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怎么样,可爱吗?啊,老兄,穿红衣裳的那个真美,她叫杜尼雅莎……”但伊林瞧了尼古拉一眼,没再说下去。他看出他这位英雄长官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尼古拉忿忿地看了看伊林,没有理他,快步向村子走去。

“那些强盗,我要教训教训他们,好好收拾他们!”他自言自语。

阿尔巴端奇撒腿赶去,但没有跑步,好容易才赶上尼古拉。

“大人,您决定怎么办?”阿尔巴端奇追上尼古拉,问。

尼古拉站住,握紧双拳,突然威严地走到阿尔巴端奇面前。

“决定?什么决定?老家伙!”尼古拉对他吆喝道,“你怎么站在一边瞧?呃?农民起来造反,你就管不了?你自己就是个叛徒。我认识你们,我要剥掉你们的皮……”他仿佛不愿徒然发泄怒气,就抛下阿尔巴端奇急急向前走去。阿尔巴端奇忍住一肚子委屈,快步跟上尼古拉,继续向他说出自己的意见。他说,农民都很顽固,目前没有军队,镇压他们是不合适的,最好先去把军队找来。

“我会给他们军队的……我要镇压他们!”尼古拉忘乎所以,带着兽性的狂怒气急败坏地说。他没考虑做什么,断然向人群冲去。尼古拉越接近人群,阿尔巴端奇越觉得他这种轻率的举动可能产生良好的效果。农民们瞧着尼古拉敏捷而稳健的步伐和果断而阴沉的脸也有这种感觉。

当骠骑兵进入村庄、尼古拉向公爵小姐走去时,人群里就发生了混乱和争吵。有些农民说,来的是俄国人,可能责怪他们阻止公爵小姐动身。德龙就有这种想法,但他一说出来,就遭到卡尔普和其他农民的攻击。

“你吃村社的饭吃了多少年?”卡尔普对他吆喝道,“你反正无所谓!你可以把钱罐子挖出来带走;我们家破人亡,同你都不相干,是吗?”

“有过命令,要维持秩序,谁也不许离家,什么也不准带走。就是这样!”另一个叫道。

“轮到你儿子当兵,你就会舍不得了,”一个小老头突然攻击德龙,急急地说,“结果就把我的凡卡剃了头。唉,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对,对,只有死路一条!”

“我从来不反对公社。”德龙说。

“哼,不反对公社,你自己的肚子已经填饱了!……”

两个高个子农民说了自己的意见。当尼古拉在伊林、拉夫鲁施卡和阿尔巴端奇陪同下走向人群时,卡尔普把手指插在腰带里,含笑走到前面。德龙则向后退。人群聚得更拢了。

“喂!你们这里谁是村长?”尼古拉大声问,快步走到人群面前。

“村长吗?您有什么事?……”卡尔普问。

但不等他把话说完,帽子就从他的头上飞下来,他的脑袋被沉重的拳头打歪了。

“把帽子摘下来,你们这些叛徒!”尼古拉怒气冲天地嚷道,“村长在哪里?”他狂暴地问。

“他叫村长,村长……德龙,叫您哪!”几个人急促而驯顺地说,一顶顶帽子都从头上摘下来。

“我们不敢造反,我们遵守秩序。”卡尔普说,同时后面有几个人也突然说:

“老人们说得对,你们的长官太多了……”

“你还顶嘴?……造反!……强盗!叛徒!”尼古拉抓住卡尔普的领子,忘乎所以地破口大骂,“把他捆起来,捆起来!”他嚷道,虽然除了拉夫鲁施卡和阿尔巴端奇之外,没有人能捆他。

不过,拉夫鲁施卡还是跑到卡尔普跟前,从后面抓住他的双臂。

“要把我们的部队从山那边叫来吗?”拉夫鲁施卡嚷道。

阿尔巴端奇脸向农民,叫两个人来捆卡尔普。这两个农民顺从地走出来,解下皮带。

“村长在哪里?”尼古拉大声问。

德龙脸色发白,皱着眉头,从人群中走出来。

“你是村长吗?把他捆起来,拉夫鲁施卡!”尼古拉叫道,相信这个命令也不会遇到阻力。果然有两个农民动手来捆德龙,而德龙毫不反抗,也解下腰带递给他们。

“喂,你们全体听我说!”尼古拉对农民们说,“马上都给我回去,不要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行,我们又没做过什么损人的事。我们只是一时糊涂,胡闹了一场……我说过,这样不行!”传出几个人相互责怪的声音。

“我不是早对你们说过啦?”阿尔巴端奇说,又行使起他的权力来,“这样不好,弟兄们!”

“都怪我们糊涂,阿尔巴端奇老爷。”几个人回答。人群立刻散开,各自回村。

两个被捆的农民被带到主人家去。两个喝醉酒的农民跟在后面。

“嗨,让我瞧瞧你!”其中一个对卡尔普说。

“怎么可以这样对老爷说话?你在想什么?”

“傻瓜!”另一个帮腔说,“真是个傻瓜!”

两小时后,几辆大车停在保古察罗伏庄园的院子里。农民们起劲地把主人的行李搬出来放到车上。玛丽雅公爵小姐开恩,德龙从锁着的大箱子里被放出来,此刻站在院子里指挥农民。

“你不要这样乱放,”一个圆脸的大汉笑着说,从使女手里接过一只首饰匣,“这可是很值钱的。你怎么可以把它乱扔,用绳子会把它捆坏的。这样可不行。什么都得小心谨慎,照规矩办事。要用蒲席包起来,再用草盖上,这样就稳当了。对啦!”

“啊,都是书,都是书!”另一个农民搬着安德烈公爵的书橱,说,“你别碰!好重啊,弟兄们,书可是真重!”

“是啊,写书可不是闹着玩的!”圆脸大汉指指上面的几本辞典,意味深长地挤挤眼说。

尼古拉不愿勉强同玛丽雅公爵小姐认识,没去找她,却留在村里等她出来。等到公爵小姐的车子从家里出来,尼古拉骑上马,一直送她到保古察罗伏十二俄里外我军控制的大路上。在杨科伏旅店门口,他彬彬有礼地同她告别,第一次吻了吻她的手。

“说哪儿的话!”他红着脸回答公爵小姐对救命之恩(她把他的行为说成是救命)的感谢,“哪个警官都会这样做的。要是我们同农民打仗,就不会让他们长驱直入了,”他羞涩地说,竭力改变话题,“有机会认识您,真是太荣幸了。再见,公爵小姐,祝您平安幸福,希望下次在更愉快的场合同您见面。要是您不愿使我脸红,请别再说感谢的话。”

不过公爵小姐即使不用语言向他道谢,也用感激和温柔的表情向他表示了谢意。说她不必向他道谢,她无法同意。相反,她敢肯定,要是没有他,她一定会死在暴徒和法军手里;而他,为了搭救她,显然冒了极大的危险;她还肯定,他是一个心灵高尚的人,能理解她的不幸处境。他那双诚实善良的眼睛在她哭诉她的悲哀时也泪水盈眶。此情此景一直留在她的头脑里。

玛丽雅公爵小姐同他道别后,独自坐在车上,突然觉得泪水盈眶,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问题:她是不是爱他?

在去莫斯科的路上,虽然公爵小姐的境遇并不愉快,同车的杜尼雅莎却几次发现,公爵小姐把头伸到车窗外,不知为什么又快乐又感伤地微笑着。

“嗨,就算我爱上他,那又有什么呢?”玛丽雅公爵小姐想。

虽然她羞于向自己承认,她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许永远不会爱她,但她可以自慰的是,这件事谁也不会知道,她也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爱上一个男人。她这样做也不算什么过错。

有时她想起他的目光、他的同情、他的语言,她觉得幸福不是没有希望的。这种时候,杜尼雅莎就发现她望着车窗外,脸上现出笑容。

“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到保古察罗伏来!”玛丽雅公爵小姐想,“他妹妹又偏偏要同安德烈公爵解除婚约!”玛丽雅公爵小姐认为这一切都是天意。

玛丽雅公爵小姐给尼古拉留下很美好的印象。他一想到她,心里就感到快乐。同事们知道他在保古察罗伏的奇遇都取笑他,说他去找草料,却找到俄国最富有的姑娘,他听了很生气。他之所以生气,就因为同家有巨产、温柔可爱的玛丽雅公爵小姐结婚的念头常常情不自禁地在他的头脑里浮现。就尼古拉的条件来说,他不可能娶到比玛丽雅公爵小姐更理想的妻子:同她结婚可以使他的母亲得到幸福,使他的父亲重整家业,而且尼古拉觉得,可以使玛丽雅公爵小姐幸福。

那么,宋尼雅怎么办?不是有过山盟海誓吗?也因为这个缘故,人家拿玛丽雅公爵小姐取笑他,他就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