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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浑小子,在如此关键时刻又闯祸!不知给你说过多少次,怎么就是不开窍!”胜明一回到家,就受到诚造劈头盖脑的痛斥。胜明一句话也不能反驳,在伟大的父亲面前,他只能像一只借来的小猫一样畏缩一团。

“刚订下婚约,现在是最需谨慎行事的时候,而你却不思悔改,接连闯祸。听说你车上还有一个女的,你又同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了吧!这事要让对方知道,肯定同你告吹!我让你把身边收拾利索,就是这个意思。你呀你,真让我没办法……”

诚造在怒声喝斥。早在他当新闻记者的时候,就得到众议院资深议员、已故的荒川道生的青睐,并同其女结婚。荒川去世后,他继承岳父遗志进入政界,作为民友党的青年将校而青云直上。在以前的若松内阁时代,他历任政调会长、农业水利大臣等要职。

如今他是支撑长冈政权的大台柱;在民友党内,亦是号称最大派阀的长冈派的副帅。加上他生就的有力铁腕、敏锐的嗅觉力和果断的实践力,常被人称之为“鬼门”而令人望而生畏。

在权力斗争的变幻无常的旋涡中,他经常成为主流。尽管他所追随的主子不断改变,但他每次都能击败政敌,一往无前。他所经过的路程上尸骨累累,故而有人称他为“死门”。

但是,如此春风得意的大门也有伤心之处,那就是他和开运恩人荒川道生之女生下的独子胜明太不争气。他对儿子的无恶不作感到失望,真难相信诸多丑事竟是自己亲生儿子所为。

从小学时代他就对同班女同学非礼惹下了麻烦,那可不是撩裙子的小事儿,而是“解剖”女孩,并向其体内塞异物。

上初中后又升了一级,犯下了对女教师强奸未遂的案子;上高中时他纠集一帮恶友,吃兴奋剂后举办乱交会。他的学习成绩根本上不了大学,是靠大门的面子走后门进了一所一流的私立大学,但不久便使两位女生怀孕,尔后又闯下了两起交通事故。上列恶行,均靠大门的脸面和金钱捂住了盖子。

即使是这种丢人现眼的不肖之子,却也受到了大门的溺爱。这样一来,更加宠坏了胜明。他认为:无论发生什么事,父亲都会为自己擦屁股的。大学毕业后,大门将胜明置入了自己保护伞下的一家大企业,以让他在别人门下混饭。可那公司听说来者是大门的儿子,便将其尊为座上客。其实,大门内心盘算让他在那边“修行”一段时间后,再让他做自己的秘书,将来好继承自己的事业。

只要想象一下这种败类若成为政治家,尔后的情形肯定会令人不寒而栗。但是,这位让人退避三舍的鬼门——大门诚造却也沾染了护短的恶习。

正因为他品尝了权力的甘美,所以也想让儿子继承自己的座位。多亏了大门一手遮天,才将胜明的劣迹捂盖得严严实实。

政商(指有政治靠山或同政治家勾结的商人)古屋庄平从大门的岳父时代就是有力赞助人,这次自己的儿子和他孙女订下了婚约。这位孙女高雅秀丽,就连爱挑相貌的胜明也感到心满意足。胜明长着妈妈遗传下来的一副端正外表。若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则能发现显露刻薄性格的冷酷的眯缝眼和薄薄的嘴唇,但不知情者还以为那是清秀的双眸和意志坚定的嘴形呢!

古屋庄平是号称为日本啤酒王的大财阀,其财产之巨,连他本人也数不过来。古屋和荒川是小学同学,从那时起二人便是莫逆之交。

大门进入政界后,之所以能够飞黄腾达,是因为背后有古屋在做他的资金后盾。古屋也将寄托于荒川的野心移植于大门身上,随着大门的高升,自己的幕僚地位也得到了巩固。

古屋的孙女和大门之子的婚事,可以说是权力和金钱的联姻。为了培养派阀,就必须确保强有力的资金来源。

对大门诚造来说,为了满足自己追求权力的野心,就必须促成与古屋家的婚事。

订婚约、送信物,尔后就是选择黄道吉日等待举办婚礼了。可就在这当儿,他却带着个女的乘车兜风肇事。

过去的惨痛教训一点儿也没让他思悔。若是此事被传媒得知,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如果这浑小子闯祸的事传入选区内的有权者耳中,不管自己在选区内多么根深蒂固,敌方都有可能乘虚而入。

这种劣迹已不是第一次犯了,他真是个难以调教的混蛋。大门真弄不明白,儿子身上贯通着自己和荒川道生家的血脉,怎么会是个如此败家子呢?这个集先祖缺点于一身的胜明太可怜了。正是出于这种心情,他更加娇宠胜明了。

2

遭到父亲劈头盖脑的训斥后,胜明内心产生了逆反心理。

(哼,你嘴上说是为了我的婚事,但若告吹,最棘手的还是老爷子你呀!别笑话我啦!)

胜明不只是个蠢材,而且是个作恶多端的坏蛋。从懂事时起,他就察觉出自己的父亲和外祖父不是一般人,便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一点。

虽然他没有多大力气,但从未受到坏孩子欺负,不久,他自己反倒成了调皮大王。在初中、高中时期,他竟操纵一些膀大腰圆的同学,自己成了幕后指挥的“黑头头”,作威作福。当然,这也是借助了上辈的光环。

胜明自幼便深知父亲吮吸着的权力的蜜汁是多么甘美!

他绝不想失去这甘美的蜜汁。普通人为了得到这种蜜汁而努力奋斗,而胜明却必须为不失去这种蜜汁而竭尽全力。

他从不按父亲的旨意行事,总是挨训。然而,父亲也不是从最下层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上来的,而是受到外祖父的青睐,在与母亲结婚后才一步登天的。而且,时至今日,父亲还想利用胜明作为继续攀升的踏板。

因此,胜明觉得父亲大可不必盛怒。现在父亲知道这区区交通事故便火冒三丈,倘若知道那件事,岂不惊昏过去?

血决意守护好父亲。如果那件事流露出去,即使是伟大的、战无不胜的父亲,也不会平安无事的。岂止平安无事,也许会从权力的顶峰一落千丈,沦为平民。本来他有一种冲动,就是想向不屈不挠的父亲和盘托出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最终没有这样做,这大概是因为他想尽一份儿子保护父亲的孝心吧!

如果失去父亲,正确地说应该是如果失去父亲的权力,自己的权力也会化为泡影。因为自己生来就在权力的卵翼下安适地生活,所以一旦失去那些权力,自己连瞬间的生存能力也没有。

实际上,这并不是为了保护父亲,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本身。

他坚信,为了保护父亲和自己而做的那些手脚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一切痕迹都抹拭得一干二净,即使是天下神探来调查,也找不出任何破绽——他时常如此自我安慰。

最初,每次自我安慰都会添增一分自信,但在最近,就像旧混凝土出现裂纹一样,使他感到本是坚如盘石的自信出现了裂痕。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惊怕就像北风一样吹进裂痕。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变得这么懦弱。我有爸爸这个坚强后盾——爸爸离总理大臣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了,他持有坐上总理交椅的通行远。爸爸若成为总理,便可以引导日本的前进方向。爸爸能当上总理,肯定能!

胜明自我激励:为了爸爸能当总理,就必须遮掩住那件事。

然而,每当夜晚躺在床上耳朵贴向枕头时,他便听到一种脚步声。那种啪嗒啪嗒不断向他走近的脚步声在白天听不到,在夜晚也听不到,在忙得不可开交时还是听不到。但只要一个人将耳朵贴上枕头,就肯定能听到。堵上耳眼也没有用。啪嗒啪嗒啪嗒,那种脚步声由远至近,由小变大。

他一听到那声音就恐慌,于是,便邀女友到处游逛。胜明知道产生那脚步声的真正原因。他必须时刻提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拍打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不想让那脚步声再靠近自己。

然而,交通事故发生后,那脚步声好像又向他挪近了。

“别这样,停下,不要靠近我!”胜明拼命呼喊。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冷汗淋淋,已从床上爬起。最近,他的这种噩梦不断增多。

为了听不到那脚步声,他戴上耳机,听立体声音乐。起初还见效,但近来那脚步声好像又从耳机中传来。正因为耳机贴实了耳朵,所以那脚步声比耳朵贴在枕头上时还要响。

太可怕了。胜明将耳机砸向墙壁。真不凑巧,母亲这时走了进来。

“胜明,你怎么啦?最近你经常说梦话。晚上我在走廊都能听到,挺吓人的。你有什么心事吗?”母亲担心似地盯着他的面庞。对于母亲来说,胜明依然是未断乳的孩子。其实,是她自己离不开孩子。从这个意义上说,二者是相濡以沫的母子。

“什么事也没有,你给我出去!”胜明怒喝母亲,但也为自己说的梦话内容而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