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泽勒死了国本开发公司的经理——国本多计彦。他是这个公司的职员。国本开发公司是六年前因心脏麻痹死去的多计彦的父亲国本多市郎创办的公司。此人以在战争中勾结军部攫取的暴利为基础,利用购买土地和兼并公司等手段,使公司逐步发展成一家超大型企业。因此,国本多市郎甚至被人们称为“收买狂”。

以核心企业国本开发公司为支柱,联合公司最大时多达二十余家。如今多市郎死了,公司缩小到十三家。国本开发公司作为整个企业的心脏,主要经营出租、转让不动产以及综合性娱乐、休假设施;另有商行从事外国车辆进口、电子仪器的销售等。

多市郎廉价购置的不动产,随着战后经济的飞速发展,一下子增殖了几十倍,有的甚至是几百倍。而且,房产一经租出,就开始月月生利,为扩大公司规模积累了资金,在战后财界掀起一阵旋风的国本多市郎正准备把目光转向政界,以求进一步发展日益兴旺的事业时,突然心脏病发作,腿一伸撒手西去了。

多市郎死后,其子多计彦继任总经理。这人集纨袴子弟的所有陋习于一身,思维幼稚,嫉妒心极盛,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典型的愚夫,根本维持不了迅速膨胀起来的企业。也就是说,多计彦是继精明的国本公司缔造者之后的第二代“昏君”。

前任经理多市郎属于进攻型经营者。他在世时,尽管有些勉强,但企业中的纰漏都掩藏在果敢的进攻中,并不为人注意。

但是,多市郎一死,过去堆积的破绽全部暴露出来。多计彦既没有医治破绽的能力,也缺乏依靠积极的进取把危险消化在扩大企业规模中的本领。

在危急关头,帮助多计彦渡过难关的是其堂弟国本数久。多市郎升天后,数久就任常务副经理,分管财务。上任伊始,断然向臃肿的企业开刀,毫不留情地剔除赘肉,砍掉一批收益较差的子公司,进而合并重复部门,彻底精简机构,使公司规模缩小为原来的一半,剩下的都是高收入企业,从而形成了新型的高效率企业集团。

当时,持续高速增长的日本经济在石油危机的打击下,开始进入停滞、收缩时期,各大企业犹如超速行驶的列车,在惯性的冲击下难以采取相应的措施抑制失控的局面,纷纷叫苦连天。唯独数久的保守经营处之泰然,新任副经理如同―名能征惯战的将军,牢牢地把握着这只新编舰队在经济的旋涡中稳稳当当地航行。

胡桃泽英介是规划部成员。规划部是国本开发的近卫军、直属总经理领导,专门负责制定国本集团的扩大战略,是“国本帝国”的参谋部。

但是,多市郎的暴卒使国本公司的经营方针出现根本性变化,旨在推进企业大发展的规划部遭到冷落。大势所趋,这是一般职工无法逆转的事情。

多计彦的夫人诗子,婚前是经理室的秘书,已与胡桃泽暗定终身。诗子理智貌美,表面上又不为姿色而居傲的性格在公司内外博得一致好评,成为国本公司公认的第一佳人。男职工纷纷寻找机会试图接近她。

“诗子到底嫁给谁呢?”

此事几乎成了所有男同胞议论的中心。然而这时,诗子已经把自己的终身托给了胡桃泽英介。

多市郎时代,经理室的秘书与事业规划部的联系格外密切。在业务上,胡桃泽经常同诗子接触,令其他部门的人不胜羡慕。久而久之,两人从工作上的联系逐渐发展为个人交往。不知不觉地,他们热烈地相爱了,对于两人来说,对方都是自己心目中的“唯一异性”。作为终生伴侣,你唯我不娶,我唯你不嫁,他们谁也不会再考虑其他异性。

不久,他们悄悄定了婚。只是在结婚之前,两人都想继续从事自己的工作。在国本开发公司,是不允许夫妇都在同―公司工作的。一旦结婚,必须有一方(一般都是女方)退职。哪怕单纯地公开婚约,在公司里也难以待下去。为此,他们决定暂时瞒下这层关系。

孰料,其间发生意外变化。为将来接替父亲管理公司的多计彦来秘书科实习,对诗子一见钟情,死缠硬磨,无论如何也要和她结婚。

起初,诗子拒绝了他。多计彦不甘心,仍然继续求婚。他十分自信,作为国本帝国的王子,诗子不可能拒绝他的爱情,她的踌躇不过是被一跃而为贵夫人的美好现实吓住了。

说来也巧,多计彦出现了可靠的援军。其父亲多市郎格外欣赏诗子的工作表现和为人,极力劝她与儿子结婚。

诗子开始动摇了。因为这绝不是一般的求婚,只要答应多计彦,自己就是未来的经理夫人;更兼多计彦的陋习全被好看的外表掩盖着,给人的印象俨然是在优越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颇具智慧和教养的绅士。

胡桃泽不知道多计彦求婚。事情在一般职工无法窥知的公司上层秘密进行,诗子默许了。虽说与胡桃泽定过终身,但她抵抗不住眼前的巨大诱惑。作为女人,诗子非常自信,从小时候起,她就意识到男人们渴求自己的眼睛。不论在何时、何地,她都是当之无愧的“女王”,并习惯了“女王”这一殊荣。因此,她了解自身的价值,深信不论出多么高的价格都嫁得出去。可是,为同胡桃泽谈恋爱,她付出了最珍贵的东西。或许女人从谈恋爱的那天起,就忘记了利害得失,忘记了自身的价值。这也难怪,爱本身是无偿的,是自我牺牲。

然而,多计彦一向她求爱,诗子重新想起自身的价值。如果胡桃泽始终呆在身边,不断巩固两人之间的爱情,也许能够有效地控制诗子的动摇。

但事不凑巧,国本开发公司在马来西亚新购进一家宾馆,胡桃泽以技术指导的身分长期出国在外。诗子想见胡桃泽也见不到。当男女之间出现第三者时,最需要的是两人密切关系,依靠频繁接触进一步确认业已产生的热情与爱情,以便挤出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夹杂物”。

遗憾的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们天各一方,两人的感情绝不是用信和电话能够维持得了的。对于犹豫不决的诗子,多计彦连连发动进攻,而诗子一点儿也得不到来自胡桃当的爱情“补充”。

多计彦不知道诗子已有恋人,但是客观上却形成了趁胡桃泽不在而夺他人之美的结局。胡桃泽回国时,一切都晚了。多计彦与诗子公开了婚约,拟定了举行婚礼的日期。

诗子哭泣着向胡桃泽赔礼,但缄口不提撤销同多计彦的婚约,重新回到胡桃泽身边来。眼下的诗子已完全陶醉在多计彦不停灌输的、未来“国本帝国女王”的美妙幻想中。

诗子的眼泪绝非来自为亵渎纯洁的爱情产生的自责,而是只顾自己,央求胡桃泽把以往的关系埋葬在绝秘中。

“英介,到了。”

陷入沉思的胡桃泽被诗子唤醒,不知什么时候,轿车已驶进机场宾馆前的停车场。

周围依然很黑,唯有东方透出几缕曙光。为出发或迎送亲友的宾客代步的车辆陆续进入停车场。从车上走下一拨人,机场便增添几分活气,机场苏醒了。但是,为了防止噪音,还没有客机起降。

“到我们的航班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去宾馆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使用化名,已在机场宾馆预约了房间。

“去那儿休息能行吗?”来到机场,胡桃泽的心情愈发忐忑不安。

“看你说的,怕什么呀!尸体还没被发现呢,回家探亲的佣人几天后才能回来。即使偶然被其他人发现,也要等天亮之后。千万不可畏首畏尾,胆战心惊,应该坦然地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诗子必须随时给胡桃泽壮胆,两人即将走向杀人后的第一道关卡,等待着他们的是意想不到的“伏兵”。

日本宾馆是彻底的实用主义产物,特别是机场、车站内的宾馆大多是只住一宿的短期客人,室内布置更是大杀风景。双人床、浴室、厕所、电话……统统都被塞进有限的空间,让其发挥最大的效能。

机场宾馆尤其如此,哪怕住一宿也属于“长期”逗留的客人,凌晨出发或深夜到达的旅客居多。为方便旅客,宾馆多开设半宿或小憩等服务项目。所以,室内设施和装潢与其讲究豪华、情趣,莫如说更注重方便实用。

“作为我们的‘新婚之夜’,房间是太寒酸了。不过,就凑合点儿吧。”诗子打开房间,放下行李说。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真正的‘新婚之夜’在巴黎!”

他们准备乘今天上午的航班经苏联飞往巴黎。

“其实,只要有那种心情,在哪儿都一样啊!”诗子调情地笑了,二人双双进入浴室。

洗过澡,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疲劳。尽管如此,他们仍然热烈地拥抱在一起,胡桃泽担心宾馆纸一样薄的墙壁,不得不再三捂住诗子的嘴。

置身于只重视实用的房间,省去温存和爱抚,效率似乎提高了许多,在不太长的时间内,他们燃尽了熊熊的欲火。

双方得到生理上的满足,拥抱着深沉地睡去。

多计彦和诗子结婚不久,国本多市郎訇然倒毙。原以为继承问题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不料多计彦迅速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赫赫然登上“国本帝国”的王位。诗子作为多计彦的妻子,自然成为“王妃”。

胡桃泽开垦、培育成熟的美女一下子飞到凡人够不着的彩云上。如果当初高不可攀倒也罢了。但是,本来随时都可以采摘的“鲜花”突然被单方面断绝,胡桃泽处在被禁欲后的爱情饥饿中。

恰在这时,辅佐多计彦、新就任常务副经理的国本数久向经理建议引进一项离奇的制度,即让国本公司的全体单身职工申报自己的性格、家庭关系、性趣爱好、身体特征,然后把这些数据输入电脑,利用计算机在公司内部选择理想的配偶。

国本数久由电视台播放的什么科技成果展览会得到启发,遂想出这一主意,说是为“维护国本公司的纯血缘关系”,建议在公司内部实行,而他自己却依然过着单身。

由于数久的保守经营有效地医治了多市郎时代遗留的种种弊端,所以多计彦立刻采纳了他的意见。就这样,凡是单身,国本联合公司的所有青年职工都必须申报结婚材料,利用安装在公司“婚姻介绍所”的计算机,推算出自己的最佳配偶。

当然,本人有权拒绝计算机推算出来的结婚对象,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年轻人中间极少有人拒绝。

在“婚姻介绍所”的斡旋下,由公司内部找对象的人可以受到许多优待。首先,经理为其主婚,再不济也是副经理充当主婚人。如果本人隶属子公司,总经理多计彦还赠送一笔现金,同时在租赁公司住宅、个人建房筹措资金等方面也给予优惠。

尽管公司一再声称不存在歧视问题,但是利用电脑结婚的人和拒绝者之间,婚后在公司的境遇显著不同。

开始的时候,大家好象认为这些年轻人不过屈服于特殊恩典的诱惑,但事实上经计算机推算出的伴侣绝大多数情投意合,家庭和睦幸福,感情破裂者为数极少,离婚率比社会上低得多。

同时,经理主婚是真诚的,没有丝毫的虚伪和做作。因此,当初对机器为媒感到抵触的人,一旦进入夫妻生活,也开始对对方满意起来。

从那之后,国本联合公司的职工稳定率在同行之间扶摇直上,年轻人的妻子婚前都是国本公司的职工,自然养成了一种全家为公司出力的意识。随着公司内部在经理的保媒下结婚的年轻人增多,家族公司、同族经营的色彩日益浓厚。

家属的合作,提高了职工的生产积极性。利用电脑介绍对象的制度配合着数久的收缩政策出现明显效果。

诗子被多计彦夺去,陷入痛苦深渊的胡桃泽出于心理上的反作用,通过婚姻介绍所,和计算机推算出的对象结了婚。充当主婚人的也是多计彦夫妇。在胡桃泽的婚礼上,作为经理夫人,诗子只好强颜欢笑,木偶般地履行着主婚人的职责。

胡桃泽的这一举动自然也包含着对诗子的复仇心理。他的妻子是在总务科任职的奈良桥麻纪子。作为待选配偶,当计算机把这名老实而腼腆的女性推到他面前时,胡桃泽过去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麻纪子出生于富裕家庭,父亲是某矿山的工程师,亲戚中没有患恶性疾病者,社会地位中等偏上,如果没有诗子的存在,麻纪子是无可挑剔的佳偶。作为妻子,麻纪子确实尽心尽责,时刻留意丈夫的健康,甚至不放过饮食、服装等每一个生活细节。

夫妻偶尔在街上用餐,每当遇到稀罕菜肴,麻纪子一定用心请教菜的做法,并详细记录下来。平时,仔细琢磨丈夫的嗜好,似乎能够看到丈夫满意的笑脸就是自己人生的全部意义。即使一般注意不到的袖口上脱落的钮扣、衣袋中极小的绽缝,也会给丈夫随时补缀,由于照顾得过于周到,反而使胡桃泽喘不过气来。

与诗子相比,麻纪子的容貌也毫不逊色。诗子瓜子儿脸,五官俊秀。麻纪子则是圆脸儿,文雅而庄重,具有日本女性的内在美,不像诗子那样摩登。

当计算机推出麻纪子时,同事们无不羡慕说:“英介这家伙有艳福,撞上了个心地善良的佳人!”

看样子,过去一定有许多人追求麻纪子,可是好像她根本没有主动选择对象的积极性。同胡桃泽结婚后,她曾红着脸说:

“当我知道计算机指的是你时,甭提多高兴啦!因为对于未来的丈夫,你早就是我心中的偶像。”

据说,为了选择胡桃泽这样的人作伴侣,麻纪子婉言拒绝了所有接近她的男人。如今她真的实现了自己的美好夙愿,又怎能不使她高兴呢!对麻纪子来说,婚姻介绍所的计算机就是最好的媒人。

可是,在胡桃泽眼里,麻纪子始终不过是“替身”,应该为他作妻子的只有诗子一个人。诚然,麻纪子是名难得的女性。她是那样地热爱自己的丈夫,甚至把丈夫的喜悦当作自己生存的全部价值,但归根结底,她只是诗子的“替身”,不是真正的妻子。麻纪子越是为他尽心,胡桃泽越是感到精神上无所寄托。

“我需要的不是这样的女人,是诗子,是诗子本人,任何人也代替不了她!”

凝视着麻纪子的背影,胡桃泽总是在她身上迭现出诗子的面容,不论是吃饭,还是生活中不起眼的一举一动,乃至卧室中的夫妻生活,哪儿也少不了诗子的幻影。

麻纪子不知道自己是代人作嫁的假妻子。正因为这样,胡桃泽才赌气似地把她拥抱在怀里,热烈地爱抚她。

谁知,愈是这样做,诗子的“幽灵”愈是不离左右。本来为向诗子复仇才与麻纪子结的婚,到头来,反而自食其果,遭到诗子的反报复。

诗子报复他,麻纪子也报复他。诗子的“幽灵”埋怨说:

“纵使我同你之外的其他男人结婚,你也不应该娶我之外的其他女人。对于你来说,唯有我才配做你的妻子。应该与你结合的人出了嫁,你就应该一辈子不结婚!”

麻纪子的幻影也恨恨地说:

“你把我当成‘替身’,我让你一辈子受苦受罪受折磨!”

他同时受到两个女人的报复,对诗子的思慕和对麻纪子的自责犹如炼狱的烈火烧烤着胡桃泽。

但是从表面上看,他们夫妻间的关系是和睦的。在美满姻缘的遮盖下,谁也不知道胡桃泽自责的矛盾心理,谁也感觉不到烧烤胡桃泽的灼热。

“英介,英介!”

诗子的连声呼唤,使胡桃泽从睡梦中惊醒。在慢慢恢复后的视觉中,出现了诗子担心似的表情。

“你怎么啦?做恶梦了吗?”诗子关切地问,胡桃泽斜睨窗外,天已大亮。

“不,没什么。”胡桃泽努力掩饰说,但全身已被汗水浸湿。

“英介,你要放得下才行!”诗子认为胡桃泽又梦见了刚才的杀人场面。

“不,你弄错了。我在想你……,我终于把你又夺回来了。”

在过去的幻想中,如同隔着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根本不可能得到诗子,如今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热切愿望,诗子作为有血有肉的人已呆在身边。这使胡桃泽产生新的冲动。短暂的休息恢复了体力,精神上也清爽了许多,浑身涌出一股不可遏止的强烈欲望。

“不行了,没时间啦!机场就要办理出境手续了。”诗子含情脉脉地挡回胡桃泽伸过来的手。

“五分钟就行!”胡桃泽孩子似地央求说。

“五分钟不够啊!”

“不会早点儿结束嘛!”

“你结束,我还满足不了呢。珍惜点吧,哪怕是一次,也不要白白地浪费体力。我们好不容易相聚在一起,应该珍惜每一次机会。”诗子柔声劝慰说。

“起来吧,起来收拾一下行李。国际航班的离境手续办得早。”

诗子掀掉被子溜下床,丰满的肌体掠过胡桃泽的视野。他满足了,他陶醉了。

“为占有她,我杀了人!”

作案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回诗子。为继续占有她,今后仍然须要殊死搏斗。欲保身,只有逃往海外,与诗子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应该说是向法律宣战的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