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寺院内,正好赶上童男童女的整队行进在大佛前的铺石路上。看上去是从远方走来的,有的已经露出了倦容。

房子抱起里子,站在人墙的后面。里子把视线投向穿着华丽的长袖和服的童男童女身上。

听说这里竖立着一块与谢野晶子②的诗碑,他们就走到了后院,只见石碑上刻着像是放大了的晶子本人的字。

①元禄袖,是日本少女穿用的一种和服,袖子短,袖口成圆形。

②与谢野晶子(1878—1942),日本女诗人。

“还是写成释迦牟尼……”信吾说。

然而,房子不懂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信吾有点扫兴了。晶子的歌是:镰仓有大佛,释迦牟尼是美男。

可是信吾却说:“大佛不是释迎牟尼。实际上是阿弥陀佛。因为弄错了,所以诗歌也改了。如今在流行的诗歌中将释迦牟尼改称阿弥陀佛或者大佛,音韵不协调,佛字又重叠。但是,就这样刻成诗碑,毕竟还是错误啊。”

诗碑旁边围着布幕,设有淡茶招待。房子从菊子那里拿到了茶券。

信吾望着露天底下的茶的颜色,以为里子要喝茶,不料里子却用一只手抓住了茶碗边。那是供点茶用的一只很普通的茶碗,但信吾还是帮她捧住茶碗说:“很苦哩。”

“苦吗?”

里子在喝茶之前,装出了一副很苦的样子。

跳舞的少女群,走进市幕里来了。其中一半少女落坐在入口处的折叠椅上,其余的则向前挤拥,几乎是人叠人了。她们都浓妆艳抹,身穿华丽的长袖和服。

在少女堆的后面,立着两三棵小樱树,花儿盛开。花色比不上长袖和服的鲜艳,显得有点雅淡。阳光洒落在对面的树林子的悠悠碧绿上。

“水,妈妈,我要喝水。”里子一边观看跳舞的少女们一边说。

“这里没有水,回家再喝吧。”房子抚慰了一句。

信吾忽然也想喝水。

不记得是三月的哪一天了,从横须贺线的电车上,信吾看见一个跟里子一般大的女孩子,站在品川站月台上的自来水管旁,在喝自来水。开始,一拧开水龙头,水就往上冒,女孩子吓了一跳,笑了起来。那副笑脸,可爱极了。她母亲给她调了调水龙头。他目睹这女孩喝得美滋滋的神态,感受到今年的春天到来了。此时,他想起了这件事。

看到这群身着舞装的少女,里子和自己都想喝水,这是什么道理呢?信吾在思考的时候,里子又纠缠起来说:“衣服,给我买衣服。我要衣服。”

房子站起身来。

在跳舞少女的中央,有个比里子大一两岁的女孩。她眉毛又粗又短;把眉毛描得稍低,挺可爱的。她脸上镶嵌着两只圆铃般的眼睛,眼边沿抹上了胭脂。

房子牵着里子的手,里子直盯住那个女孩子,一走出布幕外,里子就想走到女孩子那边去。

“衣服,衣服。”里子不停地嚷道。

“衣服,里子庆贺七五三①,外公会给你买的。”房子话里有话,“这孩子打生下来就没穿过和服哩。连襁褓也是用旧浴衣改的,是由旧和服的碎片拼凑起来的。”

①七五三,日本孩子每当三岁、五岁、七岁时都举行祝贺仪式。

信吾在茶铺休息,要来了水。里子一股脑喝了两杯。

从大佛的院内出来,又走了一程,遇见一个身穿舞蹈和服的小女孩,由她母亲牵着,像是匆匆回家的样子,她们从里子旁边擦身而过。信吾心想:糟了。便赶紧搂住里子的肩膀,可是为时已晚。

“衣服!”里子刚要抓住那女孩的袖子。

“讨厌!”那女孩躲闪开了,正好踩住长袖摔倒了。

“啊!”信吾喊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脸。

被车轧了。信吾只听见自己的呼喊声,但好像许多人在同时呼喊。

车子紧急煞住了。三四个从吓得呆若木鸡的人群中跑了过来。

女孩子蓦地爬了起来,紧紧抱住她母亲的衣服下摆,哇地大哭起来。

“侥幸,太侥幸了。幸亏是高级轿车,车闸灵!”有人说,“要是辆破车,早就没命了。”

里子抽风似的直翻着白眼。一副可怖的面孔。

房子一味向女孩的母亲陪礼道歉,问对方的孩子受伤了吗?长袖子破了吗?那位母亲呆然了。

身穿长袖和服的女孩子止住哭泣后,浓厚的白粉斑驳了。眼睛像洗过一般在闪闪发亮。

信吾默默地走回家里了。

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菊子嘴里哼着摇篮曲出来相迎。

“真对不起,让孩子哭了。我还是不行啊。”菊子对房子说。

不知是妹妹的哭声诱发,还是回到家里情绪轻松了,里子也哇哇地哭出声来。

房子不理睬里子,从菊子手里把婴儿接过来,敞开了衣服。

“哟!胸口都被冷汗濡湿了。”

信吾抬头望了望写着良宽①的“天上大风”的匾额,就走过去了。这是良宽的字画行情尚便宜的时候买来的,后来听别人说,信吾才知道是赝品。

①良宽(1758—1831),江户后期的禅僧、歌人。

“我还看了晶子的诗碑呢。”信吾对菊子说,“是晶子的字,写的是释迹牟尼……”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