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北丸号在浓雾中穿行,继续北上。

夕阳快要沉入大海了。

包木一膳走在船桥上。

雾更浓了,能见度几乎为零。

船速早已降为六海里,还不及白天的一半。

包木根本就没有时间休息。孤北丸号上没有航海士,他显身兼二职。

平时,他都让舵手兼航海士,因为只要舵手掌握了要领,就不会有什么差错。最简便的办法莫过于用自动航行装置,那样连舵手也不需要。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雾太浓了。要带着大伙同过这一关,需要的是长年积累的经验,还有智慧和胆略。

这时,胴泽喜三郞和机关长中股权介走过来。

“我觉得不太对劲,好象我们是撞入了雾堤。”

胴泽看着雷达,扬了扬眉。

如果闯入了雾堤,视界就完全是零了,那时,周围茫茫苍苍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无法判断。

通常胴泽的意见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一团团的白雾涌上甲板,弥漫开来。向前望去,只能看见不远处船头模糊的轮廓;除此以外,四周水天一色。

船,依然向前航行着。

“严密观察雷达。”

包木紧张起来。

然后命令右舷点上绿灯,左舷点上红灯。解除自动航行装置。

中股走进驾驶室,握住舵轮。

“一。”

包木一边按下无线电方位探测仪键钮,一边指示道:“是,先生。一。”

中股神色严峻地把轮向右转了六度。

“三。”

包木一边下令,一边盯着指示屏。两根绿色的线条在屏幕上跳跃着。

突然,屏幕上显示出方位探测仪收到的信号。信号是从下北半岛的东端黑尾崎灯塔发来的。这里大概距灯塔二十海里。

“现在位置:北纬四十一度二十分;东经一百四十一度三十六分。”

包木兴奋地报告出方位。

“雷达无异常现象。”

胴泽的声音也透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雷达显示出位于三六○度、距灯塔四十海里时,雾消散了些,前方出现了下北半岛的轮廓。

“可松一口气了。”

包木紧张的神情松弛下来。他又看了一眼雷达。

雷达有时候测不到小渔船。而且,浓雾使雷达的机能变得不灵敏。许多时候会发生防不胜防的事故。所以有时,包木更相信目测,相信自己的经验。

“雾真浓。”

胴泽向窗外望去,浓雾中领航灯的灯光隐约可见。

“舵手,鸣雾笛。”

“是,先生。”

雾笛发出长长的哀鸣。

太阳完全没入了大海。海面上一片黑暗。雾好象一张大幕,把一切都遮住了。

“头儿,看不清有什么渔船、流木呢。”

“我也觉得好象没有。”

“好。”

包木把视线从荧光屏移向窗外。

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了狗叫声,划破了寂静。但叫了四、五声之后就停了下来,一切又复归寂静。

“左舵。”

“打开全部仪器。”

“遵命,先生。”

包木信心十足,不断地发出命令。

中股稳稳地握着操纵杆。

胴泽一一按下键钮。

屋里响起了机器的轰鸣。

船按着指定的航程,乘风破浪向目的地开去。

船开进浓雾时,炊事长泡田仲一正在准备晚饭。

泡田胆子很小。现在他赶发感到害怕。特别是斯波源二郞上船以后。

泡田认定斯波是来追捕自己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干吗要装成醉鬼,混到船上来。还说什么睡过了头,不知道船已经出港。

——刑警。

这两个字如一道闪光,划过泡田的脑海。

泡田曾经加入过暴力集团,有伤害罪的前科。而且,他还杀过人。

他杀过一个女子。

那是四年前的事。

他原来和一个漂亮的女子同居,两人开了家小食品店,日子过得甜甜蜜蜜。那时,他已经脱离了暴力集团,洗手不干了。

谁知那女子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又在外面和人鬼混。

很长时间,泡田都不知道。

一天,泡田算账时,发现少了一大笔钱。就去翻那女子的口袋,发现了许多同一旅店的账单、支票。赶到那儿一看,才真相大白。

泡田把她绑回来,一怒之下,杀了她。用车子把尸体运到山里埋了。

然后,他对邻居们声称,女子失踪了。

一个月后,他关闭了店门。

警察在山里发现了女子的尸体,作为重大嫌疑犯,他受到了传讯。

后来,警察又依据一些蛛丝马迹,拘留了他,要他坦白。

可是泡田咬紧牙关,拒不供认。

警察无可奈何,最好把他放了。

泡田出了拘留所,立刻直奔火车站,离开了东京,过上了漂泊不定的生活。

从那以后,他见到警察就害怕,整天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有一次,正当他衣食无着、百无聊赖的时候,他听到孤北丸号在招收船员的消息,他从其他人那里了解了包木的经营情况和个性。得知他是个靠得住的人。于是就追踪到气仙沼港,抓住机会,到孤北丸号当了一名船员。

船上生活虽然很苦,却不用担心警察的追捕。

谁知斯波上了船,又搅乱了他宁静的内心世界。

泡田一边切菜,一边胡思乱想。

他心里很烦躁,把锅盆瓢碗弄得叮当响。还差点切下自己的手指头。

他真想大叫一声,斯波我要杀了你。不杀你,你就要杀我。

斯波,锅、碗、瓢盏、菜……

他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

突然,一阵悦耳的口琴声飘了过来。

他一怔,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掉进了冰窟。

船上从来不准吹口琴。

吹口琴只会招来恶魔。

泡田下意识地握起拳头,向门口走去。

一定又是斯波。

他感到身上的血都凝固了。

然而,廊下立着那位少年,正对着大海,吹着口琴。

“你这个小饿鬼!”

泡田气得上前—步,对着少年的脸就是一拳头。少年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小狗叫着扑向泡田。

斯波听见惨叫声,从房间里走出来。

“干什么?”

他抓住泡田的手。

“给我杀死他!”

泡田的脸都走了样。他挣脱斯波的手,转身向厨房走去。

他要去取刀子。

然而,坚野义男挡住了门口。

“持刀者可非英雄好汉,火头军。”

坚野鄙夷地看着泡田。

他从来就对泡田没有好感,觉得他太阴险。相反,倒觉得斯波是个好人。

“干得好。”

泡田一言不发,转身冲向斯波。

斯波抢先一拳,把他打得滚下了楼梯。

坚野边称赞,边跑过来帮着斯波。

斯波和泡田滚到了一起,泡田压得斯波喘不过气来。斯波忍不住咬住了泡田的左手。

坚野看着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咬人可没有男子汉的风度。

一股血喷了出来,泡田哀嚎着松了手。

两人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斯波对着泡田的下巴又重重的一拳。

孤北丸号继续向左回旋。急转弯时,船体有些倾斜。

包木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浓雾,胴泽仔细地观察着雷达。

中股仍稳稳地握着舵轮。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小狗又叫起来。

仍只有三、四声。

“半速前进。”

包木终于打破沉默。

“半速前——进。”

中股高唱道:

“注意。”

监视着雷达的胴泽突然嚷道:

“右舷有渔船!”

小船的桅杆穿过浓雾,出现在渔船的右舷,两船船头正对着。

孤北丸号立刻向左急转弯。

刚才雾太大,雷达失灵,捕捉不到信号。渔船是胴泽无意中向窗外望时发现的。他感到浑身发冷。

“你怎么发现渔船的——”

包木忍不住问胴泽。

“是狗。狗向着渔船叫。”

“真危险,但是……”

包木看着浓雾,轻轻地吸了口气。

船头又传来了狗的啼叫声,很微弱。接着,是不引人注意的回声。

包木由此推知,附近一定有障碍物。

这时,少年和狗跑了进来。

“厨房的那个人叫叔叔——厨师叫叔叔去一趟。”

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针路九度。”

“针路九度。”

“我去去就来。”

包木向胴泽、中股打了个招呼。然后拉起少年的手,向外走去。

身后,跟着那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