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和他的军队在托斯卡纳边境枕戈达旦,城市的大门充满了被攻破的恐慌,佛罗伦萨临阵抱佛脚,到教堂去祈求平安。

那个礼拜天,百花圣母堂人潮汹涌,从上面到下面的楼梯都挤满了人。妈妈说那是她见过的人数最多的一次礼拜,可我觉得我们像是在等待审判日的来临。

在萨伏那罗拉还没走上讲经坛的时候,这个地方人声嗡嗡;但他来的时候,便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那个时代最大的讽刺莫过于,佛罗伦萨最丑的男人竟然是最神圣的男人。不过得承认的是,他在布道时言词滔滔,使人忘记他侏儒的身材、刺人的小眼睛和鹰勾鼻。他和他的死敌洛伦佐·梅第奇一般,丑得可以充当滴水兽的原型。

他的敌人说他身材太过矮小,为了将自己抬高,他只好站在修道士们为他搬来的亚里士多德的著作、翻译和其他经典作品之上,这样他就能伸腿去践踏它们了。另外一些人则说他站在马桶上,那是他极端苦行的生活所能容许摆在修道室里的为数不多的器具之一。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双手抓住石坛的两边,眼睛掠过他身边拥挤的人群。“经书上说修道院长应该欢迎听他布道的人。但今天我不欢迎你们!”开始时声音很小,然后逐字逐句增强,直至填满了整个教堂,在圆屋顶上回荡着。“因为今天你们来这里,是因为恐惧和绝望就像地狱之火,正在烧灼着你们的脚板;因为你们渴望获得救赎!”

“所以你们到我这里来!和上帝的宽宏大量相比,你们求助的这个人卑微渺小,但上帝宽宏地让他当传声筒。是的,上帝现身给我了,他赋予我先见之明,将未来昭示给我。在我们边境上等待的军队被预言了。那就是我看到的悬在城市上空的利剑!上帝的愤怒无与伦比。‘他们要将银子抛在街上,金子看如污秽之物。当耶和华发怒的日子,他们的金银不能救他们。’佛罗伦萨像一头叮满苍蝇的畜生的尸体,躺在上帝燃烧的复仇之路上。”

就算对那些精通圣经的人也很难看到这些有什么联系。他正在卖力地讲演着,他的头巾甩在后面,鼻子来回移动,极像一只啄着麻雀的鹰嘴。他的布道不止这么简单。他朝每个人发话,在他的神圣中,罪恶是伟大的主张平等者,削弱着权力和财富。他知道如何把言语转换成政治的催化剂,这也是当权者害怕他的原因所在。

他从长袍中抽出一面小镜子,朝着人群高举起来。它的角度刚好捕捉到烛火的光芒,将教堂反射得闪闪发光。“看这个,佛罗伦萨!我朝你的灵魂举起一面镜子,现在它反映出什么呢?堕落和腐烂!这里,一度是个神圣的城市,现在街上满是污秽,比亚诺河水泛滥时还要脏。‘不可行恶人的路。不要走坏人的道。’但佛罗伦萨塞了自己的耳朵,对上帝的话充耳不闻。夜幕降临的时候,野兽开始出没,开始和她的灵魂作战。”

我感到旁边的卢卡在座位上动了一下。在教室里,只有那些有关杀戮流血的课文能引起他的兴趣。要是战争爆发,无论敌人是谁,他都会渴望参与。

“在每一条上帝的光芒被遮蔽的阴暗小道,是罪孽和暴力!记住那个纯洁的年轻女孩破碎的尸体。那是强奸和鸡奸!‘焚烧他们的卑劣,耶和华,让他们的身体在折磨和永恒的火焰中脱离罪孽。’哪里有淫欲,哪里就有通奸。‘因为淫妇的嘴滴下蜂蜜,她的口比油更滑。至终却苦似茵陈,快如两刃的刀。她的脚,下入死地。她脚步,踏住阴间。’”

这时即使是托马索也在用心倾听,他知道我在盯着他,横了我一眼,低下头去。

他低头的时候,我的眼光越过几列座椅,正好落在另外一张脸上。那个男人直勾勾地看着我。他非常面熟,我后来想起来是那个提到希腊语和帮我跳完一曲的人。

萨伏那罗拉继续说着,教堂里传出一阵低声的哀悼声,这哀号越来越响,我甚至听到卢卡的喉咙开始传出咔咔的声音。

我回望那个男人,他没有倾听萨伏那罗拉,他仍然在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