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风凛凛的冬天来到了。

羽山带着以还没有犯罪前科的真名取得的持猎枪许可证,和一只以三十万日元才到手的爱犬,来到了相模平原的野鸡猎场。

那是一个星期天。

爱犬是只名叫査理的三岁塞特种猎狗。在能发疯般奔跑的美洲野外试验系的猎犬称霸的今天,有着英国古老血统的査理,在这猎场上显示出了头脑的机灵和动作的敏捷。

在落叶的杂树林和矮竹丛间的芭茅丛前,査理突然停止了搜索,它身上黑白相间的毛色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羽山在欧式轻自动五连散弹枪的弹管里又上了两发子弹。左脚在前,作好了瞄准姿势,他把重心放在右脚上,不管猎物向何方逃窜都能立即调转枪口。

查理伸着尾巴悄悄接近笆茅丛,它用鼻尖嗅到了在芭茅中缩成一团的野鸡。突然,它猛地一窜,钻过矮竹丛,对着开阔的杂树林吠叫起来,这是在向主人报告猎物的踪迹。

那里面好象至少有五只以上的野鸡,它们一定紧缩着羽毛,将身子蜷伏在落叶中,象被傕眠术镇住似的,但又拼命地摇动着小脑袋想方设法地想往暗处逃去。它们的羽毛颜色与周围颜色杂混难辩,羽山看不清楚。

“上!”

他向摇晃着尾巴,汪汪叫的查理下达了命令。然后娴熟地举手把枪举靠在肩头。

査理跳进芭茅丛,从它身体下飞出七只发山惊叫声的赤黄色的野鸡。

查理堵住了去幽暗的竹丛的路,那些野鸡只得往明亮的杂木林方向飞去,有两只在羽山前面的右斜方,其余的正往左方飞着。

羽山的枪响了。射幅较宽的八号散弹只一发就击中了右斜方的两只。

几乎是在同时,羽山熟练地调转枪口再向左边飞着的野鸡连射过去,三发打下两只。枪里还剩下一粒子弹。

逃出枪口的野鸡消失在树林外……

羽山在干枯的落叶上坐下。从美军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烟,用“龙松”牌防风打火机点燃。这时,查理在把他击落的野鸡一只一只地用嘴叼过来。

羽山拿出小刀,剖开一只野鸡的腹部,取出内脏,用小枝条和铁丝从鸡屁股把肠子掏了出来。

突然间,查理吼叫起来。

一只幼小的褐色白斑的向导猎狗衔跑了羽山击落的最后一只野鸡。

查理狂叫着,颈毛竖了起来,冲过去猛扑那尽向导猎狗。它轻而易举地就咬住了那只猎狗的耳朵。那只猎狗只得放下口中的猎物,惨叫起来。

杂树林中传来跑动声,是人的脚步声。紧接着,出现了两个男人。

一个是五十七、八岁左右的瘦高个,很有点英国绅士的风度。另一个是随从模样的二十七、八岁上下的健壮青年。

两个人都穿着潇洒的猎服。年老的那位扣着一支二十号细长双筒枪,年轻的那位除背了一个似乎很重的登山包之外,还杠了支超轻型十二号自动散弹枪。

“査理,放开!”

用眼睛的余光瞟着那两人的羽山命令道。

查理按住向导猎狗并不放开。猎欲和独占欲表现得异常强烈。作为猎犬决不把主人击落的猎物让给别人,这是无可厚非的。

“查理,不要!”

羽山上去抓住爱犬的颈圏分开了两只猎狗。向导猎狗仰面躺着,一时还动弹不了。它被吓坏了。

“失礼了。”

那位长者从羽出后面说道。看见两只猎狗旁边的死野鸡,便马上明白了两狗相争的缘由了。

羽山转过身来。年老的是东和销售公司的经理横井,满嘴银色的胡茬子。

“哪里,我这只狗才……”

羽山彬彬有礼地微笑答道。

在同横井交谈前,羽山已三次与横井在同一猎场打猎了。起初还考虑去应聘当横井的司机,但如果用真名的话,就会因哥哥的事暴露真面目,如果用北川这个假名的话,一查就会了解到有前科,所以才想到与爱好打猎的横井在猎场结交的主意。

““哪里的话——”

横井小声地说,然后吩咐身边的青年道:

“吉泽君,去把杰斯带到这儿来。”

“请等等。照我看,今天并没有决出胜负。怎么样?一起干,好吗?比起单干来,小组的机会便多些。请收下这些好吗?我这样说有些不恭,不过如果今天把这些算上,就要超过定数了,就只好打鸽子了。”

羽山说道。

他命令查理到后边去,并把一只掏了肠子的野鸡交给横井的随从吉泽。按通常的规矩,猎取野鸡的定数最多每人每天五只。

“真有意思,我很愿意收下。其实,这只杰斯的父母好多次都胜过了野外试验猎犬的。不幸被人偷走了。这条杰斯狗正如您看见的那样是条幼犬。只要想买就能买到一条好狗,但总觉得那两条狗会回来的。”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

羽山一本正经地说。以野鸡作钓饵偷了那两条狗的就是羽山。现在那两条狗正躺在泥土中。

“啊,我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名片。”

横井递上名片。这不是商业用的,而是一般交际用的,上面只写着名字和私宅的住址以及电话号码。

“初次见面,这是我的名片。无职游民真难为情,不过也大致干干这些事情。”

羽山把印着羽山一郎的名片递了过去,住所在下马。身份是翻译。

“请多关照。我做汽车买卖,这是吉泽君,我的秘书。”

羽山和称作横井秘书的保镖打了招呼。

这时候,横井的杰斯能干地把死野鸡叼来,咬得稀烂。横井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就让它慢慢啃吧!对幼犬说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要先通过撕咬训练才能激起它的猎欲来。”羽山说道。

一行三人开始结为伙伴慢慢行猎。有时查理狂吠,用汹汹的目光镇住猎物,杰斯便猛扑上去。有时杰斯跑得很远,査理牢牢抓住的猎物就由横井和吉泽去挨个解决。

尽管如此,到中午横井在羽山的援助下也才射落了两只环颈雉。

他们在洒满阳光的枯草地上坐下吃午饭。难怪吉泽的那个大背也那么重,里面装的是铝盒盛的不逊色于西餐馆的食物以及装在干冰箱里的罐装啤酒。还有很多喂猎狗的香肠。

羽山也被邀请与他们共进午餐。横井看来心情很好。

“谢谢你,好久没有这样好好打猎了。”他说,一边把啤酒递给羽山。

“下午会更有收获的。我是属于那种没钱却有很多空暇的人。您什么时候打电话叫我,我都可以奉陪的。”羽山说。

“谢谢。我很忙,除了到国外出差外,只能偶尔到远处打猎。这个地方能当天赶回去,就匆忙来了。只是职业向导很狡猾,很讨厌,在他们的指示下是难以遇得上好机会的。不过同您这样的好猎手在一起,真是太愉快了。我希望能和您长此交往下去。”

横井行了一个欠身的礼。

2

第三周,打完猎后,横井就邀请羽山到他家去。羽山便欣然接受。

横井打猎用的车是可以乘坐12人还要多的普尔门型。车上两排后座是相对的。当然,里面还带有冰箱,酒柜和煮咖啡用有一整套设备。

在行李箱的水箱里洗了手和脸,横井和羽山在后座上面对面地坐下来。两个人喝冰镇鸡尾酒就鱼子酱和红鲑肉。穿着一身制服衣帽的司机小心地开动了车,向横井家驶去。

羽山的那辆猎用车是以善福寺那个家的女佣人名义买的。是一辆保古武四轮车。吉泽驾着它跟在横井车的后面。

“真是高贵之至啊!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羽山对横井说道。

一想到横井能这样极尽奢侈却是把哥哥诚一作牺牲品得来的,羽山就不禁怒火中烧。但表面上却得不露出声色。

“我年轻时受了很多苦吶,现在也还很辛苦的。什么事都要讲时运。就说你吧,也不知是什么命运在等着你。”

横井以一付教戒的口吻说道。

“有空来我们公司PR杂志帮帮忙,怎么样?当然,我们会给你顾问费的。”

“谢谢。不过,我不想在生活方面也给您添麻烦。就过目前这种简朴的生活,仅靠翻译也能维持下去的。”

“你真会说话,越来越讨人喜欢了,真是条难得的男子汉。”

横井举起酒杯。

横井的大宅邸在涉谷涛町。森林公园似的庭院里到处可以看到被剪去长羽毛的野鸡。车在象城堡似的三层楼的洋房前停下。大概守门人已预先接到通知了,五个女佣人整齐地排在大门前迎接横井。

把美军工作服作为猎服穿的羽山想推辞晚餐,但还是被主人盛情拉上席。

晚餐上,横井换了身晚礼服。在席的还有穿着开领很低的晚礼服的横井的女儿幸子和三儿伸夫。横井的妻子穿着和服。她是东和自工副经理三村的妹妹。

据说幸子今年刚从女子大学毕业。她鲜艳欲滴,看上去非常漂亮。

晚餐十分奢华。

饭后,羽山和换上长袍的横井来到三楼的猎枪室。

猎枪室很宽敞,板壁上贴着从阿拉斯加熊到非洲狮的各种毛皮。所有种类的猎鸟都被制成了标本。

枪架上挂了三十支枪。前二十支是英制超高级双简枪,其余的十支是超高级型步枪,也是英国制造的。

横井在铺豹皮的沙发上坐下,叼上卷烟开始滔滔不绝夸耀起来。

羽山心想,不管是狮子还是阿拉斯加熊,事实上都是向导的功劳。

如果横井用的步枪是一支至多三支的话,那么,只要在枪管上偷偷塞进些润滑脂,然后再邀横井去打野猪……羽山看着枪架上那些枪在转动脑筋。

如果不知道枪管里塞有润滑脂或其它东西而开枪的话,枪口的压力就会异常升高,不单是枪管要炸裂,而且整个枪都会炸成碎片,连射手本人会因此丧命的。要是装填散弹的话,虽然也会使枪管裂开,但不会致人死命。

考虑到横井打猎时都使用散弹枪,羽山决定在散弹上做手脚。把散弹的无烟火药换成甘油火药,再让横井用那种子弹射击……

第二天夜里,羽山出现在秋山的采石工地附近。他用黑面纱遮住脸,穿着黑茄克和黑色工作裤。

从工地宿舍的窗口透出些微弱的灯光。屋里传来喝酒的喧闹声。离工地宿舍五十公尺的小屋便是火药库。羽山看见仓库管理员也参加了喝酒。

羽山摸摸栓在腰上的黑帆布口袋,从暗处悄悄接近仓库。

火药库是混凝土建造的。铁门是用洋锁锁上的,对羽山来说,洋锁在锁中是最不值一提的,它简直就不能算是锁。

羽山象猫一样在仓库门前蹲下,用早就准备好的铁丝不费很大事地打开了锁,悄声无息地开了门,戴上黑色的薄胶手套。一进到门里面,他便嗅到整个空气中都充满了火药独特的呛人气味儿。

羽山关上门,打开钢笔型手电简。

屋里堆放着十箱二十支装的甘油火药,以及三十筒二公斤装的黑色火药。黑色火药对羽山来说派不上用场,这种东西在哪个枪店里都能正大光明地买到。

羽山撬开箱子,开始往腰上的帆布口袋里装甘油炸药。杀横井只须一支里的几十分之一的量就足够了,但他想到或许将来还用得上,就尽量往袋里装。

三十支很快就装满了口袋。羽山又悄悄地从仓库溜出去,把门锁上。

刚离开火药库三十公尺左右,一个男人从宿舍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此人正是管理火药的。

羽山赶快将身子伏在洼地上。

当他确认为洋锁还好好的挂在门上后,便大声地哼着流行歌曲回到宿舍的酒席上去了。

翌日的晚报以及第三天的晨报都没登载秋川工地现场甘油炸药被盗的报道。也许火药管理员发现被盗后着慌了,赶紧想方设法地找出所有零散火药把数量凑足了吧,这种情况在许多工地都曾发生过。

羽山用压弹器把甘油炸药和散弹压进了在富冈射击场捡到的那只艾伦型二十号空弹夹里面。

在枪方面,横井只迷信英国货,子弹也只使用英制艾伦型的。羽山那只空弹夹,虽说是检来的,但同新的也无多大区别。他把它包在塑料小袋里揣在身上。

接着的那个星期天,睛空万里。羽山在下鹤间的猎场一个上午就击落了三只野鸡和两只山鸡以及四只鹌鹑。横井和吉泽各击中一只野鸡和一只鸽子。

到了中午,和往常一样,开始在草地上吃丰盛的午餐,横井也象往常一样解开腰上的弹带,从吉泽的背包中取出子弹往上装。

趁横井和吉泽没注意自已时,羽山的手在飞快地活动着。他从口袋里的塑料袋中取出那个弹夹,把装有甘油炸药的子弹偷偷地在横井的弹带上做了调换。

下午一点半左右的时候,査理在树林边吠叫。因为杰斯老是干扰查理,最近横井就没有把它带出来。

“我去林子中大声喊,把猎物吓出来,你就在这儿等着。”羽山对横井说。

“总是这样,真是不好意思。”

横井兴奋地答道。一面往帕特枪里上子弹。

上进枪里的两发子弹中有一发便是羽山偷换上去的甘油炸药子弹。吉泽站在离横井约五公尺左右的旁边。

羽山跟在査理后面,分开蔓草和长刺的枝条,走进树林。

“去!”

査理一跃而起,一群群野鸡惊恐地拍着翅膀飞了出来。羽山照预想的那样往横井那方跑去。

从那里传来一声雷鸣般地轰响。决不是普通的枪声。接着就又传来了吉泽的惨叫。

枪的碎片从羽山的头顶上落下来。

“怎么回事?”

羽山故意大声叫道,飞奔过来。

横井的帕特枪成了碎片。他的右脸不见了,左脸也全变了形,倒在地上的身体扭曲着,两手手腕以下都没了。吉泽的尿都给吓了出来。

“快去派出所!快叫救护车来!”

羽山叫道。

吉泽放下枪和背包,嘴里呜呜的大声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去了。羽山点燃了一支烟,冷冷地俯视着濒死的横井。他的周围成了一片血海。

这时,横井睁开了残存的左眼。他动了动炸烂的嘴,似乎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

羽山开口对横井说道。

横井睁大了左眼。

“我是田诚诚一的弟弟。还记得田诚诚一吗?”

“……”

“他被你们这些家伙抛弃,又被其养父健作杀了。”

“……”

“我一直在等机会报仇,现在我终于报了。我把你的子弹换成甘油炸药子弹了。”

“救,救命……”

血肉模糊的横井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行,我哥哥比你可惨多了。”

“你……坏……救……”

“再过几分钟你就死了哟。”

“……”

横井发出一声怪叫,左瞳孔暗了下去。他使劲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

横井被炸断的双手失去了过量的血,皮肤渐渐变成蜡色。看来即使马上输血也是救不了他的命的。

半小时以后,吉泽和巡警才气喘吁吁地赶来。羽山跪在尸体旁边,做出一付虔诚的样子。巡警看见周围的惨象,惊吓得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