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井吞了安眠药?”

涉谷手里还拿着话筒,立刻惊得险些跌倒。

“糟糕!”

涉谷夏雄抬起绝望的眼睛。眼睛充血,两腮塌陷得令人目不忍睹,一头蓬乱的头发,一件满是脖领污垢和机器油的乌黑衬衫,加上一件匆忙穿上的作业服,这就足以了解他是怎样熬过了这三天的。

公开试验惨遭失败的第三天早晨,技师们在“星电研”的中央研究室,又开始不眠不休地继续研制袖珍微型彩色电视机。

星川经理连一句斥责的话也没有说。他是坚信涉谷的力量的。

只要再进行一次公开试验,失掉的信誉立刻就会挽回。目前,比起追查责任和调查事故原因来,更重要的是为了迎接下一次的公开试验,必须全力以赴。

难怪呀,事故的原因很快就查清了。被人们乱脚踏成废屑的MLT-3型,经涉谷分析结果,是微型三色显像管被用过去的手提式黑白电视机上的显像管替换了。这样,自然是不会着色的。

最后一次检查,是公开试验那天的前半夜。是涉谷亲自检查的,已经查清没有任何异常。第二天,从研究室把新型彩色电视机搬到名古屋大旅馆,直到公开试验这一段时间,人多眼杂,很难更换零件。那么,替换零件,大约是在涉谷等人从研究室取出试验品直到清晨这不出四、五个小时之内。

不过,研究室除内部人员是禁止出入的。退一步说,即使进去,想要替换那么复杂的零件,如果不是具有较高水平电子学知识的人是做不到的。不,不单是要有电子学知识,而且若不是熟悉MLT-3型的人,也休想在短暂的时间里替换成功。

可见,犯人是家贼,而且就是涉谷身边的技术人员。

涉谷必须把追究罪犯的事暂且推迟。因为眼下必须不顾一切地早日完成MLT-3型的试制任务。但是,想再一次试制成功,已经是谈何容易了。首先,凡是可以用过去的黑白电视机零件代替的,当然都可以代用,惟有自然色显像管是不能代替的。

过去的三色显像管约有六十万个三原色星点状分布在荧光屏上。由三个电子枪同时对三束电波里的各原色成分进行扫描。

仅此一项,构造就极其复杂。

但是,堪称涉谷手足的技师们,从试制的第二天就缺了一两名,到第三天的清晨,连一个人也不见了。

当然,研究室里还有其他的技师们。但是,专职搞微型彩色电视机的,包括涉谷,是四个人。

“立花、杉田、大井,为什么都不来?我一个人干不了。”涉谷绝望加上愤怒,在自言自语。其实,只他一个人也干得来。但,需要充裕的时间。而当前则必须抓得紧。越迟,“星电研”的信誉就要越来越低落,浴血奋战到今天,好不容易开辟的市场,就要被别人吞了。

然而,他哪里知道“星电研”的股票价格连日来持续跌落;更哪里知道有一双魔掌,正在等待股票跌价到极限时狠下毒手,就象擦拳摩掌、严阵以待的冲锋兵一样。

因此,“星电研”在此存亡兴废之秋,不来出勤的技师们,他们缺勤的原因绝不单纯是怠惰。不过,偏偏选这样危机的时刻缺勤,委实令人遗憾。

从试验的第二天,立花的独生子就因流感引起并发症急性肺炎,生命垂危,立花只得去看护这个孩子。杉田在第二天夜晚,硬被安了个赤痢的病名,被送进医院强制隔离。同一夜晚,又接到通知,大井因吃多了安眠药生命垂危。

“我并没有准许他回去。”涉谷痛切地惋惜。

从公开试验失败后的第二天起,大家一连两夜没有合眼。第三天,有人想请假回家,但是并没有准他们的假。

正值公司兴废存亡之秋,打他三两个通宵算得了什么!直到下次公开试验,本就应该钻在研究室里,不眠不休地熬点心血。只打了两个通宵,就可怜起人家,那可不行。

“一个小孩子,感冒着点,算得了什么。”当时,涉谷不由得发起火来。可是现在听瞧看病人的职员回来说:立花的独生子发高烧四十度,甚至喀血、喀痰,涉谷也就不说什么了。立花为儿子忧愁,涉谷是可以理解的。即使不是立花,独生子临危,也难免……

第二天,杉山患赤痢。据说在街上的一家饭馆,叫做“脂屋”,在那儿吃了拌醋的生鱼片出了毛病。医生诊察时,他感到非常地冷,并且呈现出强烈的赤痢患者的许多症状。当时只是说有赤痢嫌疑,并未肯定,却被隔离了。不管涉谷怎么跺脚捶胸,对于法定需要隔离的病人,也只能徒唤奈何。

同一个夜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井又吞了安眠药。本人还在昏睡,究竟他为了什么,还不清楚。不过,总不外乎对于微型彩色电视机的管理不周感到内疚吧!涉谷得到通知,大井需要三十六个小时才能复苏。这时,他连说句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三个人自始至终,一直是协助涉谷发明袖珍微型彩色电视机的手足。今后,手足已被折断,希望渺茫的试制任务,只得落在涉谷一个人的肩上了。

涉谷跺脚捶胸的头一天,亦即公开试验后第二天的下午,名古屋站前“客耐多”咖啡馆里,有两名客人在密谈。

“这是你的健康诊断书。哪儿也没有毛病。特别是心脏,简直比得上阿倍倍;肝脏和肾脏,活象铁打的一般。你偶而多吃了点安眠药,也不必惊慌。把心放宽吧,尽管安心地吞下去好了。”

“确实没有危险吗?”问话声象凉冰一般的冷静,而答话声却有些慌乱,总象有点怕。

“你也是个胆小鬼哟!这不是你在大阪H医院化名检查的诊断书吗?别那么哆哆嗦嗦的。只要多吃点安眠药就行。这种药催眠作用大,持续时间久,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大觉罗。你睡上四十个小时,药力就会通过小便流失得干干净净。只要睡够了时间,就算彻底完成了交给你的任务。只要如此如此,就可以到手五十万圆津贴。睡醒的时候,一定是很清爽的哟。”讲话人微微地一笑,把一个装白色药片的小药瓶放在桌上。听话的人战战兢兢地瞧了瞧。不多时,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拿起药瓶,放进衣袋里。

“五十万圆钱,要在你醒来之后才能付款。自杀的人若是持有大量的金钱,那就不大好说了。你是涉谷的近卫军。你一服毒,人们就会赞扬你责任心多么强,说你是挺身承担微型彩色电视机试验失败的全部责任,因此才企图自杀。一下子就收入五十万圆,哪有这么大的暴利?当你服药之后,有人会装做偶然发现,把你送进医院。服下的药,即使剂量有出入,那也无妨。只要进行灌肠和有你那副铁打的内脏,你想死也死不成。噢,谈妥啦。我还必须和另外两个人会面。那么,祝你安眠!”说着,他从桌上拾起传票走了。

这两个人是花冈进和“星电研”的技师大井忠。

那是一个小时之后,名古屋繁华街一条大路的胡同里有一个酒馆,名字倒也公开,叫做“摸摸酒家”。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们赤裸裸地流露出情欲,侍女们穿着几乎透明的睡衣和再也不能短的短裤衩在淫荡地调笑,动手动脚,活象腐烂尸体上爬出来的蛆虫,咕咕容容的。

有两个男人夹杂在这一堆蛆虫里,也变成了一对蛆虫。他们一边寻欢作乐,一边说些令人难懂的话。

“虽然是法定的传染病,但是赤痢最轻微,只限于下腹部。多亏神经不正常的医生才会叫你隔离。你只要忍耐一下甲酚的气味,就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休息了。”

“尽管这么说,请您设身处地想想,一个人自己故意吞下赤痢菌,再被送到隔离病院去,这,您不觉得怵目惊心吗?”

“并不是霍乱症或百斯笃,吃下几粒‘止痢丸’就会好的。您只要这样做,就收入一百万圆。何况你是协电的地下职员,即使一文钱也不赏给你,上指下派,你也该执行吧!”

“明白了。不过,赤痢嘛……”

“患赤痢最便宜。不管‘星电研’和涉谷怎么需要你,总不致于到医院去催你的。至少要十八天。这期间是由国家保护你。”

“嗯?十八天?”

“那还不一晃就到?即使是阴性病,过六天,还有转为阳性的危险,而且要有三次反复。所以,十八天以内必须隔离。这还不是便宜?”

“那么,为什么不给涉谷吃点?”

“想不到你这么糊涂。假如涉谷赶在这个机会上得了痢疾,不论‘星电研’怎么斯文大方,也会被认为是企业间的阴谋,会公开叫嚷起来的。”

“只有涉谷活着,即使感觉到有什么阴谋,也会把追查推迟,集中力量去搞新试验。我不去破坏他们的新试验也行。只要四、五天内,他们的股票价格按我们的意图跌落下去,只要把新试验成功的日期推迟。因此,才让你这位涉谷的膀臂吃点药嘛……”

“……”

“这个小瓶里装的是某大学医院特制的赤痢菌。因为是特制的,所以药效良好。你立刻到荣町‘花寿司’饭卷铺去。你在那里吃他一顿大头鱼,再吞下这服药,就是这么个干法。那个饭卷铺,明天就得关闭,由我来包赔他们的全部损失。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出感染病菌的那个饭馆叫什么字号。你明天早晨腹痛。你的宿舍旁也有个名古屋中央饭店。在这个季节,因为吃了大头鱼肚子疼,不论哪个庸医也得疑心这是赤痢。明天十点,你准时被当做法定传染病患者,由国家强制地隔离住院。”

这位先生微笑了。在故意降得低低的昏黄灯光下,他的双睛象猫眼似地闪闪发光。

两名穿着睡衣的侍女,浪声浪气地来到这里的雅座。

“哟!这位大哥,面色多么难看,到底谈了些什么呀?”

这位先生为了给侍女让坐,就欠了欠身子。

“生意经嘛!喂,到这儿来,来呀!这位,明天就要出国,今天晚上是在日本的最后一夜了。为了留下点纪念,叫他碰碰你们的身子吧!”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地伸手到侍女的裙下。

“哎哟——”侍女惊叫了一声,却又躺到这位先生的怀里了。另一位先生不好意思地看看,呷了一杯酒。这二位先生是花冈进与‘星电研’的杉田技师。

花冈进与杉田分手,在酒馆门前叫了一部出租汽车,直奔名古屋国际旅馆去了。

“我姓小原。我爱人应该来到了才是。”花冈进对接待员说出了自己与某某女人约好的化名后,接待人查了一下旅客登记板,告诉了他一个房间的号码。

乘电梯升上八层楼,走廊里肃静得宛如大海里的深渊。他直奔那个房间,在接待员告诉他的房号门前停住,按了按门铃。

屋里好象远远响起了妩媚的音乐声,似乎感到了有人走出了纸格门。

这脚步声的主人便是“小原之妻”,今夜为了侍候花冈进,早一步到了旅馆,正在等候花冈进。不,她不单纯是一枝供人玩弄的花,还身兼重任,来谈判交易。

“哪一位?”

“是我。”不多时门旋声响过,门开了。同时,一个女人胖胖的身子活象一包棉花被扔了出来,猛地扑到花冈进的怀里。

“多晚哪!”伴同女人的抱怨声,花冈进火热地吻她。

“喂,干脆进屋!”花冈进一面心情紧张,一面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抱住了女人热乎乎的身子。

“你真不象话。明明知道我是怎么腾空才脱身出来的。”

这女人身腰都有点过胖,但并不叫人感到臃肿。的确,“月圆花好”这个形容词最恰当。花冈进把缠住不放的女人推开,问道:

“孩子的病情怎么样?”

“那些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对。孩子病情的好坏可以决定立花的行动。”

“放心吧!一顺百顺,他已经患了肺炎合并症。立花不能离开。我是趁机会溜了出来,这要费多少心血呀!你能体贴我?”女人又把身子贴得近些。

“等等,总不致于死吧?”

“那,谁知道。若是死了,就是你谋杀的。”

“哎,别说那些难听的话。自从你成了立花的后老婆,嫉恨立花仍然疼爱前妻所抛下的孩儿,这个人,难道不是你吗?”

“是你苦苦哀求,叫我想想办法,我才教给你欺负立花的方法。现在在名古屋地区流行的过滤性病毒流行性感冒,从两个星期前就开始传染到儿童的身上。儿童抵抗力弱,感染后三、五天就会发病。果然,你孩子从前天发病,立花挂心孩子几乎疯了。因为你在孩子身边,连忙医治,似乎感冒减退。可是,当立花感到问题严重时,孩子已经发生了肺炎合并症。立花守在孩子身旁呢吧?你不仅谢天谢地,出了一口憋得好久的闷气,还有了机会跑到这儿来享受幽会的乐趣。不管怎么说,有夫之妇夜晚出门,真是叫人放心不下呀!”

“胡说些什么。你若是白天找时间会面,何必叫我干的这么过火!”

“过火?算啦。你对一个毫无罪过的孩子欺呀骗呀的。这还不算,还要叫他得点病,这是哪家娘们说的?”

“你不了解后老婆的心情。不了解丈夫总是拿我和他的前妻做比较所产生的憎恨是什么样的滋味。”

做“噢,对不起,对不起。不过,孩子的病究竟怎么样?”

“没关系!在中央医院由院长先生亲自动手治疗。少谈这些,嗯,快点的,我可不能慢慢地等你。不管怎么说,孩子病着哪。”女人哼着鼻子说。花冈进站起身来,走近了那个女人……

两个人正在亲亲热热的时候,杉田跑进了中央病院,预计这是大井熟睡的时候。

这女人是涉谷的臂膀——立花的后妻,名叫绯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