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格!”茱丽愉快地叫嚷,从长沙发上站起来。

她的脸颊比以前丰腴了一些,是怀孕造成的结果,但是以她好动的生活方式,多出来的这些赘肉很快就会消耗掉,眼前倒反而增加她的风采,更加吸引人。

茱丽欢迎他来到家庭的起居室,脸上闪过一丝关心,但很快就以笑容掩盖了。

自从她生产以来,过了两个月,洛格才从伦敦来到里兹公爵位于伍威克夏的城堡。

这座古老的城堡是展现公爵珍贵收藏品的完美地点,但是公爵此刻最宝贵的是他的妻子和两个美丽的子女——四岁的威妮和新生的芮斯。

“我必须处理剧院的琐事,”洛格捏捏她的手,然后立即放开,大步来到桃花心木的摇篮边,看了一眼里面的小婴孩——赛芮斯,现任的赛侯爵,未来的里兹公爵——正安睡着,小拇指塞在嘴巴里,五官活脱脱是他那相貌堂堂的父亲的翻版。

茱丽坐了下来,骄傲地微笑。“你送那些礼物真是体贴,特别还送了一个给威妮。很多人都会忽略长女,只照顾新生儿。”

她的女儿正在地上玩着洛格送的新玩具,那是小小的达利剧院,还有一组穿戏服的娃娃演员。

“亲爱的,”茱丽告诉女儿。“这位是史先生,你记得的,不是吗?你必须谢谢他送你的礼物。”

威妮半躲在母亲的裙摆后面,偷觑着洛格。

天生对儿童没什么感觉的洛格,礼貌地瞅着威妮,但是没尝试走近。“哈罗,威妮。”他微微一笑。

她是个美丽的孩子,一头金发、蓝色的大眼睛,双手抱满娃娃。“谢谢你送我玩具。”地害羞地说,微微一笑。

那一刻里兹公爵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笑容。

“爸爸!”威妮叫嚷,朝他扑了过去,岱蒙笑着抱住她。

“嘘,小精灵,否则你会吵醒宝宝,然后我就得带你到外面,在雪地上翻滚当成处罚。”

孩子格格笑,双手勾住爸爸的脖子。“我会把雪球丢进你的衣领里,爸爸。”

“我就知道。”岱蒙可怜兮兮地回答,咧嘴而笑,然后他转向洛格,笑容消失了一点点。

“史先生。”他礼貌地说,两个男人向来不算亲近,虽然有相同的社交圈,却各自有非常不同的世界,茱丽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桥梁,扮演岱蒙的妻子,洛格的同事。

岱蒙向来不掩饰如果妻子再也不上台,他会很高兴,但是他仍然容忍她的事业,只要她快乐就好。洛格为此很尊敬公爵,很少有这种地位的男人允许妻子介入剧院那种声名狼藉的世界。

“漂亮的婴孩,”洛格朝婴儿点点头。“恭喜你。”在岱蒙回答前,他已经转向茱丽。“你何时回剧院?”

“等我准备好再说。”他的突兀使茱丽微笑。

洛格打量着她。“你看起来很健康。”

“除了我妻子的状况,”岱蒙打岔。“宝宝也还太小。”

威妮以童稚的好奇和焦虑说:“他要带走我们的妈妈吗,爸爸?”

“当然不是,威妮。”岱蒙温柔地望着女儿。“来,我们去看新的小马,让妈妈告诉史先生,剧院不是宇宙的中心。”

“别忘了她的外套,”茱丽叫道。她微笑地转向洛格,指指附近的座位。“老友,我还以为你忘了我的存在。”

“我说过我很忙,”洛格坐了下来。“少了你,管理整个剧院并不容易,即使我不想承认。”

“很抱歉当你发烧的时候,我没去看你——”

“我也不希望你来,”他迅速地说。“以致冒险可能伤害孩子。”

“不过你似乎也有一位能干的人在照顾。”

与笛琳有关的事仿佛一个无声幽灵,使他们陷入沉默。

“我一直看时报,”茱丽评论道。“最近的剧评一直不太好。”

“去他的剧评家,”洛格说道。“只要剧院夜夜客满最重要。”

报纸开始抱怨洛格的演出缺乏灵魂,技巧有余,但是情感不足。不幸的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

他向来习以为常的窍门——与观众心连心,使他们透过他的眼睛来看戏——消失无踪了。但是他不在乎,现在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连他对剧院的兴致都平空消失,取代的是一种尖酸的态度,激怒了每一个人,演员们憎恨他的指导和他尖锐的态度——老天,甚至憎恨他的表演。

“你那样念台词使我无所适从,”前天贝雅丝在排演时大胆的抗议。“不知道我们的对手戏怎么演下去。”

“担心你自己吧,”洛格啐道。“我会管我自己。”

“可是我的角色——”

“随你怎么演,天杀的我才不在乎!”

雅丝以平板而毫无感情的语调念台词,完全模仿他的方式。洛格很想臭骂她,但是那可能会激发他们集体反抗。

等到茱丽回去,以她温柔的影响力和外交手腕,剧院的气氛或许会有所改善,也许和她同台演出可以帮助洛格重拾以前那种演出中的丰富感情。

茱丽再次提起一切问题的核心。“笛琳有消息吗?”

他防备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雅丝告诉我她和其他人仅知的事,”茱丽同情地说。“我已经足以猜出其他的部分了。”

洛格勉强而简短的叙述了一下。“笛琳似乎决定舍弃贞洁,让她未婚夫死心,”他嘲弄地说。“而我有幸雀屏中选,成为帮助她的人。”

茱丽深思地说:“你们俩真的——”

洛格嘲讽地摊开双手。“我是谁,如何能对抗她的魅力?”

茱丽蹙眉以对。“你一定不知道笛琳的计划,直到事后——”她声音变小。“欧,洛格。”

“无妨,”她的同情令他全身一僵。“梅小姐达成目的,我也有一段愉快的时光,大家都满意。”在茱丽的凝视下,他起身踱步,仿佛这是牢狱。

大多数的男人可以毫无困难地撇开这件事,甚至会觉得这是上天掉下来的礼物,全无义务。那他为什么心结难解?为什么一想到笛琳的背叛就心如刀割,而且比她离开的那一天更甚?

白天洛格可以用工作和社交来填满,很少有空去想笛琳。但是入夜之后,她不断出现在梦中,令他辗转难眠。当他生病时,她如此悉心温柔的照顾,喂他进食,沐浴擦澡,减轻他的苦楚。以前他不曾需要人来照顾他——那一点使他爱上她。

可是笛琳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自私的目的,这份认知令他疯狂。夜里他生着闷气,在床上翻转,直到床单和他的身体缠在一起。每天早上醒来时,都觉得筋疲力尽,怒火翻腾,恨自己,也恨每一个不幸惹到他的人。

“我不信笛琳有恶意,”茱丽静静地说。“这只是孩子似的欠缺考虑,她敢找上你这种男人正表示她的天真——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挥挥手。“够了,她和我们讨论的事不相关。”

“你怎能这样说?显然你还没有从那当中恢复过来。”

“我不想谈她。”

“洛格,除非你能原谅笛琳,否则找不到安宁。”

“你再提她的名字,”他说。“我们的合伙关系就结束。”他的威胁十分认真。

茱丽突然像个十足的公爵夫人,傲慢自大地说:“我不喜欢你的口气。”

“对不起,公爵夫人,”他夸张地一鞠躬,回应她冷淡的目光。

片刻之后,菜丽的脾气就消失了。“我在她这个年纪,”她避免用笛琳的名字。“也为了类似的理由而逃家,希望逃避父亲对我的计划。因此我无法责备她,你也不该怪她。”

“我没有。我只怪她欺骗我,操纵一切。”

“现在她会如何呢?”

“我才不在乎。”

“你当然在乎。”茱丽回答。“你的工作状态和剧团状况几乎一团乱,剧评家把你批评得一文不值。你瘦了,这表示你食不下咽,而且你的样子有如宿醉之后的颓废。这一切显示不只自尊受伤而已,而是你的生活全然崩溃。”不是宿醉,宿醉是在停止喝酒之后,而洛格根本不打算停。

他冰冷地一笑。“没有崩溃。每个演员总有面对剧评不佳的时候,只是现在轮到我了。再者、剧团的演员将会习惯我不再溺爱他们的事实。如果我瘦了,是因为最近为了另一场戏额外练习剑术。让我再一次说清楚——我从没爱过笛琳,我渴望她,曾经得到她,现在已经结束了。”

女仆叩门端着茶点进来,经过时对洛格害羞地微笑。

“你不必对我诚实,”茱丽低声说,气愤地瞪他。“但是至少对你自己诚实吧——”

黄昏时,笛琳心跳怦怦地踏下马车,混合着希望和担忧地瞪视着方太太的大门。

“我该告诉车夫将行李拿进去吗?”她的女仆询问。

笛琳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是否能留下,若玛。请你在马车中等几分钟,我去拜访朋友。”

“是的,小姐。”

笛琳感激地微笑,因为女仆的善良和同情,使她得以来拜访方太太。此刻笛琳应该正前往姊姊家的途中,预备停留一个月,但是一封伪造给姊姊的信和贿赂车夫,使他们可以延至明天再抵达。

“谢谢你,若玛,”她静静地说。“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愿意为此行保密,我知道你为此所冒的风险。”

“我认识你很多年了,小姐,”若玛回答。“你是个善良的女孩——是梅家最好的一位,看见你心碎,所有的仆人都很悲伤。如果和你的朋友谈一谈,能对你有帮助,那当然值得冒险。”

笛琳小心地走上台阶来到方太太的大门前,已经两个月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期待方太太的反应。她或许不会不接见,毕竟方太太太优雅了,不会如此寡情,但是笛琳叩门时心中仍然忐忑下安。

离开伦敦不久,笛琳便写封信向方太太道歉并解释,并要求她别回信,因为父母亲禁止她和外面世界通信。就认识她的人而言,她似乎自地球表面消失了。

父母亲正在考虑安排她的未来,隐居国外或是搬去与年长的亲戚同住,对笛琳而言,这一切远比和柯爵士结婚好。柯爵士曾经来拜访梅氏夫妇,正式终止订婚的协议并讨回戒指。

“我当了戒指,柯爵士。”笛琳毫无悔意地告诉他。

他有如脑溢血的青蛙。“你典当我家传的戒指?用那笔钱来资助你邪恶的计划?”

“是的,爵爷。”

爵士怒火熊熊的目光转向她大惊失色的父母,再转回来瞪着笛琳。“呃,”他生气地说。“显然我免于犯下天大的错误,只可惜我没早点发觉你根本不合适当我妻子。”

“柯爵士,”安妮惊叫。“我无法表达我们深切的遗憾!”

“不,我才为你们感到遗憾,”他轻蔑地看笛琳一眼。“你的下场已经不言可喻,希望你明白若不是你自己的欺骗和愚蠢,本来可以拥有的一切。”

“我完全明白自己放弃了什么,”笛琳嘲弄的表示,笑容中苦甜掺半。她是成功的甩了柯爵士——只是代价太高了,不只是对她,也包括洛格。

她也对父母感到遗憾,他们的悲哀明显可见,担心这样的耻辱不只招人非议,更担心别人如何看待梅家人,安呢便坚持要她出国一阵子。

“我必须留多久?”笛琳胀红着脸问,自己的母亲一心要摆脱她,那种感觉真不好受。

“我不知道,”安妮紧绷地回答。“人们有很好的记忆力,丑闻通常要好几年才会淡去。傻女孩,你真不知道当柯爵士的夫人有多好。”

“我说过我不要,是你们让我别无选择——我宁愿接受后果。”

“你全无悔意吗?”安妮气急地责备。“你那样做太邪恶了。”

“是的,我知道,”笛琳低语。“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伤害了史先生,至于其他的——”

“你没有伤害那个下流的演员,你是伤害你自己。你毁了自己大好的未来,让全家人蒙羞。”

笛琳沉默以对,明白自己一定有什么问题——因为折磨她的不是她带给家人的屈辱,而是她造成洛格的痛苦。那天早上分手时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孤独,如此压抑——使她每次一想起来都心如刀割。

如果一切能重来一遍,她的行为会大不相同。她将会信赖洛格,全盘托出一切的经过,或许他会聆听。她心中一直有个荒谬的念头,想要安慰他,如果能够再见面,让自己知道他安然无恙,那该有多好。但是理性告诉她,这样想是白费力气,她必须忘掉他,抢救自己的未来。

下车的时候,连这一点都变得更困难了。

前门开了,方太太的女仆凯茜探出头来,并睁大眼睛。“欧,笛琳小姐——”

“哈罗,凯茜。”笛琳迟疑地说。“我知道这种时间来访很奇怪,可是我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你想方太太愿意见我吗?”

“我去问她,笛琳小姐,她刚吃完晚餐。”

笛琳站在门口忐忑下安的等候,当她看见方太太走过来时——心中的惊慌缓和了许多。方太太眼神很柔和,一手握着桃花心木的手杖,缓缓走向笛琳。

“笛琳。”她温和的招呼。

“你受伤了,方太太?”笛琳关心地问道。

“不,亲爱的,只是天气阴冷,冷进我的骨头里。”她握住笛琳的手。“你又逃家了吗,孩子?”

笛琳心中好感激,两个月以来方太太的脸似乎是她所见唯一友善的一位。“我必须见你。我必须找人倾诉,而你应该不会拒绝——或者责备我想告诉你的事。”

“你没有奶奶可以倾诉吗?”

“只有一个外婆,”笛琳想到严肃的外婆,不禁畏缩。“恐怕她帮不上忙。”

“你家人发现你失踪会不会很紧张,笛琳?”

笛琳摇头以对。“我告诉父母要去拜访我姊姊,他们很高兴我能离开家一阵子,毕竟我惹了很多麻烦,羞辱他们。”她顿了一下,语气紧绷。“恐怕状况还没完。”

方太太直视她的眼睛,敏锐地看透了一切,她伸手拍拍笛琳的肩膀。“我了解你来此的原因,孩子,你来找我是对的——比你所知的更加正确。到客厅来吧,亲爱的,我会通知仆人拿你的行李。随你爱住多久都可以。”

“我还有女仆和车夫——”

“啊,我会安顿他们。”她转向在一边等候的凯茜。“为客人预备晚餐,送来客厅。 ”

“我不饿。”笛琳反对。

“你瘦了,笛琳——以你这种状况,消瘦并不健康。”她们了解地对看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会不知道?”方太太有一丝感伤。“否则你不会有那种眼神。我猜你家人还不知情?”

“不,”笛琳语气绷紧。“我还不足以坚强得告诉他们。我觉得——非常的孤单,方太太。”

“进来吧,孩子,我们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