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这该够我吃上好一阵了。”

萨蒂把最后一包肉放进艾玛木屋外面那台破旧的冷柜里,合上柜门时,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咿咿声。她皱起眉头看着艾玛,老太太靠在木屋边上,正像平时一样叼着一支雪茄吞云吐雾。

“埃德说他明天会多送些冰过来。”萨蒂说。

艾玛咕哝一声。“这样……他对你展开攻势了吗?”

“有那么一点。”

“不可能就有一点,亲爱的,埃德就是个愚蠢的老色鬼,真不明白玛莎怎么受得了他。”艾玛耸着瘦削的肩膀。“不过他只是做做样子,光动口不动手。”

“我能照顾自己,艾玛。”

“我一点儿都不怀疑,只是对镇上的人要多留神,尤其是沙基。”

“你是指开黑色福特的那个蠢货?”

艾玛咳嗽起来。“嗯,是他。”

“他住在附近?”

老太太的目光飘到萨蒂的左手上。“没戴戒指?”

“离婚了,嗯……”萨蒂飞快地耸了耸肩。“差不多。”

“没听说过什么叫——”

“差不多离婚的。”萨蒂接过艾玛的话说道。

“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艾玛嘀咕一声。“你比大多数人机灵多了。”她若有所思地抿着嘴。“沙基住在河对面往下游走一点,单身,如果你想问的话。”

萨蒂脸一红。“我没想问。”

“我猜也是。离他远点,亲爱的,他一个人过惯了,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特别是他老婆和孩子死后。”

“真悲惨。”

“一场可怕的悲剧,确实是。”

“生活就是充满了悲剧,你跟他们很熟吗?”

艾玛抽了一口烟。“他老婆卡丽和我家布兰达是朋友,不过沙基不想卡丽跟任何人说话,甚至是他在伊拉克期间。这个男人有些占有欲,还有他们的孩子……可怜的小羊羔。”

“发生了什么事?”

“四年前刮起大风暴的晚上,房子失火,只有沙基活着逃出来。他失去了一切,卡丽,孩子们,也没买保险。那男人从此落下了心病,他甚至不肯将房子的废墟铲平。”

“那他干什么了?”

“就让它杵在那儿——烧剩的东西。埃德说沙基不准任何人靠近房子,或踏上他家的土地。那个沙基……他就是变得不一样了。真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救不了自己所爱的人。”

萨蒂打了个冷颤。“我能。”

“噢,亲爱的,我真的非常抱歉,是你的丈夫?”

“我的儿子。”萨蒂转身朝车子走去。“我没办法谈这件事,实在抱歉。”

“人们说我是个好听众,亲爱的。”

“谢谢你,艾玛,但我来这儿是为了忘记。”

萨蒂在内心祈祷自己没有冒犯这个女人。她将车上剩下的袋子拽出来,沿着小径一直拉到台阶前,小心地拖着它们下了台阶,沿河又走过一小段轻松的路。临到木屋跟前,萨蒂把袋子堆下,打开门。她先收起罐头食品,把水果和蔬菜存进冷柜,又做了一个简单的三文鱼沙拉三明治,然后裹上一条羊毛毯,在阳台里的一张木椅上坐下来。她慢慢吃着三明治,凝望着河对岸,看着寂静的太阳开始从容不迫地缓缓落下。

萨蒂想起萨姆,想起他多么喜欢呆在户外。

“你应该会喜欢这里,萨姆。”

也不知过了多久,萨蒂就这样一边凝视平静水面的粼粼波光,一边思念着萨姆。萨姆从来没有离开她的思绪,有时她感觉内疚好像恶性肿瘤在吞噬自己,让她快窒息而死。

她摆脱掉那些阴影。“我很想你,萨姆。”

几只水鸟在河岸上踱步,偶尔呼唤对方。萨蒂呼吸着松树和云杉的清新气息,聆听着大自然母亲的和谐音律,冷风抚摸着她的脸,让她感觉到自己还自由自在地活着。周围是纯粹的宁静,天堂一般。

她闭上双眼……只是片刻。

“呱呱!”

萨蒂猛地睁开眼,倒抽了一口气。

一只乌鸦落在阳台的木栏上,一对警惕的黑眼珠子离萨蒂的眼睛只有不到一米,它一动不动地盯着萨蒂。

“滚开!”

乌鸦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萨蒂。

“呆头鸟,嘘!”

萨蒂挥挥手,但那鸟只是跳上跳下。这样的举止对乌鸦来说可真奇怪,萨蒂心想。

乌鸦又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你要知道,我讨厌鸟儿,”萨蒂说。“除非给它们抹上炸鸡粉。”她咯咯傻笑起来。

“嘎嘎!”

萨蒂站起来,以为自己的举动能赶走那只讨厌的飞禽。可它不走。萨蒂想要靠近那只鸟,但此时常识占了上风,她怎么会想要这么做?

也许是只病鸟,说不定它有禽流感。

萨蒂不去理乌鸦,径自伸了个懒腰,跟着她皱起眉头。光线渐渐黯淡下来,她不禁又朝河面上望去。

天色晚了,她一定是睡了好一会儿。

“肯定是乡间空气好。”

萨蒂朝推拉门走去,满脑子都是那只乌鸦。它监视着萨蒂的一举一动,这实在令人不安,于是她吁出积郁在胸口的闷气,抬脚走进屋去,随手点燃一盏油灯,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8点55分。

萨蒂叹口气,扫视房间一周,然后开始动手生火。这里没有电视可看,除睡觉之外无事可做。但萨蒂现在十分清醒,阴暗的情绪开始偷偷入侵她的大脑。

她需要的是一杯酒。

萨蒂把手伸进橱柜,在三瓶红酒上方游移。“不,我要留着你们。”

她走向冷柜,掏出一瓶从镇里买回来的牙买加朗姆酒,打开瓶盖,往一个结实的银色旅行杯里倒入不伤身的分量,再兑进一罐可乐,然后蜷缩到壁炉前的沙发上。

朗姆酒很快下肚,也许太快了。它绵长的余韵让萨蒂感到温暖、兴奋。萨蒂享受着酒后头脑麻痹的效果,高兴地从一刻不停的、如影随形的折磨和悲伤中暂时解脱出来。

她起身又倒了一杯。“这次我能控制住。”

菲利普谴责的声音回荡在萨蒂的脑海里。“不要自欺欺人了,萨蒂,你是个酒鬼,一杯酒永远不能满足你。”

“我什么时候想停就能停下来,菲利普,我只是不想。”萨蒂笑出声来。“自说自话是发疯的迹象吧?”

除非你自问自答。

这句话萨蒂妈妈常挂在嘴边。

萨蒂喝掉第二杯朗姆酒,跟着又添了一杯。

油灯光影熠熠,壁炉滋滋地燃烧着,流光都洒在木质墙面上,给墙壁披上一层金色的薄纱。然而,屋里像缺少某种有形的物体,某种萨蒂可以触摸的东西。

“缺了什么?”

答案闪现在萨蒂眼前,清澈如冰川之水。

萨蒂笨拙地朝卧室走去。几分钟后,她回到客厅,手里拿着三个相框。她把萨姆的小照片放在茶几上,把利娅的照片摆在扶手椅旁的椭圆桌子上。

萨蒂对着她的朋友露出忧伤的笑容。“对不起,好姐妹。”

等这一切结束,利娅会恨她的。

萨蒂把萨姆的肖像照攥在手里,用力吞着口水。“你需要一个特别的地方,小家伙。”噼啪作响的炉火吸引了萨蒂的注意,壁炉上方空无一物。“太合适了。”

萨蒂拉过一张椅子到壁炉前,把肖像照挂在壁炉架上。萨姆甜美的笑脸从上面看她,充满活力。她吻一吻两个手指头,又把手指头贴在萨姆的嘴唇上。

“我爱你。”萨蒂柔声说。

她身后的木地板嘎吱响了一声。

萨蒂猛地回头一看,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她穿过房间,竖起耳朵听,什么都没有。她看了看卧室的门,门关着,是自己关上的吗?

萨蒂长吁了口气。“都说你有妄想症了,萨蒂。”

她推开门走进去,把油灯在梳妆台上放好,双腿跪在硬木地板上,掀起床罩往床底下窥视。

那个松木盒子还在里面。

萨蒂站起来,只觉头一阵眩晕,臀部撞到梳妆台的一角,几乎把灯碰倒。

她傻笑起来。“就有一点点醉,是吧?”

一阵孩子般的微弱笑声在附近回荡起来。

萨蒂跳起来。“谁?”

又听见一阵轻柔的笑声。

萨蒂冲出卧室,油灯举过头顶。她站在木屋中间,原地转了一圈。“萨姆?”

屋里没人。

她踉踉跄跄几步走到厨房里视野宽阔的那个大窗户前,窗外只有一团深绿色的浓雾环绕着结实的树干,天上的月亮露出一截细长条,躲在阴沉的云层间闪着银色的光。

砰!

萨蒂转过身来。一个扭曲的影子从悬着垂帘的推拉门外一闪而过。她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地拉开帘子。“谁在那儿?”

外面太黑,萨蒂只能隐约辨认出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的轮廓,除此之外,阳台上什么也没有。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脚踩在不知刚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堆土上。

她立即发现了罪魁祸首,那棵矮松倒在地上,瓦盆里松散的土块洒了一地。

战栗有如毒蛇窜上萨蒂的背脊。

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碰倒了瓦盆。

萨蒂忐忑不安地凝神望向外面的阴影处,但除了流动的河水,没有任何动静。空气冷冽,但却纹丝不动,没有风。树林附近,离地面不到半米的地方悬挂着一张半透明的雾帘。

一缕白色物体从树间掠过。

萨蒂眯起眼看。“搞什么鬼?”

有东西在那儿移动。

萨蒂的外套就挂在门边的挂钩上。她抓起外套,胡乱套上靴子,然后从头顶的架子上摸出手电筒。

“好,”她低声说,“看你往哪儿躲?”

在那里!

萨蒂小心翼翼地穿过阳台,手电筒的弧光射进树林。不知那白色物体是什么,只见它一闪,然后又出现在几米外的一棵树后。

“喂?”萨蒂叫道。“谁在那儿?”

缭绕舒卷的雾气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裹着幽灵般白色斗篷的小人影——一个孩子。萨蒂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她看不出明显的特征,甚至看不清手臂或腿。

空气中又飘来咯咯的笑声。

萨蒂拾阶而下,穿过底下的草地,朝那个浑身白色的身影走去,心里祈祷那是个活人。

如果不是呢?

借着血管里流动的酒精壮胆,她用手电筒对着林子扫来扫去。

“艾玛!如果是你,这不好笑。”

人影消失了。

“也许那是你自己的想象,也许是你醉了。”萨蒂自嘲地哼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踩着台阶往回走。“你在想什么,萨蒂?以为你可以跟着一个鬼去树林里闲逛——?”

推拉门前放着一样东西。

萨蒂提灯凑近去看。“一根巧克力棒?”

她摸不着头脑,捡起巧克力来细细查看。她最爱吃的牌子——好时巧克力。

但谁会请自己吃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