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夜无事到天明。悠子虽是很害怕的样子,但这一夜却似乎睡得很沉。倒是世村因为时刻要留意邻室的动静,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好。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肿着眼睛出去吃饭,见到悠子神清气爽地跟他说早晨好。湖面反射的阳光灿烂夺目,晃得世村睁不开眼。

“好像犯人并没有来。”

“对不起,我胡说一气。”

“托你的福,想着你不知什么时候会发出求救声,这一宿连盹都没打。”

“是吗?不过你看起来倒是睡的还不错的样子。”悠子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早餐后,在前台办理退房手续时,看到柜台一角,一帮年轻人在喧哗。不经意地望过去,只见那里写着“旅途回忆栏”,放着纪念戳和留言册。旅客们或者盖纪念章,或者将旅途感怀写到留言册上。

那帮年轻人离去后,悠子拿起留言册看起来。

——终于成行的二人之旅。对即将开始的我们的未来,有大大的期待,也有一点点不安。不过真的觉得来对了。 S.Y——

——饭店很好,菜肴美味,价格不凡,从日常生活中脱离出来是昂贵的。贫之闲有生——

——选错了旅伴。对方大概也这样想。昨晚直到深夜都在与她玩接尾游戏。发现她的弱项在哪里后,就专攻她那里,她马上就卡住了。住在双人房里却整晚都在玩接尾令,实在是岂有此理!啊啊——

都是旅途空隙写下的十分随意的文宇。从这些文章中,可以窥伺到人生的某一片段,也很有趣。

世村过来。问:“看什么呢?”

“旅客的回忆录。写得很有趣。”

“我看看。你离开我后独自旅行。无论是看山,还是看海,又或者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心里想的都是你。旅费就要光了。猫食也快没了……这都写的什么呀?”

“怎么样?有意思吧。”

“有趣倒是有趣。不过太随意了。”

“所以才有趣呀。比那些蹩脚的游记有趣多了。”

“倒是不像游记那样装腔作势。我也写点什么吧。”

“自然地让人产生写点什么的愿望对吧。”

“这留言册一直放在这儿的吗?”

“看这旧旧的样子就知道日子不短了。也有标上日期的留言。最远的是去年十一月左右的。”世村边翻看着厚厚的册子,边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

“你说自然让人有写点什么的愿望是吧。”

“是呀。怎么了?”

“照片上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呢?”

“你的意思说他们是不是也在这留言册上写了些什么?”

悠子读懂了世村的暗示。或者可以从他们留下的文字中挖出第四位同行者的身份。

“如果八年前就有这留言册的话。”

“但他们是否住过这里也不能肯定呀。”

“你姐夫住过这里这就是证据。他也一定是在留言册上找到的线索。”赶紧到前台去确认。

“设立旅途回忆栏是前任社长的主意。深受好评,有的客人每次来都会在留言册上留言。”

“留言册一直都保存吗?”

“当然了。作为记录本馆历史的资料,一开始就标上号码妥善保存着。”

“我姐夫有没有跟您提出看八年前从四月到六月初的留言册的要求?”

“您这么一说……”前台一副终于想起来的样子。他零零碎碎挤牙膏一般真让人急死。不过因为这边也只是围着照片的事打转,一直没注意到留言册。

“姐夫说了想看那时的留言册是吧?”悠子身体前倾。

“这么说的话的确说过。因为也侵害不到隐私,所以就拿给他看了。”

“我们也非常希望看一下那留言册。”

“请稍等一下。”前台走进里面的办公室,不一会就拿出一本古旧的册子。

“这就是那一时期的留言册。请看吧。”前台拿出的留言册封面上用毛笔字写着一九XX年二月十三日—七月十八日。

二人走到大堂深处,开始从三月左右翻看。从服装上判断,四五月份的可有性最大。

三四月份的留言没有什么特别的。本来嘛,既不是一次特别的旅行,第四位同行者自己再不写点什么的话,即使找到,也无法搞清他的身份。

留言册上留言的人中女性占六成,男性占四成,女性占显著多数。内容以旅途感怀为主,多是旅行动机,失恋烦恼,决心,人生观,梦想等等。文体与文字也各式各样。

看过五月,一直翻到七月十八号最后一页,也没发现特别引人注意的东西。

“看来业余侦探的想法还是不行。”世村搔搔头。在二十五家旅馆里,不能保证他们就住在这里。这旅馆之外,会引起女性好感的时髦饭店也有好多,另外只是路过并未住下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但清原确实看过这留言册。

“咦?”这时不甘心地还在那里翻的悠子停下手来。

“怎么了?”世村往她手上看。

“你不觉得这一页有点奇怪吗?”

“倒没有……”

“你好好看看。有一页被裁掉了。”

“你说什么?”世村仔细查看,发现有一页被用锐利的刀子裁去了。日期应该是在五月下旬。

“这是……”俩人对视着。

“有人把它裁掉了。”

“也许是饭店方面因为什么给裁掉的呢。”因为不是对外保密的东西,客人提出要求便可调阅,所以不排除饭店一方将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删掉的可能。

俩人到前台去问。

“的确是被裁掉了。以前没注意到。”

“不是饭店给裁掉的吗?”

“我们不会做那种事。”

“我姐夫看留言册的时候,有没有说被人裁掉的事?”

“没有。他没说过。”那就是说有可能是被清原裁掉的。

“但我姐夫不会做这种事的。如果有必要,他会去复印或者抄下来的。从性格上讲也知道不是他干的。就是因为他不会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才没去社会部或政治部。他很有学究气的,还说过辞去记者工作后搞文献研究呢。”

悠子激烈地为姐夫辩护后,问:“有没有可能是客人干的?比如说写完后觉得不方便,或者对文章呀字什么的不满意。”也要考虑到可能是书写者本人干的。

“您看,同一页里以及这一页的背面,还有其他客人写的东西,所以不会有客人去撕它的。当然有对自己写的东西不满意而涂掉的人。”

或者画线,或者用粗笔涂掉,这种情况有好几处,但只限于文字或文章的一部分。

“除我们和清原先生外,还有其他客人看过这本留言册吗?”世村问。他感觉不是笔者自己裁掉的。

“常常有客人提出要看看的。”

“有像我们这样指定日期的吗?”

“没有指定的那么详细,但有要求看看七八年前的留言册的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什么样的客人呢?”

“就在前两天。我想是三四天前吧。”

“三四天前,——那不就是姐夫被杀的时候吗?”悠子凝然不动。清原的死亡时间被推断为五月十三、十四号。这巧合又意味着什么呢?

“能不能给我们看一下那位客人的住宿记录?”

“那位客人没有住宿。”

“没有住宿?”

“好像是来吃饭的客人。”

“不住宿的客人也可以给他看留言册吗?”

“因为是放在大堂面向公众的,所以只要客人有要求,就会拿给他看。她说作写游记的参考。”

“就是说是作家或出版社的人?”

“不,是女大学生样的人。”

“女大学生?!”俩人对视。他们一直肯定第四位同行者是男性来的。

“那位女性是这个人吗?”悠子敏捷地拿出照片。

“不是。”前台痛快地否定。

“不是吗?”

因为对第四位同行者是男性的想法过于执着,所以几乎不能接受前台的说法。

“头发更长些,长脸,就像您这个年纪。”前台看着悠子说。

“那位女大学生说没说缺页的事?”

“没有。不过她说要七八年前的留言册看看,但却很快就看完了,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匆匆忙忙地?有同伴吗?”

“看留言册的时候是一个人。不过也许有同伴在外面等着。”

很有可能那女大学生是根据在外面的同行者的指示行事的。

很快就将留言册还回的事实表明她达到了目的(将有问题的那页裁下了)。

但为什么在八年后要把这一页毁掉呢?能考虑到的只能是因为清原的行动。他在留言册上发现了什么东西,因此被杀人灭口。留言册上记录着清原发现的东西。如果继续让它留着的话,杀害清原的犯人就会暴露。

因此打发女大学生?来把那一页裁掉。那女大学生可能毫不知情,只是被当作工具利用而已。让她将那一页裁掉的就是第四位同行者吧。女大学生和照片上的昌子与X女是什么关系呢?女大学生的登场令事件更显扑朔迷离。

“似乎没有再去其他饭店的必要了。”悠子说。既然在这个饭店发现了清原的足迹(缺页的留言册),可以认为八年前,那一帮人是住在这里的。

但俩人的追踪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帮上什么忙不好意思。”热心的前台道歉说。

“哪里话。多亏您了。”二人谢过前台,走出饭店。

2

“不用去各处打听了,倒觉得没精神了。”悠子望着湖的方向说。不时有缆车从湖上方掠过。

“以后有什么打算?”世村问。对犯人的追踪至此告一段落,已没有在一起行动的理由了。

“再呆在这里已没有必要,该回东京了。我是逃课来的。”

“那我也回去吧。”话说出来后自己也觉得不妥,但脱口而出收不回来了。

“咦?你用不着和我一样的。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妨多转转。”悠子立刻对他的失言有反应。

“不了,我决定回去。一个人走来走去也没什么意思。”

“但你不就是一个人来的吗?”

“所以我不是说过吗?与你相识是一大收获。”

悠子吃吃笑着说:“世村先生真是个怪人。”

“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怪。”

“你很爱高坂太太吧。”

“现在也许可以这样说。”

“如果不爱的话,就不会为追踪犯人到这里了。”

“也许也是因为没事可干吧。”

“你还是爱她的。”

“说来奇怪。我们在一起时说好这是成人间的恋爱,不为对方添麻烦,要享受不负责任的恋爱的乐趣,但自从她被杀,我失去家庭和工作后,却突然意识到对她的感情。”

“恋爱原本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就因为其间存在着游戏的因素,所以爱才会成立。如果只有深刻与悲苦,那还有谁会去爱呢?虽然爱的过程与结果可能是痛苦深刻的。不过我还没有认真爱过,还不大了解。”

“你懂得这些已足够了。”世村在内心啧啧称奇。她说的在爱里要有些游戏的因素说的真的很恰当。在昌子与世村的爱情游戏中,游戏岂只是因素,简直是全部。与其说现在是在被强迫为那场游戏付账,到不如说自己是主动来交钱的。其实付出的已足够多了,却还要来追踪犯人。

所以悠子才笑他怪吧。

“本打算当日返回的,结果却耽搁这么久。”悠子如顽皮的孩子般地缩缩脖。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这样一个人跑出来在外面住,父母会不会生气?”

“又被你看穿了。你是不是研究过读心术啊?”

“父母还在,但我已经独立了。”

“独立?不还是大学生吗?”

“我有打工啊。”

“靠打工能独立吗?”

“嘻,女人可以找到报酬很优厚的工作啊。”她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性感。世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虽然她还是个学生,却有十分艳丽成熟的一面了。

“是吗,在工作啊。”

“有机会的话,可以到店里来看看。我们店叫花门,在银座六丁目。”

“我现在失业呀。那种银座的俱乐部我可去不起。”

“没关系。我跟妈妈桑说一声优惠你。”

“在银座的店里打工啊。怪不得……”

“有种风尘感对吧。我本来也不打算长呆的,但因为感觉还不错,就这么干下来了。”

“干了很长时间吗?”

“快一年了。前辈毕业后,就职了,我是去填她空的。本打算就干一二个月的,但妈妈桑死活恳求我。”

“她当然不愿意放走像你这么出色的人了。”

“现在银座特别缺人。我这样突然休了两天,妈妈桑一定气死了。”

“我找个机会,去你们店里看看。”

“一定来呀。我对找出犯人还没失去信心呢。”

“我也是。如果有新的情报马上跟你联络。”

“拜托了。”

俩人边说话边走路,正好有旅客到达目的地下了车,二人便上了车,奔浜松去坐新干线。在东京站约好日后相见后回到家的世村,突然有种虚脱感。有连续两天睡眠不足的原因,也因为跟悠子一起度过的这两天太充实了,形成强烈反差造成的。

回到家后,家里跟他走时一模一样。被子还是那样高高隆起,连胡乱脱下来的拖鞋的位置都与走时分毫不差。

有变化的,只是空气里添加了些馊味。令寂寥感与颓废感更强烈。

世村本来还抱有一丝淡淡的期待,想妻子说不定会回到家里。不过如果肯回来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出走了。

妻子是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的。现在这么说似乎有点厚颜无耻,但说单调无趣的家庭生活把他往外遇的路上推了一把也不过分。

俩人之间没有理解,没有激情,是经人介绍结的婚,新婚时期就有的隔膜感在以后的夫妻生活中也没有消除。他们之间总有种陌生感,而且谁也不曾为消除这陌生感而努力过。心灵深处是冰冷的。估计她也是这样想的。

就像馆山寺饭店留言册上写的那样:“对手搞错了”。之所以没有离婚,只是因为彼此间还没厌烦到那种程度而已。

如同虽毫无趣味,但因为寂寞只好一直打开的电视机。——这比喻非常恰当地概括出了世村夫妇的家庭生活。

因为体味到其他更惊险刺激的游戏的乐趣,这电视便消失了。而到游戏完了时,电视也不能恢复到原样了。

从冰箱中拿出速冻饭、汉堡包,凑合着吃了一顿晚饭。与昨晚豪华的飨宴相比,何止天壤之别。吃完饭后,除了躺着看电视外无事可做。虽然刚刚分手,却对圣代桥悠子思念不已。忽然想到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是个好“对象”的。如果能跟她结合该有多么幸福啊。

对在追寻杀害外遇对象的犯人的旅途中,偶然结识的女子竟然一见倾心,世村自己也不由苦笑。这大概也是因为寂寞吧。

从伊良湖岬——馆山寺的旅行归来后,世村又开始了不死不活的日子。如果不是辰也在下课后常过来玩的话,他身上说不定都会发霉了。

因为辰也的到来,世村不能不从床上爬起来。比起与外祖母在一起,辰也似乎更喜欢来世村家里。虽然世村知道不能令辰也过于依赖自己,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心里盼望着辰也的到来。

世村明白通过辰也使自己还不至于沉沦到底。但自己需要辰也这句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几天来习惯性地打开信箱的世村惊奇地发现里面居然有封信。失去工作后,收到信件的数量显著减少。这正是与社会脱节的证据,工作关系上的往来自不用说,来自朋友熟人的信件也少多了。

与信件成正比,电话也没有了。失去工作后,世村深深明白自己是通过工作与社会联系在一起的。

在孤独寂寞中收到信件实在是件令人髙兴的事。但拿起来一看,信封上面印刷着前几天曾住过的馆山寺那家饭店的名字。以为是饭店的问候信,兴奋起来的一颗心又沉寂下去了。

不过就算是商业上的问候信,也聊胜于无,世村这样想着,打开了信。

前日承蒙惠宿本馆不胜感谢。您光顾本馆时,曾询问过关于八年前的“留言册”一事,在您走后又有些新发现,所以给您送上。

信封内的旧册子作为本馆的宣传材料,是几年前作成的,碰巧里面摘有您要找的八年前四月到六月的留言册上的一部分。虽不能确信这就是您要的留言册上欠缺的那部分,但这里面确有留言册原件上没有的一些文字。所以应该是在本宣传材料作成后丢失留言册该页的。在此为您送上希望能作为您的参考。欢迎您再次光顾本馆。

户田八郎

正是馆山寺温泉饭店的前台。信封里还有从八年前的留言册上精选文字编辑成的小册子。

有些是在留言册上曾看到过的文宇。但有一部分是初次见到的。头两条是女性化的文字,是这样写的。

——清清的湖水,美味的佳肴,太完美了。昌子(二十一岁)——

旅行,从日常生活中跳出来的旅行。出来旅行似乎可以从中窥伺到自己的未来。我的未来大概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令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湖畔一夜,完美而浪漫。五月二十九日,湖畔女子。——

这之后是男性化的粗犷的字体与文章。

——被女人们拉来的旅行。现在都不明白我怎么会在这里。周围是会惹女人喜爱的景色,但令我有种不满足感。或者正是为这种不满足感才出发的旅行。如果说这个饭店可以填补我的不满足感,就有些说过了。 SK生

——依着湖畔而建的温泉街,掠过湖面的观光缆车,从似乎是镶在框子里的风景中随意走过的观光客。而随意正是旅行的真谛。随意正是旅行的秘诀。能够在框子里的风景中放松身心,或者正是我自己也在框子里的证明吧。真想念KALIYOSI的咖啡。中野区YANBALU。——

就是这些。四人的留言日期相同,被作为一组收录在小册子里。与其他团体和个人以两行的间隔被区分开来。

被推定缺掉的页码上有八位旅客的留言,其中四人为昌子、湖畔女子、SK生、中野区YANBALU。另外四人是两两一起来的。一对似乎是来新婚旅行的东京杉并的长井夫妇,另一对是情侣样的京都的OKATIMENTI MENKO。

“就是它了。”世村点头。证据就是昌子与SK生的署名。昌子很坦诚地写下了自己的真名和年龄。这与昌子八年前的年龄正好吻合。SK生是髙坂真也的姓名缩写。湖畔女子是昌子的女伴,而中野区YANBALU正是那第四位同行者。

四人留在留言册上的文宇都不见什么新意,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艺罢了。

但其中留有帮助搞清第四位同行者的重大线索。那就是KALIYOSI咖啡店和YANBALU这个人名。这家咖啡店一定是他常去的。

甚至要在旅途留言中写下想念这家咖啡店的咖啡,说明他是这家店的相当程度的常客。就是说只要找出在中野区的这家咖啡店,打听一下叫YANBALU的客人,也许就真相大白了。

如果这家店不在中野区的话,那搜索范围就扩大很多了。因为即使YANBALU的居住地点在中野区,这也很有可能是他工作单位附近的咖啡店。对上班族来讲,在工作地点附近的店倒比家附近的更常去。

总之现在的任务就是先在中野区找找这家名叫的咖啡店。世村迅速找出电话簿查看。但电话簿中,中野区内并没有这家店的名字。

接下来再在西餐厅、酒吧一栏中寻找,还是没有找到。

正如推测的那样,不是住处附近的,而是工作单位附近的店。不知道YANBALU的单位的话,简直无从寻找。世村打算将调查对象扩展到整个东京市区。但忽然世村明白过来了。

“我还真傻。八年前的店在现在的号码本上怎么找得到?”世村为自己的愚蠢而苦笑。但到哪里找八年前的电话本呢。也许国会图书馆里能有?

世村先给NNT(日本电话电报公司)打电话询问。对方说在国会图书馆及东京都内各NNT服务中心里,有“都内全国电话簿阅览所”。

马上给八重洲服务中心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是“只有现在用的电话簿。也许在博物馆一类的地方会保存您要的东西吧,但一般不供查阅。即使在NNT,也不保存过期的电话簿。”

通过电话簿找出KALIYOSI咖啡店的路被堵住了。好容易抓住的线索又断了,世村正感沮丧间,电话响了。

电话很久都不响了。话筒里传来记忆犹新的声音。

“你还好吧。我还一直惦记那以后你怎么样呢?”

“你还记得我真叫我感激涕零。”世村说的是真心话。自己几乎都被社会遗忘了,这时却还有外界的,并且是年轻娇美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令他死寂的心灵得到滋润。

“咦,不是约好了要时常联系的吗?”圣代桥悠子的声音里有埋怨的意思。俩人分手时,曾约好如果有什么“新情报”时要联络,但因为与第四者有关的线索断了,也失去了联络的借口。此时想不到由她先打破了僵局。

虽是无所收获的调查,但世村还是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馆山寺温泉旅馆邮来这样的信?”悠子对调查始末感到很惊讶的样子。说:“也许我能找到旧电话簿。”

“能找到吗?”世村有些吃惊。连NNT和国会图书馆都不保存的旧电话簿悠子又到哪儿找去呢?

“得先问一下才知道,但学校里的确有个叫《电话文化研究会》的兴趣小组。我与他们的会长关系还不错,这是一个对只要与电话有关的东西全都感兴趣的趣味奇特的小组。我问一下他们吧。”

“居然有这样的兴趣小组!你一定得帮我问一下。”

真不愧是喜欢电话的女生们的大学。如果她们有八年前的电话簿,也许会从中找出KALIYOSI咖啡馆的所在地,或者可以由此追寻到经营者的踪迹。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毕竟又看到了些希望。不一会儿,悠子又打来电话。

“她们说有八年前的电话簿。”

“是吗!帮我找一下叫KALIYOSI的咖啡馆或西餐厅吧。也许是用平假名写的。首先是中野区,然后是附近的区,如果还没有的话,就得再找一下千代田区、中央区、港区等地方,可能会很麻烦。”

“好了。我知道该怎么查的。但不知KALIYOSI有没有对应的汉字?”

“我想有,你觉得应该跟什么汉字对应呢?”

“是呀,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它是什么意思呀?”

“也许是外语。可能是韩国语,也可能是中国语……”

“由KALI能想到狩、雁、借、假等字。”

“YOSI有可能是油脂、油纸、谕旨,不过无论将哪两组合在一起好像都没什么意思。我看还是先从片假名开始查起吧。”

“我这就去学校查一下。”

“在学校放着呐?”

“是呀,跟学校借的房子,在那里保存着。”

“很认真的样子嘛。”

“可以看得出女人是多么喜欢电话了吧。”

3

第二天早晨,还在睡觉的世村,被悠子的电话吵醒了。悠子的声音透着兴奋。

“找到了。找到那个叫KALIYOSI的咖啡店了。”

“是吗!”世村顿时睡意全无。

“杉并区方南二丁目,紧挨着地铁方南站。邻接中野区南台,估计YANBALU可能是住在南台的人。”

“谢谢。我马上就过去看。”

“我也想去。”

“你一起去可太好了。”

“找杀害姐夫的犯人我也义不容辞呀。”悠子的声音里有抗议的味道。在等待悠子的时候,世村感觉好像在约会一样心通通直跳。街上已完全是夏天的景象了。

整天窝在床上搞得人邋里邋遢的,只觉得夏天的阳光亮得刺眼。悠子出现了。穿着轻柔的衬衫与迷你裙,一身初夏打扮。裙子下面修长的小腿,比阳光更耀眼。

电话簿里还记有经营者的住处。二人坐地铁到方南站,依照电话簿中标注的门牌号找寻KALIYOSI的旧址。

这附近小住宅密集,原本这里是都内交通的死角,后来由于地铁的开通获得急速发展。在车站附近环状七号线与方南大街交叉着。交叉点的西南是和泉,西北是堀之内。KALIYOSI旧址位于交叉点东南的后街,是条有许多饮食店、点心店、酒馆的小商业街。

目标的门牌号下,是一家名为“HAPPY”的咖啡馆。二人对视了一下,点点头。推开门进去。里面面积不大,有吧台和几个包厢。室内装饰也很平常,没什么特色。吧台里坐着一位中年女人,店里没有一位客人。中年女人对他俩说“欢迎光临”,然后拿来单子。本以为咖啡也一定是些平常货色,没想到单子上面竟非常讲究地列着蓝山咖啡豆、摩加豆、乞力马扎罗豆、巴西豆、爪哇豆;制作方法也有蒸汽加压式、维也纳式、法式、爱尔兰式、意式等,品种样式十分丰富。

俩人再次对视。半信半疑地望着单子。怀着被答以“不巧卖完了”的心理准备,悠子点了摩加,世村点了蒸汽咖啡,而中年女人表情平常地接受了。

等待了可以说是相当的一段时间后,咖啡被端上来了,尝了一口之后,他们吃惊地又对望了一下。无论是香气也好,还是味道与特色也好,都完美正宗得无可挑剔。吧台里,那女主人似乎在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味道太好了。喝过这个,其他的咖啡就难以入口了。”世村的夸奖,令女主人喜笑颜开。这正是好机会。

“其实我们是在寻找八年前正好在这个地方的叫KALIYOSI的咖啡馆,您知道吗?”

女主人的脸上有了反应。

“那正是这家店的前身。我们从以前老板手里连地皮一起买下的,稍稍做了些改变而已。”

“这家店的前身!什么时候买下的呢?”

“三年前。前任老板要回老家,所以就兑给我们了。前任老板对咖啡很有研究,您刚喝的咖啡正是出自他的真传。”

如果是三年前出让的话,就是说从YANBALU是常客的那会(八年前)算起又过了约五年。忍着失望,世村又问:

“您接过这个店之后,那些老主顾们都还来吗?”

“大都还来。甚至还有客人说我们青出于蓝胜于蓝呢。”女人脸上现出洋洋自得的神情。

“跟您打听一下行吗?以前的那些常客里,有个叫YANBALU的人吗?”

“YANBALU……”女主人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知对应的汉字是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外国人。”

“我想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客人。”

“也许他曾跟这些人一起来过。”世村拿出辰也给他的照片,悠子也拿出姐姐托她保管的照片。女主人带着好奇的表情观察着照片。

“这些人没有来过。客人大都是爱好咖啡的常客,只要来过一次,我就会有些印象的。但这些面孔看来陌生。”女主人很肯定地说。女主人没有印象表明,YANBALU是KALIYOSI时代的常客。

“KALIYOSI的老板您知道现在在哪里吗?”

“他老家在冲绳。他说过要回老家的。老家住在西原町,他名叫安里,但后来联络就断了。”

“是冲绳人吗?”

“对,据说KALIYOSI就是冲绳方言,是幸福的意思。我们把它置换成英文的HAPPY了。有许多客人说还是叫KALIYOSI为好,但我家先生说不想全部都照搬原来的。说这个名字好记的客人也有很多呢。”

从HAPPY的女主人那里打听出的就是这些。她还说曾经往冲绳写过几次信,但都被以地址不明的理由打回来了。后来就音信不通了。

“如果找得到安里的旧住所,说不定可以追查到他的现住所。”

“算了吧。”悠子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

“算了?”

“就算能找到叫安里的老板,也不一定就能搞清YANBALU的身份,另外就算搞清了他的身份,整个事情也未必与他有关。”

“为什么这么简单地就放弃呢?YANBALU一定跟这件事有关的。所以他才把留言裁掉。”

“就算有关也无所谓了。姐夫也不会复生。我现在明白了。以前我觉得自己好像爱着姐夫,现在明白那不是爱。我只是同情姐夫。这种同情转化为要靠自己的力量把犯人找出来的心情,但现在我明白这样做也无济于事。外行学做侦探也该有个限度。”

“怎么变的这么快呢?”世村听得直发愣。一直追到馆山寺,凭着电话簿一路追踪过来的悠子突然说放弃怎不令人吃惊。

“你就当这是女人善变好了。总之这件事我想就到此为止。对不起。”悠子眼睛湿湿的望着世村。眼神里有谜一样的东西。世村自问没有解释清楚复杂深邃的女人心事的资格。

“太遗憾了。追到这里却停下来。不过反正我是个闲人,我想到冲绳看看。毕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与悠子建立的共同阵线这么快就瓦解了令世村感到遗憾,但他还是决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世村先生其实是个很诚实的人。”

“诚实?我?……”世村苦笑。耽于与自己学生母亲的不道德关系里,为此失去教职的自己,哪里还敢谈论诚实。世村不由咧了咧嘴。

“如果不诚实的话,就不会为成人恋爱游戏的对象被杀而如此热心地追踪犯人了。”

“不是说过了吗?反正也闲着。”

“跟这无关的。世村先生一定是与她相遇的太晚了。”说这话时悠子眼睛瞬间一闪。这么说来,倒让世村想起昌子也曾在枕边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只觉得是无意义的情话,现在想来,这话里也许竟包含有她的爱与真情。

但就算当时领悟到了这真情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样的。失去了游戏的乐趣,只为彼此增添痛苦而已。成人之间的恋爱游戏只能建立在随意的基础上。随意地开始,尽量不为对方增添负担,只吸取其中甜美的部分是基本原则。

如果什么事都不发生的话,这就是最完美的关系了。

但因发生了异变,而且是巨大的异变,已不能允许这种随意了。也许是这一点在悠子的眼里被反映为“诚实”吧。

“男女之间婚姻关系的原则是只录取第一名先到者。这以后无论再遇到怎样出色的人都要被算做是外遇。”

“按先后顺序取第一名?这么想想范围还真狭窄呀。”

“但在这第一名出现前还是有无限可能的。你也可以充分利用这种可能,找到这世上唯一适合你的人呀。”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决定放弃寻找犯人了。”

悠子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4

世村怀着白跑一趟的心理准备,决定去冲绳看看。幸好还不至于困窘到上顿不接下顿的程度,他也想借此机会,去亲眼看看国内唯一一处成为二战战场的这个地方。

那天回来后,正做去冲绳的准备时,电话铃响了。是刚分手的悠子打来的。似乎是从店里打来的,背后很热闹的样子。

“今天对不起了。不过你也许不用去冲绳了。”她的声音有点兴奋。

“怎么回事?”

“是这样。店里来了一位冲绳出身的客人,跟他说起YANBALU这件事,他说可能是山原吧。”

“山原?”

“那里的人管冲绳本岛北部的原生林地带叫山原。在这一带发现的鸟类新品种被称为YANBALUKUYINA,当地人叫它山鸟。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确曾听说过这鸟名。冲绳这地方人的姓名多跟地名有关,这一带的人姓山原的很多,而当地人多念成YANBALU。”

“YANBALU原来是山原的意思啊。”

“我现在不能说太多,你是不是可以问一下的女主人是否知道叫山原的常客。”

“我知道了。马上问。”

“我再打电话吧。”放下电话后,世村马上给今天刚去过的HAPPY咖啡馆打电话。女主人接的。

“是山原先生啊。很熟的。他近来高升了,不常来了,不过二三年前还经常来呢。”女主人那里立刻有反应了。

“现在在哪里呢?这位山原先生。”世村极力压抑住内心的兴奋,问到。

“听说搬家了。具体住所不知道,不过我想您到校仓商事问一下就会知道了。”

“校仓商事!”

“山原先生在校仓身居要职。”校仓商事是高坂真也工作的地方。在这里再次出现这个名字该怎样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