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薮下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栋居的访问,面对新提出的问题,薮下先是一愣,然后似乎回忆起来了:“对啦,这么说,当时是同冈本班的技术员一同去的哪。”

“冈本班的技术员?他为什么一起去?”

“杨君里已经确定为野口班的连续试验用体,但女马鲁他的胎儿却归病理研究班所用。奥山同冈本班的技师关系很好,他去商量了一下,于是技师叫自己的部下——某技术员参加了换婴行动。特别班班员的检查确实很严,但遇上死马鲁他,不马上解剖不行,特别班员对担任解剖主刀的技术员很客气,检查起来也只是形式上应付一下。”

“同奧山关系密切的这位技师,以及那位参加换婴行动的技术员叫什么?”

“技师的名字我不知道,技术员叫‘那芨卡泽’。”

“那芨卡泽?少见的名字。字怎么写?”

“写‘驯鹿’,读‘那芨卡’,我也觉得很稀罕,所以至今没有忘。”

“知道他的下落吗?”

“不知道。我同他不是一个部门,换婴后一直没有碰到他。‘731’里面常工作的人有二千多,但相互之间都不知道彼此是干什么的。不在同一个部门,就象隔着一个世界。”

“那么奥山怎么会认识另外一个世界的技师呢?”

“不清楚。”

“这件事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我忘了,你一提起,我才想起来。”

“这位冈本班的技师出入特设监狱自由,奧山同这样的技师关系密切,这不是一件小事。而且,要是奥山不认识这个技师的话换婴行动能成功吗?”栋居似乎在责咎对方。

“真对不起,不知道技师的名字,又不知道这位技术员的下落,所以印象比较淡薄。”

“那么井崎君的胎儿是男还是女?”

“男婴。”

“这么说,换婴行动非冈本班帮助不可。”

“是这样。”

“调换马鲁他的婴儿,万一暴露就是弥天大罪。但是冈本班的技师和技术员肯帮助,这全靠奧山的面子。奥山是少年队员的教官,为什么在冈本有这么大的影响呢?”

“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理解您不愿提‘731’的心情。我们感兴趣的只是奥山死亡的原因,怎么样?请您协助一下吧。”在这之前,薮下是在四次受访中零零星星地提供情况的,栋居估计薮下还有线索可挖。

“实在不知道别的事情了。”薮下为难地扭过脸去。

奥山同冈本班的技师关系密切这是新出现的情况。光是关系好,有交情,就敢加入换婴这种冒险的行动吗?冈本班的这位技师和奥山的关系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抓住这个关系深究下去,说不定会发现奧山死亡的原因。

但遗憾的是这个技师的姓名以及现在的下落一点都不知道,只知道冈本班的那位技术员叫“驯鹿泽”,这是唯一的线索。驯鹿泽现在究竟在哪里呢?按理说驯鹿泽应该知道技师的名字,而且也可以说他介入了技师同奥山之间的关系。因为尽管上级技师有命令,但他也是有意识参加那次危险行动的。

回到警署后,栋居查阅了美原“731”全国大会上得到的战友会姓名册。那次栋居是假扮神谷随从参加会的,作为列席者,也发了一本给他。但是,名册中没有冈本班的人。不仅冈本班,“731”的核心——部队长直接控制的特别班、属于第一部的各个研究班的成员都没有。

栋居再次求助于桥爪和三泽,他们是冈本、石川两个班的成员,许多活人试验和解剖都在场,说不定认识驯鹿泽技术员。

栋居打电话询问桥爪,桥爪同冻伤研究班的交清很深,但桥爪回答说不知道。三泽只回答说冈本班确实有叫“驯鹿泽”的人。

“因为这名字很少见,所以我没有忘记。驯鹿泽技术高明,冈本班的病理解剖主要由他执刀。曾听他吹嘘说,他出身的家庭有些来历,一直可以追溯到德川时代,他的祖先向将军缴纳鹿角,受到赏识,得到过‘称姓带刀’的荣誉。”

“所以名字叫驯鹿呢,您知道这位驯鹿泽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那么知道那位同驯鹿泽关系密切的技师吗?他是驯鹿泽的顶头上司,驯鹿泽不得不执行他的命令。”

“冈本班的头头是一个名叫‘冈本’的医学学者,现在某国立大学执教。我是从昭和十八年三月初开始在冈本班任职的,那时候这位技师还没有回国。技师里,由于厌恶活人解剖而中途回国的人是不少的。到了昭和十九年年末,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于是冈本和石川两个班就合并了。”

调换婴儿是昭和二十年一月上旬进行的,因此,当时冈木班长已经不在“731”了。

“那么冈本班的最高负责人是谁呢?”

“不清楚。技师是不断更替的。而且少年队员是分配到各班来实习的,不算正式班员,各班人员配备是重要军事秘密,我们少年队员是不知道的。又没给我们正式介绍班员,我们只是凭名字推测是否同班的班员,平时我们怕影响研究正常进行,学习时都是缩手缩脚的。技师都是日本国内有名的学者,我们少年队员是不敢同他们搭话的。”

结果,三泽不知道技师的名字和技术员的下落,他觉察到栋居十分失望,就自言自语地嘟哝道:“说不定园池先生知道。”

“这位‘衣开’先生是什么人?”栋居立即抓住对方的话追问。

三泽告诉栋居,为了培养优秀的“731”队员,少年队员早在同亲人撒娇的年龄就被送到遥远的满洲异乡,进行严苛的教育和军事训练。这引起了一些军宫的怜悯,他们象自己孩子似地同情少年队员。课余或假日,一些教官轮流请少年队员到官舍吃饭。教官妻女做的家常菜在当时算是最好的佳肴。放上许多红豆和砂糖的糯米饭,吃在嘴里,使人感受到女性的温暖和家庭的欢乐,激起我们心中的思乡眷情。通过这样的接融交流,教官和少年当然会建立起感情。

“有位叫‘园池’的数学教授非常喜欢我,常常邀请我到他家吃饭。某一个星期日,园池又邀请我上他家。偶然看到驯鹿泽从隔壁官舍出去,正同自己的妻子亲热地道别。因此,园池先生有可能了解驯鹿泽的情况。”

“知道园池先生的住址吗?”栋居满怀期望地问。既然三泽特意提出园池,一定了解他的情况。果然,三泽回答说:

“回国后我同‘731’的人早就断绝来往,但只同园池一人在过年时互寄贺年片。他现在住东京大田区。以前他在一家生产电子计算机的大公司工作,五、六年前退休了,同老伴一起过着安乐的晚年。”

对栋居来说,到大田区容易得很。全部线索都断了,只有这一条还细细地连接着。

第二节

园池的家在大田区南部的久原之内。栋居取道池上线,在久原车站下车,走进了僻静的住宅街。靠数电线杆和查街头路牌边走边找。在一座平房的入口处看到了写着“园池”的门牌。这是一个篱笆围着的院子,整个住宅小而整齐,篱笆两侧开着山茶花和日本水仙等。房子虽旧,看上去却很舒适、整洁。睹物思人,房主一定很勤劳。

栋居站在门口按了门铃,屋内似乎有人走来了。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个长脸、白发的老年妇女。今天的来访事先曾打电话约定过。栋居一报姓名,老年妇女微微一笑:“丈夫正等着您呢。”

门开大了,栋居被请进屋里带到会客间,园池已经在里面等着。栋居上前问侯,园池连忙起身回礼,只见他高高的个子,鞣草似的皮肤晒得黝黑,显得非常健康。根据三泽说的情况推算,园池现在应该七十出头,但眼前的园池看上去还很年轻。会客室的墙壁上装饰着五彩纸,室内一角有两个放着高尔夫球杆的运动包。老人的皮肤一定是长期打高尔夫球晒黑的。

园池老伴端来茶水和水果。园池端起老伴递来的茶水,颇有滋味地呷了一口:“您见到三泽君了吧。”口气中充满了怀念。

“他让我向您问好呢。”

“回国后,三十多年了,他每年总是按时寄贺年片来。”

“三泽说,太太做的饭菜香味至今还没有忘记。”

“还记着那些事情吗?”

初次见面的寒暄告一段落后,栋居向园池介绍了杨君里死后的一连串侦察经过。

“噢,奥山先生死了?”园池对奥山的名字很敏感。

“我们认为,驯鹿泽可能掌握着解开死因的关键钥匙,所以我们在寻找他的下落。”

“奥山先生和我虽在同一个教育部,但我和他交往并不多。不过,他死得那么惨,我作为以前在同一个锅里吃饭的朋友,心里不是滋味。驯鹿泽确实是住在官舍的邻居,平时我们关系不错,他常来我家串门,同我下几步围棋。休息天往往是整天在一起度过的。”

“听说驯鹿泽是冈本班的技术员。”

“我不能肯定,但他属于病理班,这是毫无疑问的。”

“自己家的邻居还不能肯定吗?”

“在‘731’官舍里,不管关系怎么密切,互相之间都是禁止打听对方工作的。因此,住在同一个官舍,往往不知道邻居是干什么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知道他属于病理班呢?”

“他身上那股消毒气味太厉害了。”园池看了看在一旁照顾的老伴。

“消毒的气味?”

“驯鹿泽浑身散发的一种冲鼻气味——象是医院里的气味或者甲酚气味。”园池老伴小心翼翼地插嘴说。接着园池又补充道;

“驯鹿泽的夫人当时二十七、八岁,生得娇小玲珑,惹人喜爱。可是由于丈夫身上有了那股气味,妻子竟不肯同房。为此,驯鹿泽常常暗暗地发牢骚。”

“单凭这消息气味就能断定是冈本班吗?”

“这个嘛——有的时候,晚上人都睡了,夜深人静,邻家的房门被敲得又急又响。每当冈本先生不在的时候,队长阁下就非派人来叫驯鹿泽不可。在盛夏时,下了班,边乘凉边对奕围棋,驯鹿泽身上就传来阵阵消毒味。由此可以推测他是冈本班的技术员,而且他工作时从早到晚都浸在消毒液中。”

“夫人竟不肯同房,可见这股气味不小啊。”

“消毒气味好比是‘731’人员共有的‘队志’,只是在驯鹿泽身上散发得更厉害。他一天要洗三次澡,上班时一次,下班时一次,晚上睡前再洗一次。”

“您知道这位驯鹿泽的下落吗?”栋居提到了问题的核心。

“停战时,我和他坐同一列火车撤退,上船后就分开了,回国以后就断了联系。”

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索,到此又断了。

“知道他的籍贯吗?”栋居不甘心,盯着问。

“听说他家祖先曾向将军交纳过鹿角,并得到‘称姓带刀’的荣誉。但是籍贯在何处却没有听人提到过。”

以上这些情况,栋居已经从三泽那儿听到过了。

“平日同您闲聊时,没有漏出一句家乡的地名吗?”

“他说过年轻时爱好登山。”

“山?什么山?”

“不外乎是穂高啦,枪啦,赤石岳啦。”

栋居马上想到,去美潭温泉时,神谷也说过爱爬山。

“好象都是信州的山啊。”

“不错,是信州的山。驯鹿泽平时经常说‘すら’,如‘そうすら’(大概是这样。)、‘明日もアベ天気すら’(明天大概也是好天气。)。”

“‘すら’这个词是长野、山梨、静冈一带使用的呀。”

“驯鹿泽的夫人是东京人嘛!”园池老伴又插了句话。园池和栋居将目光移向她。

“她说一口好听的标准音,不带一丝乡土话。据说寺内元帅是她的远房亲戚。”

所谓寺内元帅,大概就是“二、二六事件”后登上政治舞合的寺内寿一,日中战争中他是华北地区日军司令官。

“我要了解的不是他夫人的家乡,而是驯鹿泽本人的家乡,太太有什么线索吗?”栋居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她说,她丈夫爱吃荞麦面条。”园池的老伴知道的仅此而已。此外,还了解到这位技术员叫“驯鹿泽英明”。

爱吃荞麦面、穗高山、枪山、赤石岳、奉献给将军的鹿角、鹿多的地方、方言すら。这些都是判断驯鹿泽出生地的一把把钥匙,栋居思考会怎样用一个钥匙圈把它们串起来。

第三节

查找驯鹿泽家乡的所有线索都分析了,还是无济于事。正在此时,园池打来了电话:

“喂,栋居先生吗,驯鹿泽的住址找到啦!”园池兴奋得来不及寒暄,迫不及待地把他的重要发现告诉栋居。

“找到了?!”

“您离开我家后,我就逐个给长野一带的‘731’朋友打电话,终于了解到在南信浓的里面有个姓驯鹿泽的村落,那一带的人全都姓驯鹿泽。准确的地址还来不及查,先打电话告诉你。”

“行了,地址我去查,您可帮了大忙啦!”栋居放下听筒,心想园池要回想起那么久的老同事,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还真不容易。电话费也得付不少吧。

栋居马上查地图,栋居的视线在地图上扫猎,蓦然,视线停止在某一点上了。他惊异地发现南信浓村的北面竞标着“大鹿村”的地名。园池说的是南信浓,而不是南信浓村。而且大鹿村也属于南信浓地区。

栋居直接挂电话给大鹿村村公所,询问有没有驯鹿泽英明的户口。如果有户口就意味着找着了他的住址。

“本村姓驯鹿泽的人都集中在鹿盐一带。但是没有驯鹿泽英明的户口。”

“没有户口?”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又完了。

“不过,邻近的上村和南信浓村也有姓驯鹿泽的人,那两个村子很久以前是从我们这个村子分出去的。”

“南信浓村也有?!”

“请您问那两个村的村公所,万一没有的话,说不定就在我们村了。”

为对方的话所鼓舞,又拨动了拨号盘。终于查到啦!——南信浓村有驯鹿泽的户口,他住的地方叫“木泽赤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