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梅醒来看见的第一件事是身边平凹的枕头,躺在凌乱的床单中央,她有种轻松的感觉,昨晚尼可的反应不同于以前的经验,他好激烈、野性……而且在亲昵过后的时刻里……那彷佛是他们跨越了尼可从来不想触及到的范畴。

回忆使爱梅兴奋得晕红了脸,今天尼可会对她说什么?

她起身沐浴,在手腕和喉咙洒上香精,然后用橘红色缎带系住头发,才在九点整下楼吃早餐。

她很高兴的发现尼可在餐桌上看报纸,不过他没起身,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自翻看报纸。

“早安。”爱梅轻快地说。

报纸放低几吋,露出她丈夫面无表情的脸,他的头发刚洗过,爱梅不禁纳闷他今早是不是也在外表上特别费心。

“我们很少同时吃早餐,”她坐在他旁边。“这个时候我通常已经出去照料动物了。”

“今为什么例外?”

“呃……反正仆人都能做,不过是日常杂务而已。”

这是爱梅首次想在早晨做些照料动物以外的事情,当她想到尼可或许会邀请她和他共度一天,心跳不禁加快,他们可以骑骑马、散散步、逛逛市场或商店。

“今天你计划做什么,尼奇?”

“我在伦敦有公事。”

“我可以和你一起。”

“做什么?”

“共度一些时光啊!”

尼可放下报纸,嘲讽的扬扬眉毛。“为什么?”

“我以为……”爱梅开口,结结巴巴的陷入沉默。

尼可看见她脸上的失望,挖苦地说:“我希望你不致假装我们之间不只是友谊而已,我们别玩那种游戏,爱梅,不必把事情复杂化,你当然不会天真对我产生浪漫的幻想自尊受了打击的爱梅开始冒出火气。“我才下会对你有任何幻想。”

“真令人松了一口气,别软心肠,爱梅,这是使男人觉得乏味的快捷方式。”

“呃,我可不想使你觉得无聊。”她也装出冷淡、轻蔑的语气。

他们的交谈即将变成争论时,史坦利来到餐厅门口,他的神情使爱梅和尼可有些警觉。

“王子殿下,”史坦利平板地说。“前门有访客,是个农妇和小男孩,那女子要求要见你。”

“她如果有抱怨,叫她去找经理。”尼可回答。

“先生,或许……”史坦利巧妙地说。“或许你想亲自听听看。”

从司阍口中出来的建议是惊人的大胆,唯有高度异常的状况才会有这种情形,两个男人对看一眼,尼可无言的起身,爱梅忍不住好奇的跟过去,他们来到前门,台阶底下有两个人在等。

那妇人一身素衣,美貌不再,脸上留下阳光久晒的细纹,她身边的小男孩身材瘦小,大约五、六岁,穿着旧裤子和袖子太短的外套,他的脸晒得很黑,黑眉、黑发,表情忧虑。

妇人首先开口。“这是杰克,他妈妈在一星期前因为疟疾去世了,她的遗言是叫人把孩子交给你,反正村里没有人要他,我是唯一费心照顾他的人。”她期待地伸出手,要求回报。

尼可表情空白,挥挥手,史坦利便把几个钱币交给农妇,她收起来,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是什么事?”爱梅愕然地问。“他是谁,尼可?”

“不干你的事,进去吧!”

尼可转向史坦利。“找人照顾他,过几天我另作安排。”

爱梅瞪着小男孩,他以出奇的耐心等待着,眼睛盯着地上,她像怕吓着小动物似的走近他,蹲下来和男孩相等高度。

“嗨,杰克。”她轻声说,男孩一言不发地瞅着她。

孩子有着俄国圣像的颜色,黑色的眉毛、琥珀色的眼睛,以前她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睛,除了……除了……

爱梅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尼可,她的膝盖在发抖,她润润唇,沙哑地开口。“他是你的儿子。”

他的儿子,他的儿子……

尼可一动也不动,任由史坦利把孩子带往厨房,他模糊的察觉爱梅的问题,只是充耳不闻不应,直到男孩消失在视线之外,尼可才像梦游似地走回去,他走进书房,双手扶住放酒的酒柜,木然地瞪着自己映在银盘上的影子。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看见那孩子,有时候他甚至忘记孩子的存在。

此刻毫无预警的再次面对,实在是太大的惊骇,而且除此之外,一看见这孩子和他死去的哥哥之间的相似处……噢,天哪!麦凯以前也像他一样:黑发蓬乱,表情忧郁,更有一对金色的眼睛。

尼可仓促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他还记得童年时,无数次发现麦凯缩在角落或衣柜里,因为受到父亲的侵犯,使他痛得流血哀哭,尼可仰头灌下那杯酒,再倒一杯,多年来童年时候的罪恶感和忿怒依然存在他心中,即使他很少容忍自己回想。

为什么他父亲要以麦凯为他暴力的对象?

“我会想办法阻止你!”尼可曾经大叫,手持小刀跳起来攻击父亲。“我要杀了你!”

可是他父亲只是大笑,扭转他的手臂,直到他手腕脱臼,刀子掉了下去;然后他会狠心的痛打尼可一顿,之后仍然继续虐待麦凯。

麦凯就此被摧毁,变成苦涩、空虚的成人,最后横死了结一生,这也毁了尼可的生命,即使他父母和哥哥早已离世,回忆却仍然鲜明地活着,把尼可的灵魂破坏得无可修复。

再也没有爱、恐惧、救赎,或悲伤能够触及他内心深处,他绝不能软弱,没有人能够伤害他。

“尼可。”爱梅气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吓了一跳,也下转身便说:“这不干你的事。”

“我只想知道杰克的母亲是谁,以及你为什么从未提及你有个儿子,我想这些并不算太过分!”

尼可转身看着妻子,爱梅既生气又迷惑,不耐的拨开头发。

他叹口气,简洁地说:“六年前我和一位在农场堡作的女子有一段恋情,这段关系结束后一个月,她来告诉我她有孕在身,自此我便按时给她钱照顾她自己和小孩,而我从未提及这件事,是因为它和你或我们的婚姻无关。”

爱梅苦涩的皱眉。“给她钱——那是你解决一切的答案,对吗?”

“否则你要我怎么做?和她结婚?莎莉是个漂亮的牛奶女工,对男人有健康的胃口,我不是第一位和她上床的男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位。”

“所以你就决定让你儿子变成农人?永远不知道他的身世和亲人?没有姓氏、没受好教育,粗鄙的过一生?你难道对他没有责任吗?”

“从他出生开始,我就在支付他的生活费,自然会继续做下去,不过你可以省下道德和责任感的演说,英格兰大多数的地主都有私生子女,我相信你父亲大约也免不了有一、两位——”

“才不!我父亲照顾他自己的家人——而且他从来不会占牛奶女工的便宜!”爱梅轻蔑的撇撇嘴。“杰克是你唯一的私生子,或许还不只?”

“只有他一个。”尼可的太阳穴开始怦怦的头疼。“好了,如果你的正义感表达完了,请你好心的离开,让我处理问题。”

“你打算怎么做?”

“等找到合适的家庭照顾他,就把他送走。别担心,他的存在不会打扰你太久。”

“你是指你自己,”爱梅大步离开书房。“愤世嫉俗……无心无肝……怪物。”她咬牙切齿。

她本来认为尼可不会是这种人,哪种男人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全无感情?她不顾自己身上的衣衫,径自走向她的动物圜,只想和她的动物在一起。

她坐在“毛乔”笼子外面的地板上。“嗨。”她的头靠着铁栏杆,闭上眼睛,努力忍住泪水。

“姐雅是对的。”她自言自言。“我只对你承认,『毛乔』,尼可只关心他自己,而且更糟的是,一开始他就没骗我,从没假装他不是没心没肝的混蛋。”

“毛乔”挨近过来看她,微偏着头,似乎在考虑眼前的处境。

“现在怎么办?”爱梅问道。“只因为尼可想甩掉杰克,并不意味着我不欠他什么,可怜的小男孩没有家、没有母亲……可是我当然也不适合做任何人的母亲,更无法在看着他时不去想到他是尼可的私生子。

“这真是太令人嫌恶,太不公平了,可是……如果杰克是只小动物,我会毫不犹豫的收容他,我不该至少也为这个小孩这样做吗?他和你、我一样并不适应这个环境,我猜即使尼可对他全无责任感,我都觉得自己对他有些义务要尽。”

爱梅再进主屋时,里面很安静,她叫住一位仆役。

“卫斯理?”

“是的,王妃殿下?”

“小男孩在哪里?”

“我想是在厨房,王妃殿下。”

她直接走向厨房,当她看见杰克小小的身躯坐在桌边,短短的腿悬在椅子边缘时,心中涌起了怜悯,他面前有一盘牛肉汤,显然碰都没碰,他面无表情地瞪着逐渐冷却的肉汤,同时晃着一只小脚。

爱梅突如其来的出现,使得厨娘和女仆全迷惑地抬起头。

“王妃殿下,”厨娘惊呼一声。“你要什么吗?”

“不,谢谢你,”爱梅愉快地说。“请继续你们的工作。”

她走向桌子,臀靠着桌沿,微笑地看着小男孩的目光飘向她衣服上的尘土。

“不饿吗?”她轻快地问。“我相信这些食物和你平常吃的味道不一样,试这些白面包卷,杰克?它们很软。”

金色的眼睛严肃地望着她,他拿起面包卷。

“来到一个新地方,什么人都不认识的感觉一定很吓人。”

爱梅赞同地看着小男孩咬一口面包,再咬一口,他显然被照顾得很好,皮肤泛出健康的粉红色,牙齿洁白干净,好漂亮的小孩,她心想。

男孩首度开口,以浓浓的乡下腔说:“他不想当我爸爸。”

爱梅想找些谎话,捏造一些故事来安慰他,可是事实还是上策。

“是的,他似乎并不想,”她温柔地说。“不过我会确保你受到照顾,杰克,而且我想当你朋友,我叫爱梅。”

小男孩沉默不语,一口一口的掐起面包卷吃。

爱梅友善而同情地望着他。“你喜欢动物吗,杰克?我在这里有个动物园,专门收容年老而且生病的动物,有马、猩猩、狼、狐狸——甚至还有一只老虎,你想和我一起看看牠们吗?”

“是的,”杰克放下挖成半空的面包卷,滑下椅子,好奇地仰头看着她。“你很高。”他说。

爱梅哈哈大笑。“我忘了停止长高。”她眨眨眼睛。

可是小男孩没有眨眼睛,也没回以微笑,只是戒备地盯着她,这个小孩很不快乐,充满疑心,又孤单,好象他父亲。

杰克是个奇怪的孩子,聪明但又未受教育,充满无法表达的感情,他彷佛不太在意有没有人陪伴,不过他似乎最能够容忍爱梅的在场。

她费了一番心思和努力,诱导他加入她和“参孙”的嬉戏,但是杰克太自觉,对于玩游戏的概念很笨拙,他从没提及他母亲或是他生长的村落,爱梅决定不逼他谈过去。

随着一天天的生活,他们逐渐发展出一套模式,爱梅知道杰克一在育婴室醒来,便会自动穿好衣服,来到她套房门口,耐心的等她出现。

他们一起进早餐,然后他会帮忙动物园的杂活,并在下午容忍她教导他骑马的努力,他像影子似的跟着她,不过是出于真的享受她的陪伴或是根本别无选择,就不清楚了。仆人不知道如何对待他,尼可则决心忽略他。

“你不能至少费心和杰克聊一聊吗?”爱梅在有一天晚上,她和尼可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机会时,忍不住要求。“他已经来了几乎两星期,你还不打算在某种程度上认他吗?”

“我计划在一星期之内替他找到新地方,如果你有兴趣继续娱乐那孩子,悉听尊便。”

“哪种地方?”

“一个愿意收容他来换取每年生活费用的家庭,直到他成年。”

爱梅放下刀叉,焦虑地瞪着丈夫。“可是杰克会知道那个家庭之所以愿意接纳他是因为钱,其它的孩子会取笑他,他们不会接纳他。”

“他会活下去的。”

爱梅顽固地盯着他。“我或许不希望杰克离开。”

“你究竟想拿那孩子怎样?把他留在这里戏弄,证明我过去的过错?”

“我才不会这样利用小孩!”她发火地说。

“那最好,反正你没机会,因为他要离开了。”

爱梅还有很多火爆的话要说,但是她勉强忍住,拾起刀叉,玩弄餐盘中的青菜。

“你似乎不只不注意杰克,对其它的小孩亦然。”她激动地说。“可是你对自己骨肉一定有一些感觉,所以你才打算把他送走,对吗?因为你不想爱他或喜欢他。如你知道自己过的是怎样空虚、自我局限的生活就好了,你生活在恐惧当中,企图用嘲、讽刺和冷漠来保护自己。”

他眸中闪过一丝光花。“请问我在怕什么?”

“你怕关心别人,更怕别人关心你,可是缺乏感情不是优点,尼奇,反而是弱点。”爱梅察觉他全身似乎在抖颤,彷佛神经末梢绷得像弓弦那样紧。

尼可推开椅子起来。“一个晚上听这些已经太够了。”

“如果你送杰克走,我会找到他!他是个无辜的小孩,被剥夺了继承权,他不该受那种的待遇,如果这就是你对当父亲的概念,我希望我不会为你生儿育女!”

“那就留着他!”尼可嗤之以鼻。“以你收容迷失动物和杂种狗的品味,我早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你只要确定他别来打扰我就好了。”

他离开餐厅,抛下爱梅瞪着他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为杰克的战争因为苏劳勃先生的抵达而中断,这位中年的艺术家以他神奇的修复年久失修和破坏的画作而著名。

爱梅立即喜欢劳先生,他温和而客观,少了她以为艺术家都有的虚伪,那幅失修的风景画似乎引起他十分的兴趣,急切的接下这份工作。

“可能不是什么鉅作。”他实际的告诉爱梅,耸耸肩。“但也可能很特别,我猜大约两周内,便会明白风景画底下是什么,王妃殿下。”

苏先生住进准备好的客房,爱梅和杰克天天去他的工作室,一瞥出现的图书。他们从没待太久,因为苏先生用的溶剂实在太刺鼻。

“重点在于移开上层而不致破坏下层的颜料。”苏先生告诉他们。“即使只是一片薄薄的颜料,也很难不失去原作的风景,所以我必须很小心,不影响肖像的特质。”

“那是肖像吗?”

“噢,毫不置疑,看见这个角落吗?绝对是绅士的手。”

“希望是安琪洛夫斯基的祖先。”爱梅说道,杰克凑近去看,她拍拍他的肩。“是你的亲戚之一,杰克,这不是很有趣吗?”

男孩不置可否的咕哝一声,他或者不了解或是不在乎自己是安琪洛夫斯基家族的后代。

“是的,一定很有趣,”爱梅自问自答,坐在窗边。“真的,杰克,你说得我耳朵都快要掉了,你必须试着闭上嘴巴,别这么多话。”

她的揶揄使小男孩微微一笑,他以浓浓的乡下腔回答:“你一直说话,我就说不出来了。”

爱梅哈哈大笑。“告诉一位淑女她太多话可不礼貌哦,杰克。”

“淑女不穿长裤。”他反驳,看着她的长裤和衬衫。

“但我是王妃,王妃可以高兴穿什么就穿什么,对不对,苏先生?”

艺术家微笑地抬起头。“我想是的,王妃殿下。”

他凝视爱梅半响,看她双腿交叉,斜倚在窗边,阳光洒在她的皮肤上,她的金色雀斑似乎在发光,她绚烂的微笑,像磁石般的吸引人。

“王妃殿下,”苏先生迟疑地说。“如果我可以作个个人评论……”

“当然。”

“你是个出奇吸引人的女性,王妃殿下,有一天若能为你作画,特别是我莫大的光荣,就画你现在这般模样。”

爱梅闻言大笑。“你如何来为这幅画命名?疯女人,怪人?”

“我是真诚的,王妃殿下,你是一位罕见又独特的美人,任何艺术家都想捕捉你的神韵。”

爱梅狐疑地笑了。“我可以让你看一百位更美的女性,我的继母就是其一。”

苏先生摇摇头。“传统型的脸蛋和五官很容易找到,我没太大的兴趣,可是你……”他停顿不语,看见尼可出现在门口。

“我同意,”尼可听见最后几句。“我很喜欢由一位能够欣赏王妃的美的艺术家来画她的肖像,如果你能让我看些你满意的作品,这个任务就交给你。”

“当然,我——”苏先生开口。

“我不想要肖像。”爱梅对着丈夫大皱其眉。

“可是我很想要。”

尼可恰巧瞥向站在爱梅身边的小男孩,他的笑容消失无踪,突兀地转过身,走向那幅待修复的画。

“我来看看你的进展,苏先生。”

“现在我已经发现溶解上层颜料的最有效方式,工作就会进行得快许多。”苏先生解释。“目前我已经掀开男人的左手部分。”

“我明白了。”

尼可凝视着肖像的那部分,突然被催眠了,他自己的左手开始发痒发热,他伸缩手指,双臂抱胸,突然有一丝晕眩,使他别开目光。

“我们稍后再讨论我妻子的画像。”他咕哝道。“至于目前,别让他们打扰到你的工作。”

“他们不打扰……”他没说完,尼可已经突然大步走开了,艺术家疑问地瞥向爱梅,她回以嘲讽的笑容。

“我丈夫言行真是优雅……你不同意吗,苏先生?”

但是在对方回答之前,她已走出工作室,小男孩施施然的跟在后面。

第二天晚上尼可终于被迫直接和他儿子说话。

他独自一个人在套房喝酒,缓慢而深思似的啜饮冰凉的伏特加,希望藉酒麻木心中的不安,现在一切都不对劲,完全失去平衡,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难以适应周遭改变的环境。

几周以来,他一直没上爱梅的床,对她的欲望已经开始咬囓着他,他想碰她、吻她,双手缠住她的红发,感觉她的身躯在激情中贴着他颤抖,可是他不要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她、需要她,因为她若知道了,可能利用这来对抗他。

想到爱梅如此巧妙的利用发现他私生子的事实,令他很生气,她先是扮演受到背叛的妻子角色,然后又决定要这个孩子留下来,她当然没有权利留住杰克,只要尼可愿意,明天一早就可以把他送走。

见鬼了,他近乎很感激——感激——爱梅如此肯定要留下小男孩,尼可常发现自己瞪着那孩子,渴望和他说话,同时又因为杰克和麦凯的相似而使他备受煎熬。一种奇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尼可放下酒杯,专注的凝神细听,那似乎是模糊的哭声。

“麦凯。”他骇然的低语,本能超过理性,不过那不是他哥哥……而是个小男孩的抽啜声。

尼可脚步不稳的离开套房,有一股他童年之后便不曾有过的痛苦和恐惧,他跟着那啜泣声走过去,沿着长廊,绕过转角,直到他看见一个小人儿缩在爱梅的门前。

“杰克。”尼可艰难地说,只觉得这名字好陌生。

男孩吓了一跳地抬起头,一脸的泪,很不快乐,他晶亮的眼睛似乎看进尼可内心的痛苦处。

“怎么了?”尼可啐道。“你受伤了?”

杰克摇摇头,更缩近门边。

“你要做什么?是不是肚子饿?或是口渴?”

正当此时门开了,爱梅一脸睡意地走出来,她先看见尼可,正要发问,低头又看见脚边的小人儿。

“杰克?”她蹲到地上,抱起小男孩,指控地瞪着尼可。“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有。”尼可低吼。

“怎么了,杰克?”她问。“告诉我是什么事。”

杰克挣扎着开口,泪水又涌进眼睛。“我要妈妈!”他抱住爱梅的脖子,小手插进她的头发里。

“当然,亲爱的,”她呢喃的抱紧他。“当然。”她捶着小杰克,无视于他流鼻涕和湿湿的睑。

看见女人——尤其是爱梅这种贵族妇女——安慰孩子对尼可而言是很罕见的,他自己的母亲把照顾孩子的责任丢给仆人和家庭老师,根本不插手。尼可根本没机会分享他家庭的隐私时光,除了他偶尔造访史克贺斯宅邸的时候。

此刻发现爱梅这么有母性出乎他意料之外,使他充满渴望和一种不讲理的怒火,如果曾经有像她这样的人为他和麦凯奋战该多好,她绝不会容忍任何人虐待小男孩,她会安慰并保护麦凯。

尼可抗拒一股疯狂的冲动想要蹲在她旁边,环住他的妻和哭泣的孩子,让自己成为这一幕的一部分,孤单的冰冷令他抖颤,那一刻爱梅抬头看着他,彷佛他是个侵入者,她没说出口,可是意思很清楚:你帮不上忙……你不被需要……

尼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转过角落停在那里,背靠着墙壁发抖,淹没在回忆里。

他想起在俄国的那一夜,被人从情妇床上唤醒,得知麦凯的事情。

“你哥哥今晚被人谋杀了,王子殿下,一刀刺进喉咙……”

然后是漫长的寻求正义,盘算着要向克夫斯基伯爵报仇,不,别再想下去了——但是记忆一再涌回来,他看见自己走向克夫斯基,他醉醺醺地睡在床上,房里有奇特的、混合着酒和汗的气味,尼可的心怦怦跳,有恐惧、有复仇的无情,直到他几乎听不见其它的声音,甚至包括克夫斯基看见有人要杀他的叫声。

尼可背抵着墙,逐渐下滑,直到整个人坐在地上,他茫然的纳闷在被拘禁期间,侦讯、折磨和痛苦中,他究竟在想什么,他记不得什么,他们曾问他麦凯的恋情,尤其是和克夫斯基的那一段,尼可才不在乎他哥哥的性倾向,有过麦凯童年那种可怕悲惨的经验,他有权利得着他所要的欢愉。

尼可拉起袖子,瞪着手腕上的疤,当他不肯响应侦讯人员的询问时,他们怒火冲天的嘲弄他。

“或许你认为喜欢男孩没什么不对,”他们说。“这一定是因为你也有相同的品味,对不对?”

尼可只是摇头,吐不出话来,他全身都因为惊骇和失血而发冶,不,他没有那样的品味,他向来热爱女人的优雅和柔软,以及她们的洞察力,尤其是比较年长的女性,因为她们比较少要求,了解生命的复杂和现实,而且最热情。

可是他从未想过要和任何人结婚,直到爱梅出现。

他整整等了七年,才拥有她,其间从下怀疑她将会属于他,他渴望她,那种感觉他界定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基本的需求,就像呼吸、吃饭和睡眠,问题在于她现在成了一种弱点,他必须剔除她,否则就会全然迷失自己。

尼可站起身下楼,简短的吩咐史坦利。

“派人准备马车。”

他现在要出门,去睹去喝酒、去找女人,任何人都行,只要不是爱梅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