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带着丰硕的成果回来了。通过实地调查他发现了门胁证明中的一些重大矛盾,这些矛盾坐在家里是无法发现的。他把发现的问题归纳如下:

(一)门胁的照片中放过了一些最优美的风景点;

(二)门胁为什么只照了一卷16张的胶卷;

(三)16张照片包罗了登山口至下山口的全部路程是不自然的,既然最初只准备了一卷胶卷,那么应该在中途照完或者还剩几张才对;

(四)为什么没准备彩色胶卷;

(五)最令人不解的是⑷和⑸之间的跳跃,在⑷和⑸之间有这条旅行路线中风景最优美的地点——鹿岛枪峰顶,而门胁却没在那甩拍照;

(六)摄影时间为何大部分集中在光线过强的中午。

这些问题的发现,更加深了侦查本部对门胁的怀疑。鉴于河西的发现,侦查本部对门胁的“照相履历”做了调查,了解到他是个颇为热心的业余摄影爱好者。他曾在省里的摄影竞赛中几次获胜,其照相技术的高超自不待说,就是对照相器材的选用也很讲究,除了珍珠IV120相机外,他还有战后出售的盒式照相机、蛇腹式照相机和第一代大型单镜头反光照相机各一台,普及型135相机两台,还有一台可以换各式镜头的相机。他家里有冲洗设备,他不但冲洗自己的照片,还为朋友服务。

就是这样一位摄影爱好者,当他做三天两宿的登山旅行时,只带了一台蛇腹式相机,仅仅照了一卷16张的黑白胶卷,这不能不令人生疑。门胁的疑点越发大了。

可笑的是,河西的上述发现几乎都是在美纪子的协助下完成的,但他隐瞒了这个漂亮的旅伴,他想把这件事作为个人秘密不予公开。这件事恐怕美纪子也不会对任何人谈起。也就是说,这是他俩的秘密,河西很高兴能和美纪子共享一个秘密。

“那次旅行将作为最宝贵的记忆埋入我心底。”河西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和美纪子的年龄、地位都不同,而且他已有妻室。对他来讲,美纪子完全是个无缘的异性,除了无缘份之外,他还不具备相应的资格。

但是,他确实和美纪子共同度过了几天的山中生活。那几天他们不是“隔山相望”,而是紧紧相随,在唐松山庄甚而同榻而眠。河西一想起当时的情景,便脸红耳热,心驰神往。

夏季的北阿尔卑斯山的休息所总是人满为患,那晚的唐松山庄更是拥挤不堪。山庄规定两个人一床卧具,除了夫妻外,都要女的找女的或男的和男的结伴。得知这个情况后,美纪子说:

“我,与其和一个不相识的女人睡还不如和河西睡在一起。”

河西对她的提议既感到高兴又感到为难。和美纪子合盖一条被,这在东京是不可想象的。当然,只不过仅仅是物理性的同床,然而河西还是不能贸然接受美纪子的建议。犹豫良久,还是美纪子大方地对山庄服务员说她和河西是同伴,领来了一套卧具。

两个人睡在一套卧具里只能紧靠在一起。休息所非常挤,甚至夜里上厕所回来时可能会发现自己的位置被别人侵占了。所以,在睡觉时要和同床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是不可能的。

总之,那晚河西是同美纪子身贴身地睡在一床被里。不知道美纪子怎么样,反正河西几乎一宿没合眼。他能感到美纪子的体温,只要略微动一动就会触到美纪子那柔软的身体,只要稍微侧一下脸,就会看到美纪子如花的脸庞,感到她樱唇中吐气如兰。河西无法抑制自己不去看她,他毕竟年轻,而且又特别喜欢美纪子。

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河西便觉得目眩神迷,不能自己。这事他不能对那须和同事们说,当然更不能对妻子说。

“你辛苦啦!”那须不知道河西的秘密,望着他被晒得黝黑的脸说。

登山时,美纪子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脸上涂了防晒膏,可河西什么都没涂,始终处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的确晒得够呛。现在他的脸呈黑红色,好像被开水烫了似的。他的鼻尖开始脱皮,一块黑一块白的。望着这副狼狈相,谁也不会想到他睡觉时曾同一个年轻的姑娘合盖过一条被。

赤坂署侦查本部开会讨论了河西的调查结果。会前,他们通知了稻田署,对方仍派堀越警部和本田刑警来参加会议。稻田署那里调查工作毫无进展,本部即将解散,事到如今,他们也顾不得派别之分了。

“我想根据河西的发现重新审理门胁的情况。”那须公布了河西的发现之后,讲出了他的想法。

“首先,大家对第一个问题,即摄影场所问题,有什么看法啊?”那须说。

稻田署的本田首先站起来说:“摄影场所的选择因人而异,河西认为好的地方,门胁不一定感兴趣吧。”

河西露出难堪的表情,他对照相是外行,无法反驳本田的意见。

本田接着说:“而且,5月的山里条件要比河西去的时候恶劣得多,门胁急于赶路,也不必非得在鹿岛枪峰顶照相啊。”

本田坐下来,室内一时无人说话。大家都不了解5月份山里的情况,无法发表意见。

“的确,”山路开了口。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熟悉照相技术又通晓大山的山路才有资格发言。“就照相场所来讲,是取决于各人的爱好,但就一般情况来说,风景优美的地方会得到人们的公认。在高处取景总比山腰有利些,因为在山顶拍照可以很好地再现岩壁的险峻和山体的雄伟,立体感也强。

“外行人也不例外,位置越高,视野越开阔,可以拍摄的景致越多,估计内行人是不会舍弃山顶的。

“如果说他是因急于赶路没有在鹿岛抢顶峰拍摄的话,那就无法解释他在鹿岛枪至五龙山之间的山脊上拍照的事实了。门胁在那里从⑸拍到⑿,占胶片全部16张的1/2,可却放过了五龙山和鹿岛抢山顶。”山路替河西辩护着。

“是不是因为天气或光线不好呢?”本田又固执地加了一句。

开联席侦查会议,各署之间总是相互吹毛求疵。虽然会上双方容易感情用事,观点统一不了,使会议流于形式,但也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纠正偏见,利于客观地综合研究所掌握的情况。

“我们问过当地的气象站,他们说那几天一直是晴天。另外,早晨光线比中午的要好,这是照相的常识。”

本田没再说话。这倒不是说他对山路的解释感到满意,而是他认为双方都是在凭臆测谈各自的看法,谈不出更深的东西。

“关于第二个问题,可不可以认为他是丢了胶卷或是忘记带了呢?”辻问。

“有可能,但这种可能性相当小呀!”横渡说。

“我想谈谈第四个问题,即彩色胶卷问题。”赤坂署的畠山抬起头来说,“也许门胁带了彩色胶卷,但因他只带了一台相机,并且黑白胶卷事前已装在机子里,无法再换彩色胶卷。”

“这也是个看法,但是如果他准备了彩色胶卷,不就应该另带一台彩色专用相机吗?”本田反问道。

“也许因为行李太重,不得已才带一台的吧。”

“既然是那样,他就应该拿一台最新式的相机,反正他有好多相机,又何必拿一台旧式的呢?”

“或许他特别喜欢用那台相机。”

虽然珍珠IV型相机现已停止生产,但因为它的镜头析像能力强,画面大,可以取得层次鲜明的图像,而且设计上克服了原来弹簧式相机的缺点,所以现在仍有许多人喜欢用它。尤其是它的结构牢固,登山家们很愿意携带它。门胁选用那台相机并非不可思议,不过用IV型相机的真正用意得问问门胁本人才能证实。直接询问门胁的时机渐趋成熟。

“门胁将胶卷放进预先选好的相机里,用一卷胶卷照了他的全部行程,是吧?”这是第三个问题,本田改换话题等于承认了畠山等人对刚才讨论的第四个问题的解释。

“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一直沉默不语的草场抬起眼睛说。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往摊在桌子上的本子上不断写着什么。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草场身上。

“从照片上看,门胁的摄影时间大体上可以分为三段,照片⑴、⑵是中午,⑶、⑷是傍晚,⑸至⑿还是中午,⒀、⒁是早上,⒂、⒃又是中午。也就是说,门胁仅有早上、中午、傍晚这三段时间照了相,并且,在住宿的地方,要么照的早上,要么照得傍晚,没有早上和傍晚都照的。”

“噢——”同事们叹道,这确实是个新发现,他们拿过照片重新审视起来。⑴至⑶、⒀至⒃拍的是出发和抵达地点。门胁下午1点左右在大谷原照完相离开那里,傍晚6点左右到冷池,又拍了⑶和⑷,同样,唐松山庄至细野(八方岭山麓)也是这样拍的,因而一眼便可以判断出拍摄时间。问题是⑸至⑿的拍摄时间。根据河西的实地调查可以判断出⑸至⑿拍摄于冷池至唐松途中,但由于山里地形复杂,还不能断言那些照片是中午拍摄的。不过,从走行时间和画面上的光线、角度及景物的形状推算,它们好像是中午拍摄的。

门胁只在早、午、晚照了相,其他时间没照,而且也没在同一个地方早晚都照。

——这到底为什么呢?

侦查本部的成员们为新的发现兴奋起来。这确实是个奇怪的问题,可又想不出原因。人们都在沉思不语,室内安静下来。

通过研究,疑点更加明显,但却得不出相应的结论。

“找不出原因,我可就白跑了。”河西感到自己有责任弄它个水落石出。由于河西的发现,一度出现了活跃气氛的侦查本部,现在因为没抓住攻破门胁的关键凭证而再次陷入沉闷之中。

河西的发现充其量不过是“可疑情况”。新发现的问题恐怕得由门胁本人才能回答,可真要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说:

“在哪儿拍照是我的自由。我对一般人都必照的、风景像明信片画面一样的地方根本不感兴趣。至于我是照1卷还是照10卷,你们管得可太宽了,用16张照完整个旅程不是很好吗?途中换卷麻烦,所以我按16张来安排。为了尽快洗出相片来,在旅行终点照完剩下胶卷的例子不是多得很吗。不用彩色胶卷?这可要取决于个人爱好喽!有时黑白卷的景深反倒好一些。至于拿哪台相机,要看我的喜欢,你们连这都要管吗?”

总而言之,目前尚未掌握门胁作案的其凭实据。真凭实据从来都是难以发现的,警察们常常为此急得抓耳挠腮。

就在侦查本部开会的同时,位于东京市中心的“赤坂豪华旅馆”发生了一起不同寻常的案件。发案时间是下午2点左右。

该旅馆是新近落成的,常常接待一些职业性的情事之客。无论它怎样以一流旅馆自居,归根到底还是个地下卖春场所。这个以双人房间为主的旅馆,不是如此的话恐怕也难以维持经营。

总服务台办事员刚刚接待了一位像似已婚的女客人,然后他目送着被服务员带走的女客的背影轻轻地咂了咂嘴。他心想:“她大概又要痛痛快快地度过这一下午了。哼!真是找到了好地方。”他感到窝心。

这个女人总是只身来旅馆,登记簿上写的名字是“中井八重子”,这恐怕不是真名,职业栏上写的是作家。

办事员感到好笑,他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位女作家。如果是作家的话,一般都带着稿纸或资料,可她没带,并且她总是预定双人房间。她大概是个上流家庭中无所事事的夫人,趁丈夫不在家时出来与情人幽会。每次都是她先来,男的后来。

近来,旅馆业的竞争相当激烈,靠体面经营等着顾客的话,只能使房间空下来,赚不到钱。

为了赚钱,旅馆想了很多招揽顾客的办法,如:替结婚新人准备新房,接待参加考试的学生,为航空公司提供将膳食费用计入房费的客房等。其中有一种被称作“办公服务”或“白日服务”的,意思是把白天空着的房间租给办事人员,作为他们办公的地方。

可笑的是,接待办公人员的“办公服务”竟变成了接待不正当男女客人的服务项目。其实,这也在旅馆的最初预料之中。作为日本旅馆协会中的一家一流旅馆,不好公开仿效温泉旅馆的做法,只得以“办公服务”的招牌掩盖其低级的经营。所以,现在的“办公服务”实际上与温泉旅馆及汽车旅馆的“休息”内容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名称不同而已。

中井八重子也是位在“办公”的幌子下来寻求某些生理需要的房客。出入一流旅馆不必像在温泉旅馆那样提心吊胆,况且这里是向办事人员开放的办公房间,不会被疑为有伤风化。就是偶然遇到熟人也好搪塞,只要不被人看见和男人在一起就行。外边的人看不到室内,进了屋里便万事大吉,无论怎么寻欢作乐,也没人知道。

在家里也许是个贤淑的妻子吧,可是丈夫不在家时她却出来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总服务台办事员觉得那位装出一副慈善家面孔的女人太可憎。

办事员当然对这种事已司空见惯,但是她冒充女作家来办公难道不可恨吗?尽管八重子是旅馆招揽来的客人,办事员还是对她的行为感到气愤。

中井八重子的房间是1591号,即15楼91号房间,位于远离楼梯的走廊尽头。这个位置干扰小,她很得意这个房间。总服务台办事员已了解她的心理,所以只要她一来,不用她吩咐,便分给她那个房间。

八重子等服务员走后,便开始冲淋浴。床上摆着两套睡衣,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浴后她换上睡衣,看了看表,觉得情人该来了。今天她丈夫回家晚,她可以在旅馆多待一段时间。

睡衣里面她什么都没穿,睡衣给刚洗过淋浴的皮肤以柔软、舒适之感。该旅馆为了保护客人的皮肤,睡衣基本不上浆。她的皮肤很娇嫩,直接接触浆过的睡衣或衬衣会蹭得发红,甚至蹭破。她丈夫深知她皮肤的娇嫩,她怕丈夫从蹭破的皮肤对她产生猜疑,但到这家旅馆来很放心,这也是她喜欢来这里的又一个原因。

“已经好久没见他了,最近一直没机会离开家,今天非得补回来不可。”她这样想着,心神早已开始荡漾。她又看了一次表,离约会的时间还有两三分钟。

“该来了呀!”正当她心痒难熬地自言自语时,门铃响了。“来了!”她高兴得蹦起来,跑到门口。

“原口,”她叫着情人的名字,放心地开了门,“等死我了……”话刚说到这儿,她突然惊呆了一进来的不是她等的人。

“我不是原口,对不起呀。”进来的男人向她投去阴险的目光。

“你突然闯进来干什么?”女的从惊愕中醒过来,气势汹汹地责问道。

“突然?我可是按了电铃的!”

“你给我出去!我没约你来。”

“没约我来?你可太没良心了。你随心所欲地玩弄人,我成了你的玩物,被你毁了。”

“玩物!你别吓唬人,这种话只能女人对男人讲。我们当初可是两厢情愿的。”

“你哪里有两厢情愿的样子!我为了保护你,在蒙受杀人嫌疑时都没说出你的名字。可你,也太无情义了,刚才你的话就是最好的证明。既然是两厢情愿,出事后你为什么不申明呢?还说什么我勾引你,连见都不见我。”

“那是过去的事了,况且那时你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为了保全你自己。哼!你也同样没良心。好了,你快走吧,在这里被人看见是会产生误会的,那就麻烦了。”

“麻烦?你不是在等一个男的吗?被我看见了可也没什么麻烦哪!”

“不像话!我是借这个屋子工作,你,你赶快出去!”

“可笑,还工作呢!你穿这么一身衣服干什么工作?”

“我出了汗刚刚冲完澡。再说我穿什么衣服你管不着!你再不走我叫警察啦。”

“警察?这是你对我说的话吗?你不是还说过想和你丈夫离婚跟我结婚吗?”

“男女之间就那么回事,只要一方醒悟了,从前的关系就算完结。我讨厌粘粘糊糊的人,根本就不想见到这种人!”

“你说什么?”

曾经紧紧拥抱共享快乐的两个人,此刻都在发泄着对对方的仇恨。

“出去,出去!在我的宝贵时间里,没有一分钟能花在你身上。”女的焦急万分,生怕她等待的男人这时候赶来。这个人正热恋着她,让他看见自己与从前的情人在一起可就糟糕透了。她所说的“被误会”,也是对新的情人而言的。

“你再不出去,我就告诉警察说来强盗啦!”她伸手去抓电话机。

“混蛋!”一直忍耐着的男人终于凶相毕露了,“我饶不了你!”

“你,你干什么?”

女的这才意识到处境的危险,但为时已晚。男的在盛怒之下拔出原准备威胁女方用的匕首发狂般地扑向女人。女的惨叫一声,那声音仿佛撕裂了寂静的走廊。

赤坂署的刑警接到报告赶到现场时,女的已因匕首刺入胸腔断了气,凶手手里握着带血的凶器呆若木鸡地站在屋里。逮捕他时没遭到任何反抗。

据查犯人是帝急公司的前职员弓场久彦,被害者是他原来上司中泽部长的妻子弥生。

弓场失去了在公司里的优越地位,也失去了向美纪子求爱的可能性。当然,这是他咎由自取,不过他认为如果弥生不采取自私无情的态度,自己也不至于被公司赶了出来。

他打算向弥生发发怨气,便秘密调查弥生的行踪。这天他跟踪她来到旅馆,和弥生见面后,被她的生硬态度激怒,狂怒下产生了杀机。

中泽自从知道了弥生和弓场的关系后,夫妻关系陡然冷淡,而弥生又不甘寂寞,便乘机勾引比他年轻的新的情夫。就在她沉溺于荒唐的婚外恋生活之际却被旧情人杀死了。

赤坂署侦查本部的警察们听到这一消息后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位曾被作为杀人嫌疑犯而受审的人现在成了真正的杀人犯。

在原案中出现的三个人中有两人被杀,剩下的一个成了另一案件的杀人犯。

警察们从这一案件中看到了高级职员的下场。固然,现在的弓场是罪有应得,不过他的遭遇也太惨了。

某种想法正在河西的脑子里酝酿着。虽然目前依旧没发现攻克门胁的突破口,但河西觉得有了希望,就像在黑暗的深渊里发现了一线光明,尽管深渊里还是那么黑,但确有了光亮。这情景又仿佛2月的寒天,虽说比12月和1月还冷,但春天毕竟要来临了。

经过提炼的思考,某一天会突然升华为灵感,而为了出现灵感就要反复思考。所谓灵感是指经过积累和提炼的思考在某一次突然打开闸门的刹那,思维的“能源”突然产生爆炸,一下得到满意的结果。经过提炼的思考是打开新的视野和概念的临界点。河西感到他正在接近那个临界点。

那天是他难得的一次休息。原来他想好好睡一觉,但又觉得好长时间没同妻子、孩子外出游玩了,他们也挺可怜的,所以他便陪他们来到孩子向往已久的娱乐场。

他牺牲睡觉不仅是为了孩子,也出于对妻子的内疚心理。上次出差,他和一个年轻姑娘一起登山,甚至“同床共枕”,他头一次对妻子有了秘密。在荒淫无度的人看来,他和美纪子的行为不过是孩子们的游戏,而在河西看来则是对妻子的不忠。所以他想赎罪,尽管赎罪的方式很简单,但他已经作了相当大的努力。

河西为人纯朴,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侦破凶案的刑警。正因为他具有热爱妻子、热爱家庭的品格,他才能深切体会那些无视法律和人间道德的罪犯的危害性。

他们来到近郊靠铁路的一个娱乐场。好久没和河西一起来游玩的妻子和孩子欢欣雀跃。河西望着他们高兴的样子,心想:“这下可补回了欠了一年的家庭团圆帐了。”把仅仅一天的游玩作为一年的补偿,这也是刑警特有的想法,下次全家出游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呢。

——反正今天得痛痛快快玩一天——

在娱乐场,他们一会儿给狮子喂食,一会儿去坐快速涂行车,一会儿去凶宅里体验恐怖的心境。玩着玩着,他们感到肚子饿了。

一家子来到娱乐场的食堂。食堂很大,但也是人满为患。开了餐券后好久不见女侍者来招呼,河西只好亲自把餐券送到侍者手里。河西给自己和妻子要的炸牛排盖浇饭,给孩子要的是便餐、冰点心和冰淇淋。

等得人心急火燎的时候终于送来了一盘东西。

“哎呀!怎么先把冰淇淋送来了,这儿的服务质量也太差啦!”妻子皱着眉头说。孩子可不管这些,拿过来就要吃。

“先吃凉的,一会儿来了饭该吃不下去啦。”

“可是冰淇淋要化了呀!”

“真没办法,她们也不知道该先拿什么后拿什么……”妻子发着牢騷,孩子只顾专心吃着。

“孩子肚子已经很饿了,先吃冰淇淋也没多大关系,先吃哪个到了肚子里还不是一样!”河西劝解着妻子。

孩子刚吃完冰淇淋,女侍者又送来了冰点心。

“好孩子,这冰点心等你吃完饭再吃吧。”妻子制止了要吃冰点心的孩子。空腹时连续吃冰淇淋和冰点心要影响食欲。河西这次也不好再说“先吃哪个到肚里都一样”了,突然,他的表情严肃起来,经过提炼的思考产生爆炸,一下子释放出犹如核裂变反应一样的能量。

“先吃哪个都一样,我明白了!”他喊着站起来,妻子吃了一惊,周围的人更是莫名其妙。

河西找到了攻克门胁证明的突破口,但要向纵深挺进还要做一下实验。

在这难得的一次家庭游玩的后半截,河西一直心不在焉。贤惠的妻子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知道丈夫一定是在工作上有了重大发现,便赶紧主动提出回家,好在孩子已显出了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河西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两卷120胶卷,准备实验用。到家后他就一头扎进自己屋里做起实验来。实验结果和他预想的相同,但单凭这点,还不能说实验完全成功。

次日早晨,河西头一个来到本部,他用门胁的相机照了几张相,然后请警视厅检验科的摄影员洗了相。最后证明他的想法是合乎情理的。

河西精神振奋,马上向那须报告了他的新发现。

门胁秀人作为重大嫌疑犯被传讯到侦查本部。慎重的那须认为他没有逃跑和隐藏证据的迹象,便没提请逮捕证。

门胁痛痛快快地来到侦查本部,态度从容不迫。他对侦查本部仍未解散感到惊诧。

“怎么样,我的问题该澄清了吧?”门胁瞧着那须的脸,嘲讽地笑着问道。

“你的事儿有些难办呀。”那须愁容满面,那表情和途中遇见下雨,想搭车又遭拒绝时的表情差不多。

门胁不知道那须是在为他的不利处境而忧虑,那表情反倒招起他的同情,也增强了他的自信。他还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赖以生存的基础即将土崩瓦解。

“难办?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再问您一次,您5月26日夜里是露宿在冷池的吧?”

“是的呀。”门胁的自信心上突然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您27日翻过鹿岛枪和五龙山到的唐松山庄?”

“是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那须没回答门胁带有不安语调的反问,继续问道:“您27日住在唐松山庄,28日返回东京,29日是星期日,30日您上的班,对吧?”

“你到底想问什么?这些事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很忙,希望你能直截了当。”

“那么请问,5月29日的晚上您在哪儿?”那须的问话像突然飞过来的一把尖刀刺进门胁的胸膛,门胁的脸唰地白了,一时答不出话来。那须的问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使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击中要害,而在这之前,他一直坚信自己的证明是无懈可击的。

“这,这有什么关系?”门胁终于反问道。

“有很大的关系。”那须严厉地说,语调十分生硬,态度也变得严峻起来。

“星期日待在哪儿是我的自由,你们要证实的是26日晚上,那天我登了鹿岛枪。”

“有证据吗?”

“这叫什么话!我不是给你们照相机和底片作为证据了吗!你们什么时候还绐我呢?总不至于没收吧!”

“马上就还给您,因为那些东西不足为凭。”

“不足为凭?”门胁的脸上出现了怒容,他坐不住了。那须认为他也许是用发怒掩盖不安吧。

“是的,没有任何证明的价值。它证明不了你5月26日晚11点至27日凌晨4点在鹿岛枪。”

“岂有此理!”

“我们已经弄清了你耍的花招,听我给你逐一说明吧。”

“……”

“我说完后,你可以告诉我你29日在哪里吧?”

“真有意思,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说。”门胁仰起脸,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式。

“怎么样?你通过这种简便的方法便可以在26日夜里到川崎作案。照片根本证明不了你不在作案现场。”

“这是十足的诬陷。我不知道在照相时可以使出那种手段,我从26日开始去登鹿岛枪了。”

“那么,请你讲出你29日在什么地方。如果你没说谎,你是28日回的东京,那29日就该在东京了,你能说出你在哪儿吗?”

“我没一一记下星期日都干了些什么。”

“噢?你清清楚楚地记得26日至28日登山,却记不得登山回来第二天的事了?”

“也许登山累了,在家休息。”

“可是你女儿说你没在家休息。”

“什么!你们问了美纪子了?”门胁脸上显出绝望的神情,好像他在后悔自己不该放心于证明的完整而忘记了叮嘱女儿。

或许门胁不想把美纪子牵连进案子里,才没和她统一口径。

“据令爱说,你是29日傍晚从山里回来的,你说是28日,差了一天。在这段时间里你干了什么?”

“也许女儿记错了,我的确是28日回来的。”

“那么,29日你在哪儿?”

“我在——”

“至少你29日白天没在家。令爱是发现国井被杀的人,警方几次去府上打听有关情况,29日下午也去了。那天去的警察无意中问令爱你是否在家,她清楚地回答你不在家,外出旅行了。那时你女儿不会记错,也没必要隐瞒。你29日不在家,就是在家的话,也是傍晚以后。你为什么说谎呢?”

门胁被那须问得无言以对了。他已完全陷于被动,丰满的脸上汗珠闪着光亮。侦查本部里没冷气,但通风良好,不至于出汗,那须本人就没出汗。

“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那须加紧追击,“你为什么没照彩色胶卷?为什么只照了16张?为什么没在鹿岛枪和五龙山顶上拍照?”

门胁没能回答这些问题。如果是处于平时的冷静状态,他满可以想方设法把这些问题搪塞过去,现在,他受到猛烈冲击,方寸已乱,因而,他振作不起来了。

“你女儿也对你有怀疑,在你女儿面前就能回答我方才提的问题了吧。是不是把令爱叫到这儿来?”那须这句话抓住了使门胁开口的关键。

“这事和美纪子无关,你们不要把孩子卷进来。”门胁的身子颤抖着,他极力支撑着仿佛要倒下去的身子。他恳求着,流下了眼泪。这位把地位和年龄的尊严作为坚固防线的中央官厅的高级官吏,露出了作父亲的本性。也可以说他被剥去了一切伪装,恢复了本来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