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事就此落幕,但从那之后,他与玲子的关系顿时变得紧张。

对于玲子提供的饮食,他都得存有戒心才行。

“里头没毒。我已经先试过了。”

虽然玲子开玩笑这么说,但她也很小心提防羽仁男逃走。

玲子开这种玩笑时,眼中满含毒意,她再也不说那些温柔天真的话语,言谈间开始带有几分轻蔑的口吻。

“您这么爱惜性命的人,要是感冒可就糟了。”

“您可得要长命百岁才行啊。”

“我们真的来养一只狐狸狗吧。因为光靠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要是真有危险,你这位骑士恐怕会自顾自的逃命去呢。”

“连一天三餐都得这样提心吊胆,真是辛苦你了。我干脆在你的饭里头加些营养剂好了。”

不管羽仁男去哪儿,玲子都如影随形,而玲子想去哪儿,也都一定会拉羽仁男跟在身旁。

玲子的服装显得比之前更加放浪,又开始滥服安眠药。并陆续发明怪异的设计,她从灯笼得到灵感,作了一套活像是在身体四周套上灯笼般,圆滚滚的纸洋装,并带着羽仁男到艳舞酒吧跳舞,跳到酣畅之际,还放声高喊“我是灯笼。里头满是火。快撕破我!快撕破我。”要其他年轻小伙子撕破她的灯笼,然后全身只穿一件连身衬裙,火热狂舞。

当她朦胧忘我时,羽仁男本想看准机会逃脱,但玲子似乎直觉异常敏锐。

“你要去哪儿?”

玲子旋即挡在他面前。就算羽仁男上洗手间,她也守在门外。

玲子之前说过,她因为服药的关系,有预知和预言的能力,此时她望着羽仁男的脸说道:“你打算今晚逃离我身边。我不会放你走的。你为了方便随时逃脱,把银行存折绑进肚围里,连睡觉也不离身。这些我全都知道。真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守财奴。你要是想逃,我就杀了你。你乖乖不逃,反而可以活久一点。如何?因为我已经疯了。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发疯是这么开心的事。早知如此,真应该早点发疯的。”

她在艳舞的噪音中,边跳舞边大叫。

某天晚上,玲子突然喊肚疼,要求羽仁男陪他上厕所,不得已,羽仁男只好一起随行,结果引来其他女客一阵骚动,跑去向老板告状,羽仁男就此被老板揪出店外。

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头也不回的冲向夜晚的市街。

他尽可能走弯曲复杂的路,走向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由于他跑得又快又急,引来路人侧目,而且在这鲜少有计程车的时刻,他连花时间和罗嗦的计程车机司机交涉都怕,所以只能不停的往前走,不敢稍有停歇。

眼下的一分一秒都暗藏危机。

总之,他绕了不少远路,混进错综复杂的屋舍间,在霓虹灯闪烁的小巷间穿梭,踩过老鼠的尸体,拨开拉扯他衣袖的流莺,想前往能令他安心的地方。

走着走着,来到一处昏暗的三流住宅街,一片悄静的房舍,在高架铁路底下形成一处低矮屋檐相连的住宅区。河堤旁有一座垃圾山,路面不仅没铺柏油,在欠缺路灯的幽暗中还满地都是施工后的碎石。

之前可能是因为只顾着赶路才没发现,羽仁男以手帕擦拭汗水涔涔的额头,略微放慢步伐,正准备转进一旁的巷子时,突然听见背后有人蹑步而行的脚步声。每当他开始走就传来脚步声,他一停步,脚步声也跟着停歇。

他回身而望,不见人影,但每当他开始迈步,脚步声便又悄悄跟在后头。

他改变念头心想,该不会是自己脚步声的回音吧,他决定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就在他即将来到光线较为明亮的市街时,他才发现之前一直挑暗处走,其实是想早点来到亮处下,而就在他加快脚步时,突然感到大腿一阵刺痛。

这种季节不可能会被蚊子叮。不过,疼痛旋即消失,所以他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明亮的大路,就此松了口气。

当然了,每家店都已关门。亮晃晃的铃兰造型路灯,空虚的照耀着招牌和橱窗,汽车喧闹的来往交错,一个极其平凡的市街。

羽仁男在马路对面巷口处发现一个座灯式招牌,上头以白字写着:“住宿八百圆、休息三百圆。”

确认过四下无人后,他横越马路,再次环视四周后,走进巷弄里。

这家名为惠光馆的小旅馆确实是一家爱情宾馆,但不知道为何会在这种地方开设一间这样的旅馆。

玄关屋檐的挂灯光线昏黄,连模样看来都很柔弱的飞蚁,围绕在圆形的挂灯四周打转。打开玻璃门后,看不见柜台,只有一张写着“如果店内没人,请按此铃”的贴纸,底下有个出现裂痕的黄色铃按钮,羽仁男就此按下。

屋内静静传来铃声。不久传来有人绊倒,将东西撞落地面的声响,有人叫了一声“好痛”,接着是一串咳嗽声,一名个头娇小的老太大走出。

“您好,要住宿是吗?”她以眼白偏多的凶悍眼神望着羽仁男说道。

“是的,还有空房吗?”

羽仁男心想,反正一定多的是空房,但基于礼貌还是这样问道。

“好一点的房间已经都客满了。现在明明景气不好,但唯独我们的生意特别兴隆。我们虽然没有冷气等设施,但夏天一样高朋满座,因为我们位于较隐密的地方,所以客人方便进出。就跟当铺一样。”

羽仁男听她这么说,直觉这里是供人偷窥的旅馆。如果坚持要她提供“好一点的房间”,她肯定会开出五千圆的高价,狠狠敲客人一笔,然后带至有小孔可以偷窥的房间。就这方面来说,老太太的话术着实巧妙。尽管没冷气,夏天一样客人络绎不绝,这句话间接暗示了这家旅馆的特别服务,此事不言可知。

但羽仁男就只是冷冷的回道“没关系,给我差一点的房间就行了。一晚八百圆对吧。”

老太大闻言,突然就像把脸上的铁门拉下一般,脸色一沉。接着领羽仁男来到二楼一处三张榻榻米大,活像贮物间的细长型房间,收下八百圆后,留下一句“棉被在柜子里,您要就寝时,请自行铺床”,便走下楼梯,发出阵阵嘎吱声。没有要端茶招待的意思。

羽仁男已疲惫不堪,很想倒头就睡,所以他想请老太大替他铺床,但他心想,就算说了,也只是惹来一顿白眼,因而作罢。

宛如车子驶进屋里般的响声,撼动着这间细长型的小房间。那是都会夜晚的海潮声。走廊对面有女人的尖叫声。但紧接在尖叫声之后,是像丝线般轻细的叹息声,所以羽仁男决定不予理会。空气中微微传来厕所的臭味。

天花板的背后应该是烟雾包围的星空,一想到这里,羽仁男便以手当枕,仰望那有一大滩雨渍的天花板,感受天神的装置。吊灯晶光灿然的大会议厅天花板背后,以及这种像老鼠窝似的旅馆天花板背后,都有着同样的壮阔星空。悲惨与孤独,幸福与成功,在这片星空下完全相同。只要翻个面,不管身在何方,都一定能看到同样的星空。因此,他无意义的人生也与这片星空紧紧相连。羽仁男也许是栖身于这处廉价旅馆里的“小王子”。

他一把拖出那又湿又冷的棉被,随便往地上一铺,他嫌麻烦,本想直接就这样睡,但因为觉得很束缚,所以他粗鲁的脱去长裤。这时,他感到腿上一阵刺痛。似乎有根小刺隔着长裤刺进他腿里。他四处找寻那根刺,但始终遍寻不着。借着灯光仔细查看后,发现有根断折的尖刺钻进皮肤里,形成一颗黑点,虽没出血,但感到隐隐作疼。

他想入睡,但辗转难眠。玲子的脸浮现脑中,一面凝睇着他,一面把手指伸进“蚂蚁之家”里,抓起两、三只蚂蚁,撒到他脸上,这个幻想不断袭扰着他。不久,大腿渐感疼痛,似乎开始发烧,整条腿变得又烫又重,益发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