里。

她有点重,让他稍感不适。透过他的棉衬衫,他感觉到她脸颊湿润的热气,他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她的鼻息闻起来宛若草莓。

就这样,他的男性特征变得跟岩石一样坚硬。他满脸通红,试着不要吵醒艾蜜丽,他调整一下牛仔裤拉链,但这只让他一不小心拂过艾蜜丽的乳房。

老天爷啊,这是艾蜜丽耶:她接收了他坐不下的婴儿车,她用盐巴帮他除去黏在身上的鼻涕虫,她也是第一个跟他在家里后院露营的女孩。

这个他认识了一辈子的女孩,怎么忽然变得如此陌生?

她动了动,眨眨眼睛,当她发现自己倚在他胸前,她轻轻推开他。

“对不起,”她说,距离依然近到话语落在他的唇边:即使克里斯耸耸肩表示不在乎,他似乎依然尝得到她的芳香。


克里斯以为永远找不到机会跟艾蜜丽独处。

过去三天来,他想尽办法让艾蜜丽靠向他、与他擦身而过、或是碰碰他。

他想吻她,而他的大好机会却正从眼前溜走。

他们的爸妈本来计划参加圆锥山主办的新年派对,但梅兰妮和麦克担心艾蜜丽需要他们时找不到人,所以有点不想去,四个大人身穿正式的黑色晚礼服站着,试图做出决定。

“我十三岁了,”艾蜜丽说。“我不需要褓母。”

“如果发生任何事情,”克里斯也说。“我会开车,我可以开另一部车到山下的巡逻小屋。”

葛丝和詹姆斯来回踱步。“这你就不必告诉我们了,”詹姆斯淡然地说,然后转向麦克。“开你的车吧,”他说。

梅兰妮在艾蜜丽身边坐下,摸摸她的额头。“我摔断了腿。”艾蜜丽喃喃抱怨。“又不是感冒。”

葛丝碰碰梅兰妮的肩膀。“你觉得呢?”

梅兰妮耸耸肩。“你会怎么做?”

“我想我会去参加派对,反正你也不能让她好过一点。”

梅兰妮起身、把艾蜜丽的头发顺到额头一旁,艾蜜丽低声嘟囔,伸手把头发拨回来。“好吧,但我们说不定午夜之前就回来。”梅兰妮对着葛丝笑笑说:“你晓得你撒谎,如果受伤的是凯特,你绝不会走开到三尺之外。”

“你说得没错,”葛丝口气温婉。“但我听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吗?”她转身对克里斯说:“你会让凯特准时上床睡觉吧?”

凯特从楼上哀求,“妈……”她大喊。“我能等到午夜再上床睡觉吗?”

“当然可以,”葛丝大喊回答,然后瞄瞄克里斯,轻声对他说:“再过半小时、等她在沙发上睡着了,你就抱她上楼。”她亲亲儿子、跟艾蜜丽挥挥手。“乖乖在家喔,”她说,然后跟着其他人出去,不管克里斯和艾蜜丽。


克里斯的双手在膝上绞握,等着摸摸艾蜜丽等得发痛。艾蜜丽坐在仅仅十寸之外,他不安地握起拳头,暗自希望双手不要背叛自己、迳自伸过去抚摸艾蜜丽的大腿或是擦拂她的臀部。

“克里斯,”艾蜜丽轻声说。“我想凯特睡着了。”她朝左边点点头,凯特已经缩成一团熟睡。“说不定你该抱她上楼。”

她的意思是不是她也想跟他独处?克里斯试图捕捉艾蜜的目光、看看她真正的意图,但她只是抓抓石膏周围发痒的皮肤。他把妹妹抱进卧室,帮她盖上被子,然后关上卧室房门。

下楼之后,他刻意坐到艾蜜丽旁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沙发椅背上。“你需要什么吗?冷饮?或是爆米花?”

艾蜜丽摇摇头说:“不了,谢谢。”然后拿起遥控器换转频道。

克里斯用大拇指轻触艾蜜丽的衣袖,她没说什么,所以他再伸出另一只指头,然后又伸出一只,直到整只手搭在艾蜜丽的肩膀上。

他没办法看她,再怎样都没办法:但他感觉艾蜜丽挺得笔直,她的体温也逐渐升高。整晚头一遭,他终于松懈了下来。

大伙出门前热烈争辩是否应该把艾蜜丽留在家里,结果却忘了邀请函上注明“请自备酒”。詹姆斯自愿出去买瓶香槟,葛丝提醒他午夜之前得回来。

他跑了三家超市,但店门都已深锁,这时他低头看看手表:十一点二十六分,但却忘了稍早手表电池没电了。他心想,我干脆回去公寓拿瓶酒。

但那时候其实已经十一点五十八分。


克里斯记得有次一只蝴蝶停在掌心,他保持不动,深信即使只是胡思乱想,这只美丽的蝴蝶也会振翅高飞。现在他跟艾蜜丽在一起,心中也有同样感觉。她什么都没说,他也沉默不语,但过去四十二分钟,他的手臂始终环绕着她,彷佛这是再自然也不过。

电视上“时代广场”的人们欣喜若狂,有些男人把头发染成紫色,有些女人装扮成玛丽皇后,有些跟他同年纪的男孩轻摇早该睡觉的小宝宝。彩球在群众的倒数声中缓缓落下,克里斯察觉到艾蜜丽向他靠近一点点。

一九九四年随之降临!艾蜜丽的拇指轻轻摩擦遥控器的静音按键,客厅里没有喊叫声,也没有群众的欢呼,克里斯确定听得见自己脉搏的跳动。“新年快乐!”他轻声说,然后低头俯向她。

她转向同一方向,两人的鼻子猛然相撞,然后她笑笑,一切变得好自然,因为她不是别人,而是艾蜜。他从未品尝过比她双唇更柔软的东西,他轻轻拉扯她的下巴、让她把嘴再张开一点,他的舌头沿着她整齐的贝齿游移。

她马上抽身,他也退后,他从眼角瞥见“时代广场”的百万群众边笑边跳。“你在想什么?”

艾蜜丽满脸通红。“我在想……哇!”她说。

克里斯在她颈边微笑。“我也是,”他说,然后再度搜寻她的双唇。


詹姆斯走进公寓时,电视传出热烈的庆祝声,然后忽然安静下来,他停在厨房里,手里握着一瓶香槟,他把香槟摆在餐桌上,继续走向客厅。

他最先看到电视机,萤幕上无声显示出一九九四年已经降临;然后他看到克里斯和艾蜜丽坐在沙发上亲吻。

詹姆斯刚开始吓得无法动弹、无法言语。老天爷啊,他们都还小!他还清楚记得克里斯偷喝甜酒,他真不敢相信他儿子会如此愚蠢,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连做出两件他不该做的事。

然后他忽然明了,其实每个人都希望克里斯和艾蜜丽会这么做。

他没有惊动他们,悄悄转身离开,走回车上。他回到派对时,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葛丝看到他,双脸显然气得发红,五彩色纸遮掩了她的头发。“你来晚了,”她说。

詹姆斯咧嘴一笑,告诉她和戈德夫妇他无意看到的景象。梅兰妮和葛丝开心一笑,麦克摇摇头说:“你确定他们只是亲嘴吗?”他们四人举杯互道新年快乐,没有人注意到詹姆斯忘了香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