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他便离开惠光馆,拖着疼痛的脚,找寻清早就开店的药房。开门的药房态度冷淡,所以他没让对方看伤口,直接便买了软膏和抗生素,到附近的咖啡厅自己动手抹药。抹完后心情好转些许。

他心想,这么一来,也许得找家大饭店,装模作样的过生活,才能摆脱玲子的追踪。他决定找个地方买些上好的成衣和旅行用手提包。那得先等银行开门才行。

——到了近午时分,才抵达K饭店落脚。

眼前是间视野不错的房间,他躺在松软的双人床上,想补偿昨晚失眠的疲累。感觉腿部的疼痛已舒缓许多,他想在亮处换药,于是便在窗边的亮光下仔细检查伤口。

那是五月某个美丽的下午。一片片云朵悠闲的浮泛在高速道路上空,无数辆宛如火柴盒小汽车般的车辆,静静行驶在高速道路上。一切看起来都显得明确而客观。话说回来,他会觉得有人在跟踪他,其实只是因为受玲子影响,而产生无谓的幻想罢了。

这时,某个记忆从脑中苏醒,紧紧束缚他的心灵。“玲子说她透过照片看过我的长相。我的脸部照片是从哪里,透过什么途径散播出去的呢?”

不过,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烦心,证明他怕死。倘若不怕死,心中应该就不会有不安的种子。拒绝非出于自己所愿的死法,与贪生怕死,应该不一样吧。

在明亮寂静的光芒下,羽仁男仔细检查自己裸露的大腿。他拭去先前涂好的药膏,定睛细看那半截断刺。

虽说是刺,但它的形状相当完整。它的黑也不是木质的黑,而是像一根铁丝,那纺锤形的外观,看起来比昨晚更厚。似乎扎得相当深,难怪会化脓。

他试着多方回想,但始终搞不清楚是在哪里刺伤。之前曾为了躲避近逼的脚步声,而靠向垃圾桶,难道是那时候被钉子刺伤?不,他确定是在行走时被尖刺刺伤。走路时会被尖刺刺伤,实在难以置信。他再仔细回想,发现自己被刺中时,仿佛听到咻的一声,像是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但那也许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羽仁男突然独自笑了起来。

他这般愁眉苦脸,显示他正深受不安的折磨。之前每天让女吸血鬼吸他的血,他也没因此感到一丝不安啊!

仔细想想,他已许久不曾有这种活着的感觉,也就是不安的感觉,几乎都给忘了。这不就证明,羽仁男正在不知不觉间恢复原本的“生命力”吗?

“要是伤口恶化就得看医生。就这么回事。”

他心里这么想,重新抹好药,吞了抗生素药锭后,舒服的进入梦乡。

当他一觉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他感到饥肠辘辘,本想到餐厅去,但想到要是被人发现那可不妙,他只好就此作罢。自己确实是在畏惧些什么,但当他意识到自己来到人们面前,会很在乎别人的眼光时,他害怕心中的畏惧完全呈现。我不是出于畏惧,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只要在房里用餐就行了。不必顾虑任何人。我有的是钱。

他利用客房服务点了菲力牛排、华尔道夫沙拉、一小瓶葡萄酒,当羽仁男看到服务生推着餐车走进房内时,他忍不住窥望服务生的表情。

这名服务生脸上有拼命挤青春痘所留下的痘疤,神色倨傲,身材高大,但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没与某个组织有挂勾。人们全都有自己所属的组织,密谋杀害绝对孤独的人。

餐点可口,葡萄酒甘醇,但羽仁男在这漫漫长夜里看着电视,迟迟无法入睡,为此深感困扰。全是先前那顿午觉害的。电视播毕后,他望着晶亮的灰色映像管,上头突然浮现不知是琉璃子、玲子,还是吸血鬼夫人的脸,好像要和他说话一般,但荧幕映照的画面,始终都像是闪亮沙漠的一隅。

到了半夜两点,他这才打了个哈欠。

他紧抓住这个哈欠,决定上床睡觉,就此走向洗手间,这时,有人轻敲房门。

羽仁男一开始心想“咦,是客人上门吗”,但不可能有客人到这里来买他的命。首先,报纸广告早就撤了,而且没人知道他以假名投宿这家饭店。

那么,会是谁呢?

对方再度敲门,这次声音较为响亮。

羽仁男拿定主意,用力打开房门。

走廊上站着一名身穿风衣,头戴软帽的男子。

“您哪位?”羽仁男问。

“您是田中先生吗?”男子问。声音粗犷带有磁性。

“不,我不是。”

“样啊。抱歉。”

但对方的说话语调很单调,没带半点歉意。他就此转身从走廊上离去,羽仁男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关上门,心跳愈来愈急。

“看他的问话方式,还有离去的模样,绝不寻常。他们终于找到我了。明天再搬往别的饭店吧。”

他如此暗忖,把门锁上,准备就寝,但已无法入眠。

腿的疼痛似乎已舒缓许多,但他总觉得刚才那名男子还在房外徘徊。先前出售性命时,明明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就像抱着一只猫睡觉般,那温热、毛茸茸的恐惧,紧紧揪住他胸口,还竖起了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