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四十七年七月三十日。

名古屋大旅馆第二十二阶楼中型宴会厅的“云海轩”,从清晨八时半就聚集了一百多号人。从九点钟开始,人数逐渐又增多了。

旅馆预约的是一百人占用“云海轩”的某个房间。但是他们料到无论如何也收容不下接踵而来的客人,便急忙将隔壁的“日轮轩”也开放了。到十点钟,约二百名记者把两个屋子都挤得乱哄哄的。

今天是“星电研”的涉谷技师将成为新闻的微型袖珍彩色电视机首次公开试验的日子。

满屋子的记者和专业人员都屏住气息,急不可奈地等待公开试验的时刻来临。

“说什么微型袖珍彩色电视机,真的会制造成功吗?”

“假如真的试制成功,真可以说是继晶体真空管微型电视机发明之后,电子工业界又引起了第三次革命。”

“总之,这是日本的爱迪生——涉谷工程师倡导之下,由‘星电研’的整个技术力量全力以赴才发明成功的呀。不会是假的吧!”

“不过,近来那些难听的谣传是怎么回事?人们说,彩色电视机比黑白电视机的构造复杂得多,若想靠新的电子技术,使它缩小为微型袖珍的彩电,简直是不可能。这不是瞪眼唬人吗?”

“是啊,据一部分人的消息说,都在耻笑这是唬小孩子哪。”

“靠完全自动化洗衣机和永久电阻而直线上升的‘星电研’股票,现在价格下跌了。人们从‘星电研’过去的业务状况,看出有了影响股票价格的不利因素,正踌躇不前呢。”

“若是真的,价格会一口气涨上去;若是假的,可就一下子垮台!”

“这屋里不是夹杂着很多的股东吗?”

“不管怎样,再过三十分钟就可以分晓。”

记者们边火热地闲聊天,边等待时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这时,如下的一番对话,发生在大阪的井口证券公司。

“村田、管野两个证券公司都安排好了吗?”

“是,一切都遵嘱照办了。”

“‘星电研’从今天开始四天内,股票价格会平平稳稳。若是再等上几天,说不定会贬值的。但是,等待不能超过四天。因为等到下次试验成功,股票就会反过来突然暴涨。只要降价到一百圆以下时,就一股作气地收买。听见了吗?连一张股票也不要放过。趁此机会,把‘星电研’的全部流通股票统统抓到手。”

这是山路紫郎在对部下下达指示。

假如某个公司,每当股票出现了有利或不利的因素时,股票就要暴涨或暴跌,不计利率的买空卖空味道就会浓厚起来,市场也就出现了大波动。

为了防止这样的波动,对当天的股票价格进行限制,叫做限额涨落。这种价格波动的幅度,二百圆以下时大约五十圆;二百圆至五百圆时约八十圆。‘星电研’的股票时价三百四十二圆,因此,只要不落到二百圆,一天差价就会超过八十圆。预计第四天会降价到百圆以下,到了那一天,就要大力抢购。战斗计划,就是这样。

其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也要阻挠涉谷的再一次试验成功。靠股票交易和破坏涉谷的新试验两者滴水不漏的密切配合,这场战争才能够赢得胜利。

然而,是“协电”的花冈在囤积股票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即使按“垄断禁止法”,抢购敌对公司的股票也是不允许的。井口证券公司是“协电”公司的担保单位。若是井口领头抢购,立刻就会被察觉它和“协电”有关系。因此,才利用井口证券公司的友好单位——大阪的管野证券公司和东京的村田证券公司去收买。

这两家公司和其他大户头的证券公司也都有来往。让这两家公司出头,才会不容易被发觉从井口证券公司牵到“协电”的这条线。

于是,战斗准备结束,剩下的只是等待涉谷的公开试验失败了。

上午十时,是指定的时间。在星川经理、高井副经理、长崎董事等“星电研”领导人的陪同下,涉谷总工程师准时跨进了“云海轩”。接着是“星电研”的技师们走来了。“云海轩”和“日轮轩”已经被拆除了隔墙,室内挤满了各方面的人士。正人声鼎沸时,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星川经理走上室中心的讲坛:

“诸位!今天有劳大驾光临,衷心感谢。下面就公开表演敝公司发明的我国首创的MLT-3袖珍微型彩色电视机。首先,请允许涉谷总技师就新产品加以简要的说明。”

随着星川经理的致词,涉谷站了起来,室内掀起一阵细浪般的耳语声。

“他就是号称日本的爱迪生……”

“他就是涉谷!”

“他就是‘星电研’的台柱。”

“多么年轻啊!”

“看不出他是个那么了不起的人物。”

初次见了涉谷的有关人士,似乎都很惊讶:他才这么年轻。

涉谷一开口,耳语声便平静了下去。

“我是涉谷。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机器的性能。彩色电视机的基本原理和从前的黑白电视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在结构的原理方面却有种种难关。首先,要把映入的客体事物分解成红、黄、青三个原色,用三支电子枪制成三个映像信号,通过三个导管,送进三色受像管。这时三原色根据光学原理叠印在一起,这便是彩色电视机的原理。因此,它的构造三倍于黑白电视机,因此,通常彩色电视机容易趋向于形体高大化。至于制成微型袖珍体,从前几乎被断言是不可能的。

“我们向来就考虑:把三支电子枪保有的三色受像管集中在一个管里是否可能。

“我们工程技术人员就是根据这一启示开始研究的,其产品,就是今天公开试验的MLT-3型。因为还处于试制阶段,在技术上需要改进的地方颇多。但是预计,至迟年内可以大量投产。那么,下面就开始试验。”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星电研”的命运,不,日本电子工业的第三次革命即将揭幕。

旅馆二十四层楼所有的公用电话,全给新闻记者和专业人员把持住了。他们对着话筒闲聊,只等试验结果一发表,便各自向本部门报告。因此,都焦急地等候着这一瞬间。

特别是证券公司,不论试验成败,通讯的快慢都与巨大金额的损益有关。成则吞,败则吐。迟了分秒,天文学数字的利益就会坐失时机了。

贼头贼脑的同行,还买通了旅馆的佣人,控制了业务专用电话。

涉谷总技师给立花技师递了个眼色。

在“云海轩”中心摆着一个会议桌,桌上置有一个小小的桐木箱。立花用微微颤抖的手取出了箱里的物件,这就是世人注目的MLT-3微型袖珍彩色电视机。登时,二百几十双充满了希望和好奇的目光都集中在立花手下的那个物件上。乍一看来,毫不稀奇,不过是一个小铁箱罢了。但是小箱前面的受像管荧光屏那么巴掌大个地方,似乎就要显现出奇异的光彩。

立花将挽线接通了电源,随后打开了电钮。全场的人刹那间异常寂静,好象都停止了呼吸似的,连有人咽唾沫的声音听起来都很大。

……荧光屏上出现的映像在上下移动。立花技师慌忙调整了垂直旋钮,又调整了亮度和明暗差……图像终于完整了,是黑白。

立花立刻改换频道。

好象是黑白片。另一个频道仍然是黑白片。依次类同。立花加速了调整频道的速度。于是,戛登戛登,选台时发出刺耳的响声。后来又扭回到最初用的频道。

“奇怪!”立花几乎说出口来,晃了晃头。但,还不是一副疑问的脸色。他心想,也许这个时间里全是黑白片的节目吧。

然而,这可就太粗心了。进行彩色电视机的公开试验,为什么要选黑白片的节目时间呢?

立花又扭了一周调频钮,结果还是一样。逐渐地感到惊异了。似乎在求救,他望了涉谷一眼。然而,涉谷也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进行试验的日程是由“星电研”的营业计划室规定的。涉谷万万没有想到,进行彩色电视机的公开试验,竟给他安排在全是黑白片广播的节目时间里。

这个节目似乎面向妇女的座谈会,荧光屏上出现的是:妇女们衣着华丽,正在说说笑笑。

涉谷对那些女人们无忧无虑的笑脸感到讨厌。这时,一些内行人嘁嘁喳喳地发出了响声。但是,还没有人想通话报告。

“拿电视节目单来,快!”高井副经理在一旁小声吩咐秘书说。他也认为这个岔头是出自计划不周。

日本的爱迪生一涉谷夏雄率领着举世赞颂的“星电研”工程技术人员,发明了MLT-3型电视机,这绝不含糊。不仅是他,“星电研”有关人员都对涉谷绝对信任。因此,尽管出了这样的岔子,比较起来还是很沉着的。

令人痛心的是,秘书没有必要走出去了。

按副经理的命令刚一动身时,荧光屏下角的字幕上,真真切切地映出了几个大字:“彩色电视节目时间”。

刹时,“星电研”的全班人马全都面无人色。正惊讶得鸦雀无声,突然,无法收场的混乱代替了令人窒息般的紧张。

“是骗子!”

“快打电话!”

“卖呀,卖呀,全都卖光!”

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到门口,就象洪水冲开了堤坝,二百多人争分夺秒地要冲出去,抢先挂通电话。顶多三、四个人就会堵塞,人们还是一古脑儿地拥向了屋门。

你推,我搡,他撞,为了冲出这两米多宽的关隘,连上下班时间的电车也不曾这么拥挤过。宛如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斗争,全要决此一战,人们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守在门口的佣人们太不幸,不时地被人流打翻在地,以致端在盘子上的柠檬汁和苏丹可可果,都供地毯喝了个饱,又为客人们的鞋底儿浇上点汁儿。

被踹倒的不只是佣人们。放在中心办公桌上的MLT-3型,也被卷入了这场灾祸。涉谷和立花还没有来得及保卫,那微型袖珍彩色电视机便连同办公桌一起被摔到地板上,任凭无情的泥脚践踏。

多么可怜的小东西!竟象个足球似的,成了人们脚下的玩物,你踢我踡,转来转去。人群当中,有的人似乎解了恨,故意踏上两脚。在它旋转在脚与脚之间的过程中,涉谷夏雄费尽心血,“星电研”惟一期待着的MLT-3型,变成了可怜的一块废铁。

天线折断了,显像管打碎了,内部装置从破口处露出,活象动物尸骸淌出了五脏六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星川经理空虚无力的自语声穿过沸腾般的声浪,刺痛了涉谷的耳鼓。

然而这时,涉谷除了呆呆地站立,等候人流的退潮,还有什么办法!

“星电研”的股票价格持续高达三百四十二圆。可是由于竞相抛售,当天就跌到了最低的价码。

这时候,花冈俊一郎曾经对“星电研”散布的恶毒谣言显然奏效了。一般的投资者并不相信该公司在划时代的制品群方兴未艾时,会出现坏材料,正在狐疑,忽听假牌微型袖珍彩色电视机的消息,登时支持不住,都垮了。

不立刻出手,就要卖不上价钱。卖呀,卖呀,一片抛售的呼声,成了燎原的大火。火是点在流通股票上的。但也延烧到“星电研”创立以来元老们的固定股份上去了。

“星电研”辛辛苦苦创造的光景,就象大水冲了砂上楼阁,眼看着倒塌了。

交易所的上半场,“星电研”的股票跌到四十元,下半场还在继续抛售,终于跌落到极限。

一面暗暗欣喜,一面收听了这个消息的人,是花冈俊一郎和山路紫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