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俊一郎把花冈进叫来,斥退秘书之后问道:

“怎么样?懂了吗?”

“是,大致……”

“讲讲看。”

“关于收买‘星电研’……?”

“嘿嘿……”俊一郎的笑声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对呀!在你来说,已经干得很漂亮。”

这话和他说过的“做为种马,你干得很漂亮”是同样的意思。花冈进硬把屈辱感掩盖在习以为常的呆板的面孔中。

“不过,还有两件事,心里不大落体。”

“什么?”

“首先,‘星电研’的股票虽然在东京、大阪的第二部登市,可是,他们资金少,才一亿二千圆,流动股票少,一多半的股票都握在星川经理以及‘星电研’创建者和固定股东的手里。”

“当然你会有这样的疑问。”俊一郎点了点头。

夺取公司营业支配权的最上策,便是囤积股票。拥有股票最多的人便是胜利者,这是资本主义无情的法则。这一切都突出反映在股票的占有额上。

究竟占有多少股票才能操纵一个公司,这要看股票的分布情况,不能一概而论。为了取得营业支配权,通常,要掌握半数以上的股票,这是外行人也都知道的。

不过,如此囤积,只有大部分股票分散在投机性和流动性较大的股东个人手里时,只要有资金,就不难做到。可是,象‘星电研’这样典型小本经营的公司,个人股东比较固定的公司,想收买,却非常地难。

花冈进说明了这种情况。

“正象你说的,‘星电研’的资金共一亿二千万圆,发行的股份共二百四十万。其中约六十万股掌握在以星川经理为首的创业者手里,还有名京银行十五万,名古屋大旅馆三十万,中京证券公司十五万,共一百二十万个股。此外,大约还有不少创业以来的固定股东。由此看来,流通在市场上的股票,顶多只有三成。弄不好,连少数股东的法律保护权也捞不到。”

若是控制住流通股票的百分之二十五,也就是四分之一,就可以根据商法获得对于少数股东的保护权,公司方面即使想要蛮横地压制囤积派,也是毫无办法的了。

控制百分之二十五,这是进行囤积时无论如何也必须攻克的第一个桥头堡。

“好吧。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再听听你的第二个问题吧?”俊一郎颐指花冈进说。

“为了控制发行股票的半数,是一百二十万个股,时价三百六十八万圆,加上抢购时的高价,平均按收购价五百万圆计算,共需抢购资金六亿圆。”

“明白了。你是说那么多的资金怎样去筹措吗?”

“是的。”

“尽管我是‘协电’的经理,不通过董事会就休想动用那么多的资金。何况,即使通过董事会,必然要遭到重电派强烈的反对,这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就在这里。”

俊一郎稍微把身子探到桌子上。花冈进也随着向前弯下了腰。

“你呀,知道我在‘协电’有多少个股吗?”

“……”

“十万个股。另外,花冈大家族所保有的股合起来有十万个股。还有可以按我的命令随意动用的,有一百三十万个股。总计一百五十万个股,合计资金八百亿圆。可是微不足道,还不足发行十六亿个股份的百分之一哩。”

这与收买“星电研”有什么关系?但是,俊一郎不顾花冈进的脸色,又说:

“眼下弱电、重电两个部门都不景气,虽然可以保住一成的红利,但是按每个股时价一百二十六圆来计算,即使全都拍卖,也不过一亿八千九百万元,究竟凑不足收买‘星电研’的资金。可是身为经理,若是私自出卖本公司的股票,那可就不会太平了,会给强电派造成反攻的绝妙材料。但是嘛……可以人不知鬼不晓地卖掉,再人不知鬼不晓地买回来。怎么样?”

“那,能办得到吗?”

“办得到!钻停业更名的空子去办这件事。我们公司五月份进行决算。从六月一日到七月二十五日召开股东大会为止,停止股东更名。抓住这个时机,散布流言说:‘星电研试制中的微型彩色电视机即将成功。’我们比‘星电研’抢先一步买‘好材料’,股票自然会涨价。趁高价迅速抛售。到七月二十五日以前,再反过来抛出‘坏材料’,使股票跌价。看行情煞到家,再买。在停止更名的过程中,股票不过是呆头呆脑的在买主中间来来往往,然后又如数回到原主手里。只不过是出门蹓蹓,而且帐面上连股票出门的痕迹都不留,留下的惟有大量的套利。

“如果卖高价五百圆回收价一百圆,一个股就赚了四百圆。如果可以动用的是一百五十万个股,你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赚到多少钱……?”花冈俊一郎眯眯地笑了。他平常很少露出笑容。这一笑,仿佛吃死尸的恶鬼正贪吃敌方的尸体一般,十分阴森可怕。花冈进面对着滥用权力、也可以说是养肥自己的卖空买空阴谋,一声也没有响。

“现在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吧。坏材料和好材料咔嚓一声来个大翻个,这当然会影响公司的信誉。因此,停止更名的限制一解除,必须立刻抛出好材料,以便取悦于股东。使‘星电研’的那种微型彩色电视机落进我们的手心!”

对于俊一郎的手段毒辣,花冈进不禁瞠目咋舌了。经理是凭着权势,滥用他所控制的股票捣买捣卖,赚取一笔暴利,再用它作为资本收买“星电研”。最后再用夺到手的“星电研”的产品,挽回因买空卖空时所失去的信誉。

这无疑是一举三得的作战意图,专门在权力和商法的空白区纵横驰骋。花冈进从俊一郎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资本主义这个妖怪。

“不过,即使有了抢购的资金,若想囤积‘星电研’的股票,仍然有困难。”花冈进总算抓住了发言的机会。他的意思是“协电”不论怎么操纵股票市场,这与清除“星电研”现有股东,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不论有多少资金,只要“星电研”的股东不撒手股票,那也无济于事。

“哈哈哈……”俊一郎笑得肩头直蹦。

“你认为我是个非常手毒心狠的人吧?噢,可以嘛,不必隐讳。连我自己也认为我是一个手毒心狠的人哪。不过,我的真正面目,比你想象的还远远恶毒呐!‘协电’公司拥有资金八百亿圆,系列公司几十个,再加上关系公司和承包单位,靠‘协电’吃饭的人可以说无计其数。就是我,端坐在这个庞大组织的尖顶,对内要镇压反对派,对外要进行浴血的资本竞争,以求保全自己。贬我是冷酷也好,骂我是无情也罢,反正不悟此道的人,是没有资格坐这把交椅的。

“怎么,你不要以为我现在坐着的只是一把普通的交椅。这把椅子关系到几千万人的生活,象征着几千名崭露头角的人浴血斗争的结束。并且,若是不持续地流血就维持不住。血泊中的一滴,就是如今的‘星电研’。‘星电研’的股东都很坚定,这是明明白白的。不过,不论是业者还是固定股东,都有人生的欲望,这是共通的。如果股票跌价,都会焦急地等待着票价回升时出手吧?”

“可是,目前‘星电研’由于连续创造新产品,营业很兴旺,红利一直是一成五,股票价格也很稳定呀!”

“因此,抛售落行的坏材料,不就对了吗?”俊一郎说得若无其事。

“坏材料?那玩艺儿,不是一无所有吗?”

“可以造呀。没有,就造。硬说他‘星电研’目前制造的微型袖珍彩色电视机是冒牌货。说它分解三种原色的三色显像管不可能缩小到微型袖珍的程度,说这是‘星电研’粉饰成绩的恶劣作风……”

“干这种事,会被控告为妨害业务罪的。‘星电研’的彩色电视机是真的。经理,您不也一清二楚吗?”

“清楚。假如那是涉谷制造的,就不会是赝品。不过,真的东西,有时候也不一定是真货哟!”

“照您这么说……”

“把我们秘密造成的坏材料抛出去。‘星电研’不论愿意不愿意,会急忙忙公开试验他的新产品的。公开试验的产品只有一台,这不是说怎样进行工作都能办得到吗?我预料会有这么一天,涉谷的助手杉田技师,还在学生时期,我就关照过他。

“只要我下一道命令,杉田为了报答我多年的恩情,在新产品公开试验以前,准能把部分零件给他来个偷梁换柱。当全国新闻界有关人员屏住气息观看的时候,他一打开开关,却只出现黑白映像,这一下子就使新闻记者们惊诧万状了吧!于是,早就心怀忐忑而抢购的坏材料,一下子使股票行情暴跌!这时,不失时机地买呀,买呀,囤积起来。大约流通的股票这时候全能够掌握在手里。你听着!收买‘星电研’的好时机,就在于杉田对新型电视机的工作情况如何。若是他工作的结果是轻易不可能修复的,我们手里的股票就会增多。涉谷一定要再次改进电视机。在重新公开试验真牌电视机之前的这一段短暂时间里,就是决定胜败的关键。其间,必须控制‘星电研’半数以上的股金。

“你要在那一段时间里用尽计谋阻挠涉谷的再一次公开试验。‘星电研’内部,除了和你里应外合的杉田,还混进去了几个人。他们全是由我出钱供到大学毕业的。”

“如此说来,‘协电’从一个人的大学时期,就开始培养他当一个间谍了吗?”

“间谍?别用那些难听的词儿!应该说是地下职员。已经到公司上班的职员,叫他们担当经济情报员是很不便于培养的,因为已经有名在册了。即使交上辞职书,敌对的公司也不会相信。不过,任何公司都在应届毕业生中物色人。恐怕天真的新职员不致于被看成敌对公司的心腹。不但这样,甚至庆幸本公司有了一名未来的干部候选人哩!所以,我对那些有出息的学生,从学生时期就补贴他们。现在,在一流著名的大学里就有我们的地下职员三十多名。他们以后将进敌对公司去充当干部候选人,到那时,将会起多么大的作用啊!想想这些,我们的投资还是很廉价的哟!

“你的任务,目前就是操纵这些人,尽可能使涉谷的二次公开试验拖延下去,并且在大股东之中攻下来一两个。使再次公开试验前的‘星电研’股票成为不能兑现的废纸。由于我们大量收买,也可能脱销涨价,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咱们的干法是等对方发觉有人抢购时,‘星电研’过半数的股票早已经落到我们的手心了。总而言之,只要操纵过半数的股票,不要说涉谷,就连他倾注心血发明的新产品及其专利权,就可以连窝端,成为‘协电’的。不,准确些说,成为我的了。我吞并了‘星电研’,就可以威压强电派,即使不这样,强电派蒙受大主顾钢铁业界经济危机的余波,正在长吁短叹,弱电如果利用‘星电研’的产品一股作气扩大了市场,这就完全刺中了强电派,强电派的‘协电’公司就会发生质变,变成弱电派的电业公司。

“为此,我是不择手段的。不想活的人就由他死去!为了自己活命,什么感伤呀,温情呀,丝毫也没有。怎么样,这回可该好好干了。这不单单是为了征服渴望已久的涉谷一人。为了活命,夺取包括涉谷在内的‘星电研’,这可是惟一的手段。这一点,你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这里是公司最豪华的房间,秘书室是排头,设有彻底隔音、完全空调和空气净化等装置。在红色地毯上摆着各九件和五件的两组家俱。不仅有带洗澡间的厕所,还有电冰箱。就在这豪华设备与装饰的中心,在桃花心木的办公桌旁,摆了一张金皮包面的经理宝座。俊一郎就是说它,只有冷酷无情的人才配落坐,无数人材的浴血斗争,是用它表明结局的。

不过,要补充一句。这里又是非常惊险的场所。哪怕一分一秒放松了保卫,那宝座就会转眼间被他人夺取。

俊一郎一任他那臃肿的身躯舒服地躺在沙发上。冷眼一看,倒也是一副陶然自乐的大经理风度。然而,那姿态却流露出经受住了远比往日风雪尖峰更为严酷的考验。

不过,不管这个场所多么残酷,既然当一名职员,迟早是必须到达的。只有那里,才是在组织中被挫伤了锐气的人可以争一口气的惟一场所。

花冈进深鞠一躬,便静静地向门口走去,穿过秘书室,来到走廊。以经理室为中心,排列着副经理室,董事室,常务董事室。宽阔的走廊里也都铺着红色的地毯。连一个人影也不见,一切都象沉到溟濛的海底,格外地肃静,几乎叫人不敢相信,这就是大企业中策划阴谋和进行资本战争的总司令部。

花冈进看着那殷红的地毯,不由得联想起曾经登门的无数个野心勃勃的男子汉所洒下的滴滴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