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的上帝可以把自己的全部给予他的每个孩子。

他不是把自己分配给孩子们,而是完整地把自己的全部给予每个孩子。

——A·W·托哲

麦克感觉自己刚刚进入无梦的深度睡眠时,一只手把他摇醒了。

“麦克,醒醒,我们出发的时间到了。”这声音很熟悉,但低沉了许多,仿佛那人自己也刚从睡梦中醒来。

“嗯?”麦克呻吟道,“睡梦时候了?”他咕哝着,想弄明白他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该出发了。”传来低低的回答。

虽然他不觉得这话回答了他的问题,但他还是嘟嘟囔囔从床上爬起来,瞎摸一气,直到找到电灯开关,把灯打开。刚才还是漆黑一片,他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刺眼的光亮。过了片刻,他才能眯起一只眼,朝这位大清早的来访者看去。

站在他身旁的男子有点像“老爹”,但年纪大多了,高贵、精瘦,个子比较高。他一头银发往后梳扎成一个马尾,蓄有花白的髭须和山羊胡子。格子花呢衬衫卷起袖子,穿着牛仔裤和旅行靴,完全一副准备徒步远足的打扮。

“老爹?”麦克问。

“唉,孩子。”

麦克摇摇头,“你还在耍我,对不对?”

“我老这样变来变去。”他说话时带着亲切的微笑,然后回答麦克此前的问题,“今天上午你需要的是父亲。现在准备准备吧。我把你需要的东西都放在床尾的椅子和桌子上了。我在厨房里等你,出发之前你可以到那里吃点东西。”

麦克点点头。他都没想到问问他们要去哪儿。要是“老爹”想让他知道,会对他说。他赶快穿上跟“老爹”那一身类似的特别合身的衣服,也套上一双旅行鞋,在卫生间匆匆梳洗后,就走进了厨房。

耶稣和“老爹”站在操作台边,看上去已经在那里待了好一阵了。麦克正要说话,只见萨拉玉从后门进来,提了一个卷起来的包。模样如同一个加长的睡袋,用带子把两头紧紧地扎住,方便携带。她把包递给麦克,他马上就闻到从这捆东西里飘出的奇妙香味——混合在一起的花草芳香,肉桂、薄荷,以及盐和水果的味道。

“这是给你准备的一件礼物。‘老爹’会告诉你怎么用。”她笑着拥抱了他,或者说那是他唯一能懂的方式。她就是这般难以言喻。

“你可以带上它。”“老爹”补充说,“这些东西是你和萨拉玉昨天挑选的。”

“我的礼物要等你回来再给你。”耶稣也微笑着拥抱了他,只有跟耶稣这一次才感觉像个拥抱。

两人从后门离开了,把麦克留给“老爹”。

“老爹”正忙着炒鸡蛋和煎培根。

“老爹。”麦克很吃惊现在这么容易就叫出口了,“你不吃吗?”

“麦肯齐,不用例行公事。你需要吃东西,我不需要。”他露出微笑,“别狼吞虎咽的。我们时间很充裕,吃得太快不利于消化。”

麦克放慢速度,安静地吃着,他简直喜欢有“老爹”在场。

其间耶稣一度探头进来,通知“老爹”已经把他们需要的工具放在门边。

“老爹”谢了耶稣,耶稣吻了他一下,就从后门出去了。

麦克一边帮着清洗盘子,一边问道:“你真的很爱他,对不对?我是指耶稣。”

“老爹”笑着回答:“我知道你指的是谁。”他洗煎锅时停了一下,“衷心地爱他!我想独生子总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地方。”“老爹”冲麦克眨眨眼,接着说,“据我所知,那是他独特性的组成部分。”

他们洗完了盘子,麦克跟着“老爹”往外走。黎明已在群峰上方慢慢现身,在逐渐逝去的灰白色背景上,开始染上凌晨日出的色彩。麦克带着萨拉玉的礼物,把它搭在肩膀上。

“老爹”把竖在门边的鹤嘴锄递给麦克,自己背上一个包,一手抓起铁锹,另一只手拿着手杖,什么话都没说就穿过花园和果园,朝湖右边走去。

他们走到小径尽头时,天光已经把路径照得大亮。

“老爹”在此处停下,用手杖指了指路旁的一棵树。麦克费了好大劲才辨认出有人在树上划了一小道红色弧形标记。麦克看不出这有水面意义。

“老爹”没作任何解释,却一转身,闲散地沿着小径走去。

别看萨拉玉的礼物体积不小,重量去不大,麦克用鹤嘴锄柄轻松挑起了它。那条小路引领他们跨过一条小溪,向森林深处而去。他得感激脚上的靴子是防水的,刚才不慎失足,在岩石上滑了一下,踩进了没过脚踝的水里。他听见“老爹”边走边哼歌,但听不清哼的什么。

一路往前,麦克思忖着前两天经历的无数事情。同他们三人共同谈话和分别对话,同索菲娅度过的时光,他参与的祈祷,和耶稣一起仰望夜空,在湖面行走……昨晚的庆祝会则把一切推向了高潮,那时他与父亲和解——寥寥数语就疗效非凡。这实在难以理解。

当麦克细细回味,想到他学到的东西时,意识到自己心中还存在太多太多的疑问。也许还有机会询问,但他感觉现在不是时候。他只知道他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同时感到疑惑,这些变化对南、他自己、他的孩子们(特别是凯特)将意味着什么。

但他还是有问题想问,这个问题在他们行走时始终搅扰他。最后,他打破了沉默:“老爹?”

“哦,孩子。”

“索菲娅昨天帮助我充分认识了梅西。和‘老爹’的谈话,哦,我的意思,就是和你谈话,真的令我获益匪浅。”麦克有些疑惑。

“老爹”停下来,仿佛了然于胸,一脸微笑。麦克接着说:“我和你谈这些是不是很奇怪?可能没必要。我的意思是,要是能这么说的话,你远不止是父亲的父亲。”

“我懂你的意思,麦肯齐。我能正在完成一个循环。昨天原谅了你的父亲,是你今天能认识我天父身份的重要环节。你不需要再作什么解释了。”不知为何,麦克似觉他们已接近一次漫长旅途的终点,“老爹”正努力帮他走完最后一程。

“你知道,创立自由总得付出代价。”“老爹”低头往下看,他手腕上深深的伤痕清晰可见,“我知道我创造的人类会反叛,会选择自由和死亡,我知道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开辟一条和解之路。在你看来,你们的独立似乎释放出满世界的骚乱,随心所欲,令人惊恐。我能阻止发生在梅西身上的事情吗?当然。”

麦克抬头望着“老爹”,他无须说出,他的眼睛就能提问。

“老爹”接着说:“首先,假如没有创世,这些问题还有回旋的余地。或者我还可以选择对她的境况主动加以干预。但前一个假设根本不必考虑,后一个出于你现在不能理解的原因,也不是我的选择。此时此刻我能给你的回答,就是我的爱和善,以及我与你的关系。我不想要梅西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利用这件事来达到我的目的。”

麦克伤心地摇着头,“你说对了。我不是非常理解。前一秒钟我还以为自己瞥见了什么,思念和失去的痛苦接着就涌上来,告诉自己悟出的东西不可能成真。但我真的信赖你……”这就像是新想法突然出现,令人惊讶,也神奇无比。

“老爹,我真的信赖你!”

“老爹”报以微笑:“我知道,孩子,我知道。”

“老爹”回到小路上,麦克紧随其后,他的内心亮堂了许多,情绪也稳定许多。他们不久就走上一段不算陡的上坡路,他们步子缓慢下来。

“老爹”不时停一停,敲路旁的一块岩石或一颗大树,每次都能看到弧形的红色小标记。但不等麦克发问,“老爹”就转身继续沿着小路走去了。

过了一会儿,树木变得稀疏了,麦克眼前出现了页岩的地面,在这条小路形成之前,山体滑坡在这里毁掉了部分森林。他们停下来短暂地休息了一下,“老爹”拿出包里的水壶,麦克喝了点凉水。

休息后没走多久,小路就变得更加陡峭,前进速度比刚才更慢了。他们走出树林的时候,麦克估计已过去快两个小时。他可以看到这条小路一直延伸前面的山坡上,不过他们首先还得穿越这片遍布巨岩碎石的地面。

“老爹”停下来,放下背上的包,伸手去水。

“孩子,我们快到了。”他说着把水壶递给麦克。

“是吗?”麦克问。他又把目光投向面前这片孤寂、荒凉的石林。

“是的!”“老爹”回答。

麦克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想知道他们到底快到什么地方了。

“老爹”选定路旁一块石头坐下,把包和铁锹放在旁边。他显得很忧虑。

“我想给你看点东西,但你看了一定非常痛苦。”

“好吧。”麦克放下肩上的包,他的胃又开始剧烈翻腾。他坐下时,萨拉玉的礼物横搁在他腿上。早晨的阳光增强了包里散发的香气,美好的感觉充满了他的感官,起了点镇定作用。

“给我看什么?”

“在你看到之前,我先要消除你内心的另一个阴影。”

麦克马上知道要他看的是什么了,他把目光从“老爹”身上移开,手在地上挖着洞,眼睛则盯着两脚之间。

“老爹”温和而令人宽慰地说:“孩子,这不是要羞辱你。我不做叫人蒙羞、内疚,或施加责难的事情。这种做法既不能使人完善,也不能使人变得正直,这就是耶稣会在十字架上受辱的原因。”

“老爹”等了片刻。在继续说话之前,他让刚才的话慢慢渗入麦克内心,洗刷掉麦克的羞愧。

“今天我们走在治愈伤痕的路上,给你这一段旅程来一个了结。其实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别人。今天我们向湖中投进一块巨石,那些激起的细浪将到达你预想不到的地方。你已经明白我要做什么了,对不对?”

“恐怕我知道了。”麦克喃喃地说,感觉自己的情感渗出了内心紧锁的大门,正在迅速上涨。

“孩子,你需要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当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顺着面颊流下时,麦克再也控制不住。他哭着忏悔道:“我如何能原谅那个杀了我的梅西的杂种!要是他今天在这里,我不知自己会怎么做。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要像他伤害我一样伤害他……即使不能对他绳之以法,我还是要报复他。”

“老爹”只是让麦克的情感急流奔涌而出,等待着浪峰过去。

“麦克,要你原谅那人就是要你把他交给我,让我来解救他。”

“解救他?”麦克又感到了燃烧的怒火和受伤害的痛苦,“我不希望你解救他!我要你伤害他,惩罚他,把他投进地狱……”他的声音弱了下来。

“老爹”耐心的等着他情绪稳定下来。

“老爹,我无法接受。我只是忘不了他所做的事情,我怎么忘得了?”麦克恳求着。

“原谅不等于忘却,麦克。原谅等于放开掐住别人喉咙的手。”

“可你会忘记我们的罪过?”

“麦克,我是上帝。我不用忘记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因此对我来说,忘却是限制自己的选择。”“老爹”的声音变得平静,麦克抬头看他,直对着他深邃的褐色眼睛。

“孩子,因为有了耶稣,如今已没有任何律法要求我记得你们的罪。在你和我的关系中,那些罪都不存在了,它们对我们的关系不会有妨碍。”

“可那人……”

“他也是我的孩子。我要解救他。”

“这么说的话,我只要原谅他,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我和他就成了伙伴?”麦克声音很轻,却带着嘲讽的语气。

“你跟那人没有任何关系,至少现在还没有关系。原谅并不建立关系。以耶稣的名义,我原谅了整个人类背弃我的罪,但只选择与一些人建立关系。麦肯齐,你看不到原谅具有神奇的力量吗?你与我们共享这种力量,耶稣把这种力量给予所有他居于其中的人,所以和解才能生根开花。当耶稣原谅了那些把他钉上十字架的人时,他们就不再欠他什么,也不欠我什么了。在我与那些人的关系中,我不会再提起他们做过的事情,不会羞辱他们或令他们难堪。”

“我做不到。”麦克低声回答。

“老爹”说:“我要你这么做。原谅首先是为了你。原谅别人,可以把你从吞噬你生命的情绪中解放出来;那情绪会毁掉你的快乐和充分、公开地去爱的能力。你觉得这个人关心你所经受的痛苦和折磨吗?要是他关心的话,他可以从这种认识中受益。你不想剥夺他这样的机会吧?通过对他的原谅,你将解除他承受的负担——不管他是否知道或是否承认承受了这种负担。当你选择原谅另一个人,你就有理由爱他了。”

“我不爱他。”

“不是今天,现在你是不爱他。但我爱他,麦克,不是为他变成了什么人,而是为了这个因痛苦扭曲的绝望孩子。我想帮助你具备在爱和原谅中(而不是在仇恨中)获取更大力量的品质。”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麦克对谈话的指向有些恼火,“意味着要是我原谅这人,就允许他和凯特甚至我的长孙女一起玩吗?”

“麦肯齐!”“老爹”的语气坚定有力,“我已经告诉你,原谅并不创造关系。除非人们说出他们行为的真相并改变他们的心思和行为,不然就不可能建立信任关系。当你原谅了某人,你当然就解除了对他们的判决,但他们不脱胎换骨,就仍然建立不起真正的关系。”

“所以,原谅不是要求我假装他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怎么可能?昨晚你原谅了你父亲。你会从此忘记他对你做的事情?”

“我想我做不到。”

“但现在能撇开那些事而爱他。他的改变使这成为可能。原谅不是要求你去信任你原谅的人。但假如他们终于坦白和后悔了,你会在内心发现一个奇迹,这个奇迹使你伸出手去,开始在你和他之间建造一座和解的桥梁。而且有的时候——这一点现在你可能无法理解——这条道路甚至会带着你去实现完全恢复信任的奇迹。”

麦克瘫倒在地,他斜倚在刚才坐着的石头上,眼睛盯着脚边的泥土。

“老爹,我想我明白你的话。但感觉像是我原谅了那个家伙,倒让他解脱了。我怎能为他的行为寻找借口?要是我不对他保持愤怒,对梅西公平吗?”

“麦肯齐,原谅不是寻找借口。相信我,那人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但你没有制裁他的权利。我会处理。至于梅西,她已经原谅他了。”

“她?原谅了?”麦克连头都没抬,“怎么会!”

“因为我存在于她之中。只有这样,真正的原谅才能成为可能。”

麦克感觉“老爹”坐到了他身旁的地上。当“老爹”的胳膊搂住他时,他失声恸哭。

“别忍着,都发泄出来吧。”

他听见“老爹”的低语,他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泪水涌出,他闭上眼睛。梅西和他的往事再次齐齐涌上心头:填色画本、蜡笔和撕碎的染血衣裙。他眼泪横流,直到所有的阴暗面、所有的渴望和所有的伤害都倾泻而出,直到它们荡然无存。此时他双眼紧闭,浑身战栗,恳求道:“帮帮我,老爹,帮帮我!我做什么呢?我怎能原谅他呢?”

“对他说。”

麦克抬眼看去,期待看到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但根本没有人。

“老爹,怎么做?”

“大声说出来,就是。我的孩子的大声宣告中充满了无穷力量。”

麦克开始用有点淡漠的语调结巴地低语,但随后信心明显增强,“我原谅你。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老爹”把他拉近身边,“麦肯齐,你真让我高兴。”

当麦克终于镇定下来时,“老爹”递给他一块湿手帕擦脸。这时他站起来,脚下还有些不稳。

“啊!”他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想找一些话来描述自己刚刚走过的情感旅程。他感觉又活了过来。他把手帕还给“老爹”,问道:“要是我还怀着愤怒也没关系?”

“老爹”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他做的事太可怕了。他对许多人造成了巨大的痛苦。他不该做,愤怒是对如此措施的正当反应。但不要让这种愤怒、痛苦和损失妨碍你去原谅他,妨碍你松开掐住他喉咙的手。”

“老爹”抓起背包,把它挎上,“孩子,你可能得在第一天和第二天把你的原谅说上一百次,但第三天起可以逐渐减少,直到有一天你感到自己已完全原谅。有一天你会为他,祈祷,把它交给我,以便我的爱能在他所有堕落的生命轨迹里燃烧。此时听起来无法理解,但终有一天你会在不同的背景下了解那个人。”

麦克一声长叹。尽管“老爹”说的话令他的胃剧烈翻腾,但他心里明白“老爹”所言全是真理。他们一起站起身,麦克打算顺着他们来的路折回。

“麦克,这里的是我们还没做完呢。”“老爹”说。

麦克停住脚步,转过身,“事?我以为这就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原因。”

“没错,但我说过要给你看点东西,你曾要求我这么做。我们来这里是要把梅西带回家。”

突然之间,一切有了意义。麦克看着萨拉玉的礼物,悟出它的用途了。这这荒凉景致里的某个地方,杀手隐藏着梅西的骸骨,他们要把它找出来。

“谢谢你。”他只说出了这一句,泪水便瀑布一般顺着面颊哗哗而下,无休无止。他嘟囔道:“我不想这样——像个傻瓜一样的哭泣、哀号,还有这么多眼泪。”

“老爹”温柔的说:“哦,孩子,别小看眼泪的神奇用处,它可以治愈心灵的伤口,也能成为快乐的源泉。有时候,它是内心最有表现力的语言。”

麦克止住哭泣,抬头望着“老爹”。他从未在别人的眼睛深处见到如此纯粹的善意、爱意、希望和新生的快乐。

“但你不是许诺总有一天不会再有眼泪吗?我向往那一天。”

“老爹”微笑着把手伸出来,轻轻用手背擦拭着他满是泪痕的面颊。

“麦肯齐,,这个世界充满了眼泪,但你没忘记,我许诺将由我来擦去你们眼中的泪水。”

麦克勉强露出了微笑,他的心灵继续融入天父的大爱之中,让伤痛在其中得到治疗。

“拿着这个,”“老爹”说着,递给他水壶,“好好喝几口。我可不想在事情结束之前你就干瘪成了果脯。”

麦克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显得不合时宜,但再一想,这笑也毫无问题。这笑代表希望和失而复得的快乐……代表着一程旅途的终结。

“老爹”在前面引路。他们离开那条主路,顺着一条小径来到一座石块散步的岩石堆前。此前,“老爹”停了一下,用手杖敲了敲一大块岩石。他回头看看麦克,示意他凑近了看。这里也有同样的红色弧形标记。此时麦克才领悟到这条小径有那抓走他女儿的人做的标记。他们往前走的时候,“老爹”才向麦克解释,遗体之所以一直没能找到,是因为那家伙精心物色藏匿的地方,有时在绑架女孩之前,他要花数月时间专门用来寻找。

岩石地走过了一半,“老爹”离开了小径,在再度指出附近那熟悉的标记之后,走进了岩石和峭壁形成的迷宫。麦克可以看出,除非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不然这些标记很容易被忽略。十分钟过后,“老爹”停在两块耸起的岩石的接缝前。地下有一小堆石块,有一块石头上有标记。

“帮我挪一下。”他对麦克说话时,自己已经动手把一些大些的石头搬开,“这些东西遮掩了洞口。”

等石头被挪开,他们把挡住入口的硬土和碎石扒开、铲走。清理完毕,一个不大的洞口顿时显现出来。这里可能曾是某个动物冬眠的窝。难闻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麦克直想呕吐。

“老爹”把手伸进萨拉玉给麦克的那卷东西,掏出一块大手帕模样的亚麻布,用它围住麦克的嘴和鼻子,从后面系上,馨香的味道立即阻隔了洞里的恶臭。

洞里的空间只够他们爬行。

“老爹”从背包里取出高难度的手电筒,率先屈着身子往里爬,麦克紧随其后,手里拿着萨拉玉的礼物。

只几分钟,他们就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此时的感觉既哀伤又欣慰。在一块露在地面的石头上,麦克看到了一句尸骨,是他的梅西!梅西脸朝上,盖着一条肮脏的、已经腐烂的床单,活像摆着的一只旧手套,却没有手去赋予它活力。他感到,真正的梅西不在这里。

“老爹”展开萨拉玉交给他们的东西,洞穴里顿时弥漫着奇妙的动人芳香。尽管梅西身子底下的传单早已腐烂,但还是可以用它把她兜起来,把她放到鲜花和香料中间。然后,“老爹”把包裹递给他。他站起身,“老爹”也从洞里出来,把包背在双肩上。除了麦克不时低声念叨“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两人再无一语。

在他们离开之前,“老爹”拾起那块上面标有红色印记的石头,把它放在洞口。麦克看见了,但并未特别注意。他此时思绪万千,只轻轻抱紧女儿,贴近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