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麦克劳德对他说,他绕过桌子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又返回到他的座位上。他长长的手臂伸到灯管上,拧亮它,然后调节着灯光的强度以便照到他的眼睛。

霍林斯沃斯敲打着手中的铅笔,考虑一番后他把椅子推到后面,并且把麦克劳德刚才做的全部反了过来。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帘,然后回来关掉灯。他不以为然地微笑着,“这些已经没有必要了。”他说。

麦克劳德面无表情,“就像我和你说的一样,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

“这很好,”霍林斯沃斯说,“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一个合作者会欣赏这种态度,因为这样的会议会永无休止。”

“你想从哪儿开始?”

霍林斯沃斯又敲打着铅笔,他或许正在规划顺序。“我会说我是一个厚脸皮的人,但是你知道有可以让我尴尬的东西,就是当怀疑泛滥的时候,坦白变得难能可贵。”他抱歉地咳嗽了一下,“你知道我们都如此地了解某个丝毫不为自己谋利的政党。”

“我保持我原有的立场。”麦克劳德说。

“是的。”霍林斯沃斯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本便笺。他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撕下那张纸递给麦克劳德,“我认为如果你承认这些并在上面签上你的名字的话,我们就可以节约很多时间。”他身体稍稍往前倾着。

麦克劳德把纸撕碎,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摸着他衬衣口袋上的一枚纽扣。最后他打开口袋,把碎片丢进口袋里。“没错,”他最后说,“这个绅士和我是一个人。”

“好极了。”霍林斯沃斯说。

他从桌子那边递过来一张发黄的报纸,上面可以看到一组几个男人的照片。“你看我们节约了不少时间,很高兴你也觉得诚实是最好的策略。现在如果我们可以像这样继续的话……”

麦克劳德没有回应,他靠在椅子上,扭头看着我。然后眨着眼睛,对他而言这似乎是一个很艰难的动作。

霍林斯沃斯正在研究着他从文件夹里拿出来的一些纸张。“我想知道,”他说,“你是否乐意为我讲述上面提到的这个绅士的生平。”

“都在这儿了。”麦克劳德不太乐意地说。

“谁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麦克劳德看着天花板,像在对自己说:“出生在工人阶级家庭,1921年时20岁,对工人运动产生了兴趣,职业是机械工,晚上学习马克思经典著作,1922年入党。”介绍完基本情况后,他继续用他平常自言自语时干哑的嗓音列举了一系列职务。他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组织了一场胜过一场的大型集会,因此得以一路从分支机构到区域到国家级别向上发展,受到前往麦加朝觐的洗礼。他概述了一个人不一般的生平。在这里,他领导罢工;在那里,他是政治宣传的核心成员;一场派系斗争;深入到监狱;美国中央委员会成员;每一个事实都是他事业生涯的一块糊上水泥的砖块,他陈述的每一个日期都相当精确。“1932年回国,1932—1935年四处游历,1935—1936年待在苏联,1936—1938年待在西班牙。”后面是更多的游历,一年在莫斯科,一年在美国,但是现在他讲得很模糊,并且没有说环境。他慢慢折腾着,改正日期一次,然后没有过渡,用相同的语调说起剩下的一些相关事件,“在1941年,退党。随后于1941—1942年在美国政府部门担任统计员,用的是假名。1942年辞去工作。从此用威廉·麦克劳德的名字做很多古怪的工作,就这些。”

霍林斯沃斯一直在他面前的打印文件上做着记号。“你说你曾经在这个国家的政府部门当过统计员?”

“一个合作伙伴可以暂时忽略这个问题。”

霍林斯沃斯把遮住他眼睛的头发理了理,“1935年你在某个巴尔干半岛国家。”

麦克劳德似乎在尝试着回忆,“有一两个星期。”

“你可以说流利的巴尔干半岛国家的语言。”

“带着很浓的口音。”

霍林斯沃斯摇摇头,“流利。”

麦克劳德前倾着身体看着他,“你在暗示什么?”

“关于你出生的国家有一些疑问。”

“我出生在这里,你的文件里已经列举出来了,这点没有疑问。”

“我找不到出生记录。”

“这是你的问题,应该说不是我的问题。”

霍林斯沃斯叹了口气,“这很复杂。”他又在便笺上写着东西,然后递给麦克劳德。“你看看这个巴尔干名字?”

麦克劳德点点头,“我完全看不懂。”

“这个家伙看起来是个人物,他出生在巴尔干半岛国家,父亲是巴尔干人,母亲是爱尔兰人,你在1936年有没有见过他?”

“没有。”麦克劳德肯定地摇摇头。

“这是你在那个国家用的名字。”

“你弄错了。”

“我这里有照片。”

“拿给我看。”他们两人都站了起来。

“暂时我得留着它们。”

“你根本没有照片。”麦克劳德说。

霍林斯沃斯掏出他的烟,给自己点着一根,然后递给了蓝妮。她从幻想中醒过来,然后直直盯着麦克劳德,她的眼神太过强烈以至于每次目光相遇时麦克劳德都会避开。

“想一想我们刚刚确认的第一个绅士的名字,”霍林斯沃斯继续说,“你会承认他十七岁从巴尔干国家来到美国并且回去过很多次?”

麦克劳德看上去很迷惑,他用手指敲着牙齿像是在检查是否有蛀牙。“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勒罗伊,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方法,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会很确信地说不是。”

霍林斯沃斯看上去并没有焦躁不安,他有条不紊地大声读着他手上的一本笔记。“精通阴谋技术,领导着——我不愿在你朋友面前提这个机构的名字,说着流利的爱尔兰口音英语。”

“你很清楚地知道,”麦克劳德慢慢说,“我说英语的口音很糟糕。”

霍林斯沃斯继续研究着他的文件。“他的活动臭名昭著,因‘左翼反对派的刽子手’而闻名。”他用一根手指将耳朵里的耳屎抠出来,“如果一个会员犯错就会受到严惩,”他继续说,“但是他们是这些地下组织的另一个组织,我知道,更次要的一个组织,并没有受到高层的紧急关注。”霍林斯沃斯复述完了,“你不知道这个绅士?”

“一点也不知道。”

“我猜想人们总是做好否认的准备。”他做了一个短暂的评价,“我可以把这个人当作你的兄弟吧?”在说这话的过程中,他一直看着他那支有半英寸烟灰的烟,看到桌上没有烟灰缸,他把它丢在地板上。“你介不介意我把它丢在这里呢?”说完第一个问题后他随即问道。

麦克劳德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我给你拿一个碟子。”他到橱柜里翻找着,然后拿来一个碟子放在桌上。“谢谢,马蒂森小姐,”他静静地说,“如果你也用它。你或许会很享受把地板弄脏,但是你会克制住自己的享受。”

蓝妮的手颤抖着,她的眼睛看上去很大。她准备说话,然而却克制住了。

霍林斯沃斯清了清嗓子。“我必须再次要求你让罗维特先生离开。”

麦克劳德看着我,而我摇摇头,“恐怕不行。”麦克劳德说。

霍林斯沃斯两根手指夹着铅笔像是在展示鱼的大小,然后慢慢地上下摇着手无意识地恳求着。“这无疑对所有人都好。”他浅蓝色的眼睛死气沉沉地看着我,“我必须就此做一个声明,罗维特先生将是一个掌握状态信息的绅士。”

“你一直都可以选择,”麦克劳德慢慢地说,“把我骗进去然后监禁在地下室,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霍林斯沃斯没有回答。

“我突然想起来你没有就这个小的采访做报告。”

“这个部门允许运用广范围的质询手段。”霍林斯沃斯冷冷地说。

“没有那么广。跳过书面文件?不记录我们的谈话内容?伙计,你已经犯了第一个禁忌了。”

“虽然你的合作伙伴可能会欣赏你的经验,但我得要求你允许我使用我自己的方法。”

“我认为你不懂你脑中的自己。如果我是你的上级,并且知道你没做记录,我会安排一个人监督你,并且也为他安排一个人。”

霍林斯沃斯的脸颊涨得通红,就像一个被责备的小男孩。“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继续。”他快速地说。

“啊,当然,前往不择手段的手术台。”让我吃惊的是麦克劳德似乎发火了,“因为做记录的问题,我对这种方法提出抗议。”

霍林斯沃斯慢慢地眨着眼睛,很明显被麦克劳德的愤怒镇住了。“你介不介意,”他轻声说,“讲一讲关于你之前说过的在美国政府部门工作时发生的一些特别的事?”

“没发生什么事。”

霍林斯沃斯咋着舌头,“我不喜欢不愉快,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彻底的谎言。这之后让你的合作伙伴做出一些假设。”

停顿了一会儿,“好吧,这是个谎言,”麦克劳德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但我知道的不多。”

“如果你能告诉你的合作伙伴你知道的东西。”霍林斯沃斯谦虚地请求道。

麦克劳德点着一支烟并且看着火柴上的火焰匍匐在火柴头上,当火焰快要烧到手时,他吹灭了火柴,然后看着化为灰烬的火柴头冒出的烟徐徐上升,他的嘴角露出陶醉的微笑。最后他似乎在回忆,“你能忍受我说得啰唆冗长吗?”他问霍林斯沃斯。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这个故事能够完整并且不会超过你的合作伙伴的忍耐极限。”他说。

“这里面有很多你需要了解的,”麦克劳德观察着,“如果你监视一台机器你就有义务忍受它带来的焦虑。”他吸了一口烟,然后开始谈论,像是在被强迫组织这些对他而言很生疏的材料。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演讲,更准确说是个报告,如果他觉得霍林斯沃斯准备提问他就会明显说得更快,当意识到我们都在注意听时就会讲很多细节。这个演讲是给霍林斯沃斯听的,但也是给我听的,而且他和蓝妮直接交流已有几个月了。

“你可以不要管这个,”麦克劳德开始说,“总之就是我在一个新兴资本主义国家的无数个分支机构中的一个里工作,这个政府有无数公务员和无数张办公桌,而这个只是一个地方分支机构,请注意。”

他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无数个机构如何协调工作,包括他们的气动运输工具的备忘录电路,电话等级,电梯日程表,秘书们的警卫队,每层楼无数个速记员,根据自己的定律和内部通信,以及偶尔从事外部与内部沟通工作等等。“通过这些,你可能会说我只是一个小器官里的一个细胞体。”

然后,经过多年常规和有序的步骤,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道,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麦克劳德说,“一种类型的物体或者说是其他的,我猜不是很大,但它不见了,并且没人知道是怎么不见的。”

这个有机体由于震惊而跌跌撞撞,并且颤抖得厉害。“你不能鉴别它,除非你在那里,除非你把时间花在无数个日子的节奏上,每天早上你都要被警卫检查,然后进入特定的升降梯,下到你自己的楼层,坐在那张在无数个夜里等着你的桌子前。那个小小的东西的替代品可以替代很多其他的东西。包囊破了,脓流出来了,血液受到感染并且出现发烧的症状。你可能已经看过那个庞然大物踉踉跄跄,每一个节点和大量操作环节都有警卫。升降机的剥离和电缆的检查,气动交通的清点,电话拨号的痕迹,以及对无知的速记员的询问。”麦克劳德伸出手勾勒着这个操作的巨大场面,“你一定要明白,”他说,“这也是很精细的。这不是一瞬间完成的,这些工作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那个备忘录来来往往,桌子被摆满,警卫在早上向你点头,而那些速记员就像一群小鹅,他们会在十点钟声响起时成群离开去上厕所。”

他在他面前伸出手指,然后慢慢握成拳头。“但是别被我欺骗了,这个有机体不是一样的。”他可能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蓝妮一眼。“开始那些液体在那个疯子的血管里以一种不同于我们的方式流动着,而且他的身体把他吃进去的食物分解成相同的化学成分,就像我们身体的运作一样,但是没有人会把他当成我们。他的思想是对立的,并且他会及时施加影响,直到将那些奇怪变得异常为止,而他的肌肉比如说常见的括约肌可以适应远距离的刺激,这样他就可以取笑风的呼啸以及用鼻子吹气到汤里。”

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坐回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以表明自己说完了。

霍林斯沃斯看上去很恼火,“就这些吗?”他问。

“不完全,我不能告诉你其他的。我觉得我以前是一个糟糕的伙伴,所以我匆匆离开了,而后面发生什么对我来说是个谜。”

“这是在你结婚的时候吗?”

“在我辞职后不久,是的。”

霍林斯沃斯掏出他的烟斗拆卸着。“现在,”他随意说,“你的组织什么时候告诉你着手……”

“那个小物体?”

霍林斯沃斯点点头。

“他们没有让我着手开发这个物体,因为我离开了。”

霍林斯沃斯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当他的嘴巴最后闭住的时候,他对着烟斗的一头开始吸了起来,他看上去很无聊。“对于这种机构,一个人不能只说再见就行了。”他暗示道。

“你说得一点没错,”麦克劳德说,“但我离开的情况就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着手开发那个小物体?”

“我没有参与。”

“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参加到那个小物体中去?”

“我没有参加,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你知道?”

霍林斯沃斯张大嘴咬住他的烟管。

“我们先休息会儿吧。”他说,然后靠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