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子把家田从超级市场买回的许多物品放进电冰箱里。自此,她对家田似乎亲热了一些。家田来送定期问候金,她就喊他干些琐碎事,又是端啤酒,又是冲咖啡。

现在开始叫他名字了。

“你好象真了不起啊。”

一边让他喝咖啡,一边和他搭话。

“夫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男人嘛,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忍耐。”

“没有什么要忍耐的,我认为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家田审慎地挑选着措词。乘着她的询问、诱导,他注意不让她抓到自己讨厌“拎草鞋”的话柄。

“是吗,假如我是个男人,我认为送津贴的事是一种屈辱。”

染子试探着家田,那种眼神,好象看透了他的内心。

“我认为不是屈辱,因为它重要,所以不能托别人。”

“因为重要,所以就不能说是屈辱吗?你刚才说工作,所谓屈辱变成工作,就不是屈辱,那是什么呢!”

“的确我不认为是屈辱。”

“经历的屈辱多了,也就习惯了,就不是什么屈辱了,是吗?”

染子的话使家田吃了一惊。的确,屈辱的事堆积多了,也许有了很强的忍耐性,或者是麻痹了吧。

总之,染子非常讨厌屈辱,这是令家田不可思议的。

“我认为为了生存,必须忍耐各种各样的事,与其说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如说是生活的重要部分,没有这些,大概不会有人生吧。”

“你非常达观啊,不过,我也是这样想的。谁都想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但这是不可能的,世界本身就是这样啰。”

“你是说你的生活方式是屈辱的吗?”

家田下决心闯进去看看平常和自己不一样的染子,他有“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这些不用问也明白吧。你认为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下去吗?”

“如果惹你生气了,我这就向你赔礼!”

家田惊惶失措。一旦惹恼了她,公司就要受到影响。

“没什么生气的,这是我的工作,是我的生活方式呀,不过是跨越社会的工作和避忌的工作,比起难耐来还不致于那样严重,避忌是我工作的本身,也是我人生本身……社会的使命感和生存价值不包括这些东西,不过值得庆幸的也是不包括这些东西。总而言之,是习惯呀,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习惯。”

“人有适应性呀。为了生存,就得使自己适应。”

“情人生孩子现在很流行吧?”

“啥呀?”

突然跳了话题,家田寻找着与前面的谈话相联系的内涵。

“听说有给那些找不到女友的男人介绍对象的机构。不过,这在女大学生里相当多。”

“为了挣学费吧。”

“可是,并不只限于这些呀。如果只是为了挣学费,那其它的途径有好多,当然,比较轻松,容易挣钱的,还是人所喜爱的‘情人银行’这项工作。”

“是现代女大学生的派头吗?”

“关于‘情人银行’,有一位评论家写了一篇评论,我看了很气愤。”

“我没看到那篇文章。为什么生气呢?”

“真正的娼妇是不上大学的。不过话虽这么说,娼妇也是工作呀。专业娼妇有必要,或者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情人银行于是也半途而废了。她们只是为了丰富学生生活,过得舒服一些,才卖身子的,与其说卖不如说是借,真是既有趣又可笑的生活。‘暂借’是指身体,而不是指娼妇行业者。真的当娼妇只是为了生活,不得不出卖身体的,象我这样的女人,如果上了大学,便说娼妇上大学,但我却不去上学。”

对于染子的愤慨,家田似乎能够理解了。家田认为,娼妇去上大学也无所谓,评论家的话,是由于对“情人银行”的女大学生的精神创伤缺乏了解。

也即是说,染子所说的娼妇有其必然性吧,不管当娼妇的理由是什么,她周围的环境有其内在的因素,迫使她不得不当娼妇。对于大学生来说没有这种内在原因,她们还有很多方法,可是她们却以卖淫赚钱。根据染子的意见,娼妇只有专业的,业余的不可能长久。

“要是我呀,不了解娟妇的心理,就不对她们做奇怪的分析。报纸上的那些东西,一般人会以为娼妇是些什么东西呀。专业娼妇在社会上不能无所顾忌地生活啊,避忌的人难道还去上大学吗?那样写法,好象娼妇在社会上肆无忌惮了。”

“为什么娼妇在社会上非要避忌呢?”

“为什么,难道你……”染子惊愕了。

“娼妇是商品。对于社会有害的商品,还是不存在的好。”

“娼妇也是人吧。”

“成为欲望对象的东西都是商品。根据欲望的标准,商品的标准也不同。因为娼妇只是原始的欲望对象,所以作为商品,其标准也低呀。”

“这不是娼妇低,而是买主低。”

“我虽属于娼妇,不过不要紧,别为娼妇辩护好吗?”

“我不认为你是娼妇。”

“唉呀,如果我不是娼妇,那是什么呢?是长期契约的专属娼妇哟,你认为我是什么呢?”

问得家田一时难以回答。

“我在你心里认为是娼妇吧。”

“不一样,我认为你只是大臣的恋人。”

“啊,呵呵,恋人啊,说起来这么轻巧啊。的确,只有一次交往,此后,感情就转移了。不过娼妇终归是娼妇,我认为这很好。这是我的工作,是我的生括方式,这样避忌地生活下去难吗?习惯了啊,象刚才说的,习惯了,屈辱与否也无所谓了。”

“我也认为你这是在工作。”

家田因此知道了染子心中积蓄着这么深刻的屈辱心思和怨愤。这使他心里吃了一惊。常常只是横躺着看电视,那剧照敬姿势的女人,内心却有这么幽深的痛苦,不通过交谈是不会知道的。

“你听了我的那些所谓道理,吃了一惊吧!”家田的心里又被她识破了。

“哪儿的话,没有的事。”

“好了,别隐瞒了,不是明显地刻在脸上了吗?”

不管怎样,染子说的话,是打开他心扉的一把钥匙。

把心中的积怨发泄完了,她脸上和蔼了,平时那高傲的色调没有了。

对于她的叹气,家田不由得感到和这位干着避忌的工作的伙伴有着相同的苦楚,不知不觉中就和她站到一条线上去了。

一到染子的公寓,去超级市场买东西就成了家田的任务。最初的阶段也没有感到什么屈辱,只是不大习惯。他觉得能帮染子一把,心里倒挺欢喜呢。

“经常这样,真不好意思啊。”

染子感谢了他。家田明白她并不是怕买东西麻烦,而是她在避忌社会的耳目。

某一天,柒子意味深长地说:“作为谢礼,告诉你一个最好的秘密。”

“什么!最好的秘密?”

“绝对不能说是从我这儿听到的。”

“绝对不说!”

“发誓!”

“发誓!”

“岸本原总理是新美部长的靠山。”

妾生的新美同嫡生的贤良社长之所以能对抗,虽然有前代四头制的威势,但还因为有竹村大臣是他干爹的缘故,拥有执政党最大的帮派,潜藏有内里伸张势力的原总理岸本舟行喜欢他,支持他,便指使部下竹村大臣把国内大型公共事业的情报透露给新美。

而且,今天把开发银行,输出银行,包括资金的海外计划引入到鹿谷建筑公司,就成为该公司海外输出的原动力。

岸本——新美航线,是鹿谷建筑的秘密武器,在这件武器前面,就连贤良也敌不过。

“可以说,鹿谷建筑的很快繁荣起来是靠了岸本原总理的力量。”

“为什么岸本原总理对鹿谷那么器重呢,你知道吗?”

染子嘴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因为他和新美部长是一条线……”

“这个我知道,我是问岸本原总理和新美部长这条线为什么这么厉害。”

“哎呀,提起来就复杂啰……你想知道?”

染子装腔作势地窥视着家田的脸色。

“是的,我非常想。”

“听说新美部长的母亲是艺妓啊。”

“我也听说过。”

“源氏於菟丸是从新桥来的艺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听说实际上部长的母亲,在前任社长为她赎出身子之前,岸本原总理就已经占有了她。”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是前任社长知道后给她赎身的吗?”

“那个嘛,是岸本原总理让给前任社长的。”

“嗯,是那么回事。”

“千真万确,听说是前任社长向岸本原总理俯首作揖请求要去的。”

“要那样做吗?”

“岸本原总理当时还没有当总理,但同外边当艺妓的部长母亲就有了那种事情。”

“那种事情?”家田完全被染子讲的引诱过去了。

“你认为部长的嘴巴象岸本原总理吗?”

“什,什么!?”家田对染子间接的重要提问大吃一惊。

“抢眼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当他考虑什么事情的时候,是努着嘴的吧,那种表情完全象岸本原总理。下次注意观察一下。”

“确,确实,你……”

“听说前任社长给部长母亲赎身那时她已怀孕了。赎身后不到一年,就生了部长。这是事实。就是说,孩子完全可能是岸本原总理留下的。”

“简直不敢相信。”

“信不信随你的使。岸本原总理——新美航线的内情也许有这种机动装置。好了,此事绝不能对外人讲。”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傻瓜,这个我不应该说吧。但是,我知道,所以我没有保证从什么地方传出去。这些事如果让新美部长的竞争对手知道了,部长就变得相当不妙了。对你讲这故事,完全是一片苦心,不要对部长太亲密了为好。”

虽然不知道染子的话是真是假,但却是很可能的事。这些话如果传给鹿谷贤良派,可想而知,那结果将是不寒而栗的。他们一旦知道新美不是前任社长的血统兄弟,就会从鹿谷建筑把他赶出来,那样一来,家田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刚才讲的话,就当作故事听。希望你千万不要对别人泄露!”家田要求道。

“我怎么能对别人去讲这些呢?因为是你,所以才讲的。你才不能对别人讲呢。他们知道是从我口里讲出去话,那就要解雇我,现在被解雇还真麻烦了呢。”染子惶惶不安地环顾着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