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彦从鼾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浑身关节,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被枪敲击的头部也在疼痛。

他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淋浴,喷头喷出的水柱热得都能烫伤皮肤,一阵阵象针刺一般。然后他用冷水浇一下,汗毛孔急骤收缩起来,这样一来,就觉得头痛和关节痛都轻了许多。

门口的信箱里,已经堆满晨报和晚报,邦彦在光着的身上缠上浴巾。把报纸拿到了起居室里。

他坐在松软舒适的靠椅上,一边用电剃刀剃着胡须,一边翻阅着报纸。翻阅报纸的左手动作快极了。

无论晨报和晚报都没有刊载任何有关昨天夜里的事情。看样子,这件事是经过秘密组织的活动,要在暗中了结吧。

邦彦的嘴唇露出坦然的微笑。但却隐含着一种使人难以察觉到的不安情绪。

甩开报纸以后,他喝了十几个生鸡蛋充充作早餐。因为稍感寒意,他穿了绫织运动衫和作业服裤子。

过了起居室后面的走廊,在书房和浴室之间就是一间小仓库,这里存放着各种干活用的工具,在小木箱里也还装着一些加工枪弹用的家什以及大量的空弹壳。

邦彦进了小仓库打开了开关,他拿起放在车床上的虎头钳和包着油纸放在柜架上的携带用小电锯又回到了起居室。

这间兼做客人接待室的起居室,有十铺席大小,靠着墙壁是一个镶着玻璃的柜子,这是放枪支的柜子,里面并排着二十支以上的来福枪和猎抢,在室的一角里安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层结实而又厚实的防火塑料垫。

邦彦经常利用这桌子,对小型子弹或枪沙等物进行加工或是把枪支彻底分解进行擦洗。邦彦熟练地把虎头钳固定在桌子的一头。

他从枪支柜下面的箱子取出油布、锉、螺丝错子。再下面有三只手枪,它们都是用敷着干燥粉剂的绒布包着的,其中一只是从打死知佐子的那个青年手中夺取的,一只是从被他打死的刑警那里夺来的,再一只就是影山那只装有消音器的瓦尔萨。

邦彦把三只手枪以及锉、钳子之类的东西都轻轻地放到夹着虎头钳子的桌子上。

他走进磁砖已被喷头水柱淋湿了的浴室内,在洗脸盆里搅动着泡沫,制造了大量的浓肥皂水,然后撇掉泡沫。

邦彦把盛满肥皂水的洗脸盆,装在一个金属盆里,拿到刚才布置好了的桌子上。

他把打死过知佐子的那只0.22口径手枪的六英吋长枪体用油布包好,用虎头钳紧紧地夹住了。

他又把小电锯的接线插到柱边的插座上,把金属盆放在桌子下枪体露出部分的底下,接着又把洗脸盆里的肥皂水倒到电锯上的空槽里。

从这个装肥皂水的槽里,接上一只细胶管,让它垂下来,这回他才开始打开开关开动电锯了,小发动机轰响起来,用特殊钢制成的细齿开始往返活动。

邦彦把装着肥皂水的槽阀稍微放大了一些,于是肥皂水便顺着胶管滴到被固定在虎头钳上的枪体上。

邦彦把电锯对准枪体开动,要把枪断成原来的五分之一长度,肥皂水是为了防止电锯的摩擦热。

时间已经过去很长了。邦彦那男子汉模样的面庞,因微微汗渍而闪着光亮,全神贯注于一件事情时的肌肉运动,会塑造出美的表情。

滴落到金属盆中的肥皂水,一次又一次地被倒回锯槽中。锯条缓慢刻进枪体。

二十分钟过去了。堪称极为结实的枪身,被从根部约三公分处断了开来,带着准星的那一截枪身,溅起一些水花档啷一声落入金属盆中,断口处呈现出微带黑光的银色。

这就成了一把大小合适的枪只了。外形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看,可是在十米之内,从腰间发射绝无不中之理。当然要想在实战之中使用,还必须经过试射,确定子弹的命中率才可以。

邦彦收拾好枪只及各种工具之后,洗净了手,换上了黑色的开士米细毛料服装。他把转轮枪塞进裤腰与衬衣之间,戴上软胎礼帽出门了,目的是予先侦察一下交易现场N飞行公司汽车存放库一带的情况。

新宿三光町,午后六时。

电车道旁一幢供出租的五层楼房中的三楼左头有间房子,门口毛玻璃上用银粉写着“新宿调查所”。

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接待室,时而备有沙发和桌子。桌子上虽然摆着“收发”的木牌,却没有一个人来办事。待客用的沙发上零散地放着几份周刊杂志。

桌子右侧有一扇安装着暗玻璃的门,门上‘所长室’三个字也是用银粉写的。从所长室的玻璃门隙间,透出荧光灯的光亮和说话声。

所长室有九铺席大小,室内地上镶着木板,窗帘已经被放了下来。

一进门的左侧,放着一个颇壮门面的拨盘式的大金库。金库旁边是用钢铁制成的一个柜子。

真是一间很不一般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摆着电话的大型办公桌,两个男人隔桌对面交谈着。

背朝窗子,两脚伸出,仰坐在转椅上的是所长津村,名称虽是所长,可是所员却只有一个充当秘书的女孩子而已。

津村三十余岁,宽肩膀,瘦高的身材,一幅饱经风霜的面相,看上去不无轻浮之处,却也具有一种独特的严峻气势。

他身上很随便地穿着一套并不算高级的英国衣料做成的衣服,左手腕上的一只自动手表很自然地露在外面。

桌子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身穿运动衫裤,外面披着一件风衣,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流氓。此人风衣的左肩向下低垂着。

律村口中喷吐着烟圈,用干哑的声音说:

“我明白了,秀君,你的宣传这些就够了,还是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吧。”

被称做秀的这个眼眉稀疏的人,用鼻子哼笑了两声,就从风衣里面的衣兜里取出一只击锤露在外面的大型的自动手枪。

这只枪还可以算做是新的,是一九一一年造,口径为0.45。

“拿给我看看吧!”

津村皱起眉头,很费气力地站起身来,伸手就要去取手枪。

“要小心,已经上了子弹了。”

“使枪玩炮之类的事,就不用你指教了。”

津村反复端详着这只手枪。

阿秀看着他爱不释手的样,忙热切的问道:

“你能出多少钱?”

津村努了努嘴说:

“你想要多少?”

“你就给三万元吧,这儿还有五十发子弹,现在的情况我想你也清楚,有时候子弹的价钱比手枪还要高呢。”

阿秀做了这样的补充之后,就把装着五十发子弹的子弹匣放到了桌子上。

津村咂着嘴,把枪把顺过去,把枪还给了阿秀,说道:

“太贵了,这笔买卖谈不成了。”

“太贵?怎么贵呢?”

“买这种枪只担风险,这种东西大多半是从美国兵的武器库里偷出来的。枪号都登记在册了,条痕也都记在人家的台帐上了。”

阿秀把身子向前探了探说道:

“一万五千元吧。再不能少一分钱了。”

津村吐出了一口烟说道:

“也就只能给五千元这个数了。”

阿秀的脸色突然变了,把枪的手也用上气力,右手的关节都为之变白了。他气愤道:

“你这是拿我开玩笑啊!”

津村故做姿态地耸了耸肩说道:

“和你开的什么玩笑,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现在手里没有钱啊。”

“没有钱?谁信啊!就在一周以前向土耳其浴池经理进行恫吓敲诈,弄了三十万元的是谁啊?一个月以前,在给中林组和胜股组进行调解时,巧取仲裁钱的又是谁?这我也都听说了。”

阿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枪口此时是对着津村的胸口的。

“你这些话可真够难听的了,可是,秀君,我跟你说,钱这种东西是长着腿儿的哟,它不总是老老实实地睡在金库里的。耍钱一下子可输光,找女人也得亮出钱来的。”

津村脸上是一派嘲笑的表情,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只见他一弹指尖,手中的烟头就绷了出来。

这只带着火的烟头,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直向阿秀脸上飞去,阿秀想要躲闪,但是已经来不及,烟头正着阿秀面庞,溅起了火花。

阿秀号叫了一声,仍掉手枪,用双手捂着眼睛蹲了下去。律村趁机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阿秀头发,把他拽了起来。于是大巴掌左右开弓,阿秀的头就象钟摆一样,不停地左右摆动起来。律村勒紧阿秀的脖领,开口道:

“祸从口出,你知道吗?由于多嘴多舌丧命的人真不知要有多少。”

“……”

阿秀的两眼角由于衣领的牵引都要竖了起来,他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给你一万元,赶紧走开。你敢第二次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就不是把你弄残废了事的程度了。记住了吗?”

津村一把把阿秀推开,阿秀象狗一样在地上滚了一个个儿,忙用两只手捂住了脸。

津村从鼓鼓囊囊的钱包里取出一万元,塞进阿秀的衣兜里,然后用干哑的声音命令道:

“滚开!”

阿秀连滚带爬奔向门口,津村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走廊里响起了阿秀逃跑的脚步声。津村打着音调悲惨的口哨把枪只和子弹放在金库里。

打开窗帘,向下望着那条喧闹的夜晚街道。道路的那一侧舞场、酒吧的霓虹灯闪烁着。

垂头丧气的阿秀正从门口走出去,与他擦肩而过向里面走进来的是一个刚从黑色汽车下来的五十多岁的老人。看样子,他是怕别人看清他的脸。

“是来找我的。”律村感觉到来人就是请他做调查的那个人,他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放下了窗帘之后,他忙回到原先的转椅上,摆好了架势。

随着津村的应声走进来的,果然是额头皱纹堆叠的神野洋一,他毫无气力地坐到津村指给他的靠椅上之后,就直截了当地提出所要办理的事情:

“我是被诱拐之后遭残杀的神野知佐子的父亲。我如令已对警方那无效的做法感到无望了。听说你对黑社会情況既了解透彻,又在那些人的心目中具有威望。所以无论如何请你帮助査出凶手,至于钱,你尽可不必考虑,用多少都没有何题……”

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邦彦用钱换李清元的药,这笔买卖离商定的时间就剩几十分钟了。

邦彦乘坐的那辆从品川偷得的法国汽车,在关门的下一站PX仓库附近停了下来。他左手轻松地提着装有三千万纸币的旅行提包,悄悄地下了车。

深夜的空中,黑云片片。一弯细月在云间飘移,呈现出血一般的颜色叫人不安,云在移,月在动,月色因而也神奇地变换着。

邦彦与上次一样,仍然是上、下一身青。因为左腋下的皮套里装着卸掉消音器的瓦尔萨手枪,所以左胸部稍微显得有些鼓胀,只是软胎礼帽觉得有点重了一些。

N飞机公司的汽车存放场,现在是用做管理那些被关税扣压的外国车辆的地方。

这里的管理工作并不规范。沿海半公里以上广大范围的管理场所杂草丛生,无数车辆露天存放,潮风吹打,雨水淋蚀,逐渐化为废品。

他们约定的地址是,靠存放场的一端,海岸就近的第三守卫室。现在李清元已经等在这里了。

从铁栅篱的破口处钻进汽车存放场地的邦彦,穿着胶底皮鞋,象猫一样地轻手轻脚地往前移动着。

他贴着汽车的阴影处,偷偷地接近第三守卫室,弯月躲进云朵后面时周围是一片漆黑,借着月阴看去,汽车就象一块黑团。

再向前移动一段路之后,这里再没有汽车了,眼前是一片杂草与石块的空地。有几处是堆满钢管和水泥的大堆。

第三守卫室的灯光就在左前方了。浪声很大,海风吹得帽沿不停地抖动。

邦彦弯下腰压低身形,绕向左侧的海滨。沿着海边筑有一条水泥的防波堤。

邦彦把旅行提包放在下面,爬上了防波堤的阶梯。向守卫室旁边海滨望去,果然看到了有两艘汽船在被堤岸击碎了的浪花的冲撞之下飘摇摆动。

邦彦端正的脸上堆起了不自然的微笑,他下了水泥阶梯,左手提起旅行提包,又回到原来位置上,这才一直向守卫室方向走去,当邦彦走进守卫室灯光所照射的范围之内时,从屋里冲出来三个人,一个是李清元,一是右手缠着绷带的影山,一个是眼皮胖肿的李清元的保镖。李清元在怀里抱着一个塑料包包。

在离守卫室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放着一张破旧了的长方形桌子,李清元等三人在桌子那一侧并排站立着,李清元将包放到了桌子上。

邦彦空着右手一步步向他们三人走近,这时他突然感到提着旅行包的左手的重量加重了。

邦彦站到了桌子的这一侧。影山的眼里闪出了僧恨的光,死盯住邦彦。邦彦搭话道:

“拿来了吗?”

李清元答:

“四磅海洛因。”

邦彦在心里立刻算出了账吗:这种东西五百瓦为一磅,就是说他们这帮家伙是按一瓦一万五千元算的了。

这时,邦彦眼睛并不离开这三个人,只是用手指指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提包说道:

“也只好就这么的了。为了慎重起见,让我看一下,你们也看一下我的。”

李清元于是开口道:

“在看货之前,我们还是先按着老习惯,双方都把武器放到桌子上,你看怎么样?”

“好吧,这可绝不会欺骗。”

双方互相凝视对方,都把枪缓缓地放到桌子上了。邦彦拿出来的枪只是瓦尔萨,影山气得脸都变了形。

李清元与邦彦开始交换装药的包包与装纸币的提包。

打开邦彦拿来的提包的李清元,从齿缝里不由地发出惊叹声,保镖的也倒吸了一口气。

邦彦也动作机敏地扫视着周围,打开了塑料包包。包里是四个茶色的罐子,罐子里装着满满的白色结晶体。

“都举起手来!”

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声,从守卫室里,伸出了二只手枪。邦彦一个箭步跳到一旁,迅速地摘下软胎礼帽。原来在帽子里侧,用胶条固定着那只被锯短了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