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坐着,傻傻地盯着对方,麦克劳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心地从蓝妮的腿上跨过,然后坐到我旁边。他太阳穴上的头发已经湿了,在一个他无法控制的反应下,他的眼镜上面起了雾,他必须把雾擦掉并且擦洗镜片。

霍林斯沃斯又开始打哈欠,“我可以离开几分钟吗?”他问道,当没有收到答复时,他站起来,扣上夹克的扣子,很正式地和我们点点头然后离开了房间。

蓝妮和麦克劳德都沉浸于看着自己的腿,麦克劳德抬起头。“现在你的男朋友在外面听着,”他低声说,“我觉得你该开始了。”

蓝妮颤抖着,用一种她厌烦的冷漠,慢慢地转过身去查探这个房间里的冷清氛围。当她毫无逻辑顺序说话的时候,人们会以为在最后的半个小时她并不在场。“你的老婆告诉我说这个房间是开着的,”她对麦克劳德说,最后她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睛,“她说我可以在这里唱歌,我告诉她我的钱包唱着忧郁的悲歌。”

尽管这个努力明显是很费劲的,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你看,这个地方比我的地方便宜得多,如果我搬过来,你的妻子出于好心,许诺我说会按比例补偿我,那将是一笔不少的钱,而我现在需要钱。”她的眼睛掠过他的眼睛然后又飞速离开。

“但是我受不了这间房,”她突然说,“这里太沉闷了,而且有一股干燥腐烂的味道。没有人住在这里,也没有鸟儿在这里唱歌。”

麦克劳德茫然地看着她,嘴里不屑地吮吸着柠檬水果糖。“没有鸟叫。”他喃喃自语说,然后刻薄地笑了起来。他故意躺在床单上,躺在我的身后,把手枕在脑袋后面,然后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蓝妮可能会觉得他身体的关节部位比什么都难看。

很明显她已经一秒都不想坐着了。我看她用脚丈量着房间,面对着房门站了差不多一分钟,然后又回到窗边。“噢,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想见你,”她是回过头来说话的,以至于开始我以为是在对我说,“这个戴着眼镜的小女孩自始至终都在角落里给那个档案柜记着笔记,而把手搭在我身上的都是穿着白色制服的其他人。他们是地球的统治者,我想知道他们首领的样子,但是我想他应该和你们一样,下巴和眼眶都凹进骨头里了,因为你们是革命的实践者,而现在为时已晚,所有的鼻涕虫都在酒吧里堕落着,人们都根据钟表时间生活,并且为他们被束缚在锁链上而一天欢呼九次。这里只有人留下,到处是人。”

麦克劳德的脸色依旧苍白,他努力地嘲笑着,“一场真正的革命。”

“是的,”她舒出一口气,“我看到所有地方的人们的脸,只有我革命,他们才能生存下去。但是这里有太多杂草并且都凋谢了,而我只有一调羹的水。”她用力停下了她正在说的话,然后回到小木床上,俯视着麦克劳德。“他们说我最终会找到你,他的威尔逊先生和考特先生,他们很友善地把我叫到一边并且告诉我所有的东西,于是我请求成为那个来找你的人。”

“现在,看到了,我知道……我知道,”她哭喊着,“我可以坐在旁边看这些凶手把你打死,我会朝着他们大喊,因为我知道你已经无可救药了。我担心,我觉得我可能有同情心,我的情感会变得脆弱,或者看着你的脸,我会说他已经得到了惩罚,或者——这是最折磨我的——通过帮助他们,我帮了什么?但是你葬送了革命,对于那些因你而活下来的人而言这很合适,那些因为你毁掉革命而身居高位的人应该剥了你的皮,而我会鼓励他们这么做。”

麦克劳德开始傻笑着,他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下巴,然后小幅度地前后摇动着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喃喃自语,“我在最开始的地方看见你了,我的姑娘。”在他身体的深处或许正上演着暴力,但是这种剧烈可怕到无法测量,而他只是摇摇头。

“只要他还活着,”她悄声说,“那么所有东西都不属于那个拿着烟管的男人,他是如此厌恶这个主意,于是派出他的送信员,而我则是介绍他们的那个人,那之后我必须把自己交给那些穿着白色制服的人,现在没有我他们就不可能活下去,因为如果我不在那里拷问,他们就会把对方吃掉。他们都是幸存下来的人,所以我必须爱他们,因为如果我不能爱……”她把手指放在嘴上。

“他是那个我爱的男人,是唯一一个我用心而不是用身体爱的男人,那个留着胡须的男人,因为他是一个傻瓜,一个聪明人,我爱他的胡须,他的头上有一道山斧的疤痕,血都从那里流光了,他看不见墨西哥的太阳。你们的人举起斧头,最后一个热血的革命者,他贫乏的血洒在地毯上。”现在她的脸在他上面一点点距离的位置,她似乎要把每一个词都压在他仰卧的身体上,麦克劳德在她的咒语下变成一尊雕像。“你,”她问,“是否为门外的刺客开过门?”

“不要说了!”麦克劳德大叫道。但他的大叫没起到任何作用,因为他又躺回去了,他的脸色露出绷紧的表情,他瘦弱的身体僵住了。

门开了,霍林斯沃斯走了进来,“休息结束。”他宣布道。

蓝妮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她几乎要压到麦克劳德身上了。“刺客。”她低声说。

“把她带走。”麦克劳德说。

“刺客!”

霍林斯沃斯用肩膀把蓝妮扛到一边,“休息结束。”他重复道,他明确地看着麦克劳德,像在分析这个阐述是一场胜利并且已经开始换底牌了。

“你想要什么?”麦克劳德嘶哑着嗓子问道。

“你把它放在哪儿了?”霍林斯沃斯问。

“我没有。”麦克劳德说。

“坐起来!”

霍林斯沃斯克制住自己没有使用武力。慢慢地麦克劳德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想要什么?”他又问,“把我骗进来,了事。”

“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我以为麦克劳德会点头,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头低下去,眼睛看着地板。“不,我不知道。”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好,它是什么?那个小物体是什么?”霍林斯沃斯的声音里充满焦躁不安。

“我不知道。”麦克劳德痛苦地说。

霍林斯沃斯站直身体,铅笔尖塞进了他的手掌,“这让人很难接受。”他对自己说。他似乎在思考如何继续下去,十秒钟过去了,他依旧一个人站在房间里,而蓝妮用手托着头坐在那里发抖,而麦克劳德则尽力恢复镇定,他的手在裤子上捏出了褶皱,那些长手指无休止地在衣服上擦来擦去。

“你的合作伙伴可以使你确信,”霍林斯沃斯最后清清嗓子说,“我对你并不比对我的同事更苛刻,原因之一是,”——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激情——“你是这个时代里的一个十足的演员,这使事情变得更加有趣,所以说,在我们这行,当有挑战的时候,你感觉到我不喜欢你,这不正确,我甚至有某种……微妙的感觉,或多或少,关于你感觉自己所处的形势。”

蓝妮抬起头,开始对他的话很疑惑,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她表示赞同地摇摇头。

“我觉得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希望,”霍林斯沃斯继续说,“但是我故意让你们觉得自己有希望。”说到这,他从桌子旁边穿过去,然后在麦克劳德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麦克劳德开始大笑起来,“非常好!”他阴森地说,然后站起来离开了床,留下霍林斯沃斯弯着身子站在那里,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这就是接下来的情况。”麦克劳德说。

“如你所说,你的合作伙伴还没有做决定,但是他可以。”

“我有个主意。”麦克劳德慢慢说。

“你并不是一个不开窍的伙伴。”霍林斯沃斯热情地回应道。

麦克劳德用手捏着一张废纸,“或许我们最好继续。”透过他绷紧的脸,一种急躁的兴奋把他的嘴变成微笑的样子,“你想澄清什么吗?”他问。

“好吧……”霍林斯沃斯查阅着他的笔记,“你会说什么,严格地说,你说的故事中的那个小物体是如何消失的?”

“我要说的是这里面没有一个是事实。”

他金黄色的头发摆动着,深邃的蓝眼睛里透出满意的目光,“确认无误。”他说。

“当然,”麦克劳德用一种病态的露齿而笑补充道,“筛选,分析和重新检查,这里仍然有一个核心的形而上学的真相。”

霍林斯沃斯露出痛苦的表情,“那个词语是什么……形而上学?”

“你不必为难自己,把我说的所有话当作假话。”

“我不会假装和你一样有学问,”霍林斯沃斯说,“一个人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你用很空泛的词是值得称赞的,但是你知道我是一个只注重事实的简单家伙,而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我待在我该待的位置,你待在你该待的位置。”

“我很抱歉。”麦克劳德说。

“覆水难收。现在,继续,还是像我常说的那样,对我而言,坦白是最好的方法,那个小物体是什么以及它在哪儿?”

麦克劳德摇着头,“你看,勒罗伊,现在你理论上的无知就是一个跛脚而不是一个盾牌。假设我问你:一个锡罐是什么?”

“就是一个锡罐。”

“除非你补充说,它是由‘偷来的劳动’做成的锡罐。比如,如果我告诉你历史舞台上的整个物理世界——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工厂,所有的食物——都是从过去偷来的劳动的结晶,你会怎么说?”

“我认为我们聊得太远了。”

“尊重要点,如果没有要点只有上下文怎么办?”

“我有义务提醒你,”霍林斯沃斯玩弄着他银灰相间的打火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会回答的,但我更愿意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回答。”他往嘴里塞进一支烟,伸手去拿桌子对面霍林斯沃斯的打火机,然后冷冷地点着烟。“首先,所谓的小物体,完全是环境的问题,它是什么以及它在哪产生的,噢,我会回答你的问题的,勒罗伊。但是得等等,首先我要你想象创造出它的巨型结构,人们可能会说一个最终的产品拖着腐败和瘀血,带着罪孽被带到这个世界上,这个产品已经领先于万物而变成了化石。你懂我的意思吗?”

霍林斯沃斯慢慢眨着眼睛,他姿态里的每一道曲线都表明他可以继续等。

“假设它在我这里,我会把它放在哪儿?你笨拙地以为我会用棕色的纸把它包着,它就在我的一个裤子口袋里,或者说它被埋在地下了,但你不确定是哪一种情况。我或许会一直保管着它。”——他指了指他的脑袋。“或许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这也有可能,你不必知道它是什么才能评估它的价值,你依然可以把它和其他东西联系起来。”

“你可以说一些其他实际一点的例子吗?”

麦克劳德看上去很生气,“我已经解释了各种可能,如果你坚持认为我可以说得更详细,但这有什么区别呢?我倾向于认为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

霍林斯沃斯摇摇头,“荒谬。”

“说得更明白一些,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面对着霍林斯沃斯的无言以对,麦克劳德窃笑着。“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被派出去带回一些甚至连你都不能认可的东西,这也是合理的。所有的程序都是用来生产庞然大物的,而我们只允许接触一些隐蔽部分的零件。你看,你处在一个不被信任的位置,就像你从尾巴上摘得一根毛发。而你的领导就知道更多吗?很明显,他得到的信任并不比你得到的多。像其他东西一样,它是由一些相互认识的小人物构成的圈子,只能被整体认同,这就是它在当今的真面目。”

“你是如何知道它是什么的?”霍林斯沃斯问。

“我不知道,你是唯一一个对我下这个结论的人。”

“我有理由相信你没有讲实话。”

“作为一个伙伴我真不该挑这个东西说。是什么愤怒让我去做这种亵渎上帝的事?”他现在看着蓝妮,“在现代的天堂里,什么情形是上帝最受不了的?”几乎没有停顿这个问题就被回答了。“为什么这个小物体在哪儿是个谜,某种下落不明的东西?当它是一个集合体时上帝是无法忍受的。”

“你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伙伴想要摆脱它一样。”霍林斯沃斯提议说。

“是的,我想一个人会花毕生的精力找个人把它送出去。然而这很困难,谁又能胜任这样的重任?”

他们坐在那里相对而笑。

“当然,这些都是理论上的,”麦克劳德继续说,“因为我没有它。在概述它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很明确地指明一个人只有疯了才会接受这样的重任,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抱歉。”蓝妮突然沙哑着声音说,她已经走上前来坐在她的椅子上并且正盯着他看,她的大眼睛被黑眼圈包围着,她的手在拨弄那柔顺的头发。

所有人都被她的插话给呛住了,霍林斯沃斯微倾着头以表明希望她能保持安静。“是的,的确如此,”他沉思地说着,“你给了我思考的素材,尽管你是一个顽固的伙伴,但我得把你当作一个合作者记下了。”他又一次收集着他的文件,“我们将会在另行通知时继续这个话题,同时,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他看着蓝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马蒂森小姐?”

蓝妮站起身来,但她好像要做点什么再离开。霍林斯沃斯用手抓住她的手臂,她甩开了。她看着我,用一种愤怒的语气对我说:“你是个傻子,米奇,走吧。”当我们的眼睛对视时,她更加激动地说:“跟我走,你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霍林斯沃斯想要带着她走出去,但她又避开了,并且用手指着麦克劳德,“他是个腐败的家伙,”她尖叫着,“他腐蚀了一切!”

“滚出去!”霍林斯沃斯咆哮起来。他猛地用力把蓝妮推到门口,不管她说什么都会失望,蓝妮于是顺从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走进了大厅。

“我必须乞求你原谅。”霍林斯沃斯说。

麦克劳德点点头。

“你的合作伙伴知道它在你那儿,”霍林斯沃斯微笑着,“但是如果再问你就显得有点不礼貌了。”他把头歪到我这边然后跟着蓝妮出去了。

他们走后,麦克劳德走到窗边站着朝外看。几分钟后,当他转身时我最终决定离开了。

“你知道,罗维特,也许你应该听他的建议。”

我摇摇头。

“难道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这恰恰是我必须弄明白的。”我确定地说。

“为了什么目的?”

“我也不知道,当你强烈地感觉到某种东西……”

“然后,你跟着我?”

“不,我不确定。我不能跟着他们,但是要我相信你……我不能这样做。”

麦克劳德擦了擦下巴,“那么,看,朋友,不要误解我,我想要你待在这里。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会有那么一刻我会要求你离开这个房间。”

“是吗?”

“你不知道他在我耳边说了什么,以及那是多么诱人。”麦克劳德突然说。

“那你为什么要我留在这里?”我问他。

他对自己点点头,当回答我时,我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良心。”麦克劳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