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又抽芽啦!”

“菊子,你才发现吗?”信吾说,“前几天我就看见了。”

“因为爸爸总是朝银杏树的那个方向坐嘛。”

坐在信吾斜对面的菊子,回头朝身后的银杏树扫视了一圈。

在饭厅里用餐时,一家四口的座位无形中已经固定下来了。

信吾朝东落坐。左邻是保子,“面朝南。右邻是修一,面朝北。菊子是朝西,与信吾相对而坐。

南面和东面都有院落。可以说,这对老夫老妻占了好位置。用餐的时候,这两位女性的位置,也便于上菜和侍候。

不仅是用餐,就是四人在饭厅里的矮脚桌旁围坐的时候,也有固定的座位,这自然而然地成了习惯。

所以菊子总是背向银杏树而坐。

尽管如此,菊子竟没发现,这样一棵大树不合季节地抽出了幼芽。信吾不由地担心她内心是否留下了空白?

“打开木板套窗,或者清扫廊道的时候,不就可以看见了吗?”信吾说。

“您说的倒也是。不过……”

“就是嘛。首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不是朝银杏树走过来的吗?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也是可以看见的嘛。菊子,你总是低着头走路,是不是一边走路,一边在沉思,心不在焉呢?”

“唷,真不好办啊。”菊子耸了耸肩膀说,“今后凡是爸爸看到的东西,不论什么,我都得注意要先看看罗。”

信吾听了这句话,觉得有点悲戚。

“这怎么行呢?”

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不论什么,都希望对方先看到,信吾这一生中就不曾有过这样的情人。

菊子依旧望着银杏树。

“那边山上,有的树也在抽芽呐。”

“是啊。还是那棵树吧。大概暴风雨把树叶都刮跑了。”

信吾家的后山,一直延伸到神社所在的地方。这座小山的一端,成为神社的界内。银杏树就耸立在神社的界内。从信吾家的饭厅望去,像是山上的树。

一夜之间,这棵银杏树被台风刮成了一棵秃树。

银杏树和樱花树的树叶被台风刮精光了。在信吾家附近,银杏树和樱花树可算是大树了,也许是树大招风,也许是树叶子柔弱经不住风吹雨打。

樱花树原先还残存着一些枯枝败叶,但现在也落光,成了秃树。

后山竹子的叶也枯萎了。大概是近海,风中含有盐分的缘故吧。有些竹子被风刮断,飞落在院落里。

大棵的银杏树又抽新芽了。

从大街拐进小巷,信吾便朝这棵银杏树的方向走回家,所以每天都可以望见。

从家中的饭厅里也可以窥见。

“有些地方银杏树还是比樱花树强啊。我边想边看,难道长寿树到底是不一样吗?”信吾说。

“到了秋天,那样一棵老树还要再一次长出嫩叶,不知得花多大的力气啊。”

“可是,树叶不是很寂寞吗?”。

“是啊。我望着它,心里想:它可以长得像春天里萌生的叶子那么大吗?其实它是很难长大的。”

树叶不仅很小,而且稀稀拉拉。长得盖住枝桠的并不多。叶子似乎很薄,颜色也不怎么绿,呈浅黄色。

人们有这样的感觉:秋天的晨曦还是照在光秃的银杏树上。

神社的后山上植有许多常绿树。常绿树的叶子还经得住风吹雨打,毫不受损伤。

有的常绿树,在亭亭如盖的树梢上长出了嫩叶。

菊子发现了这些嫩叶。

保子可能是从厨房那边走进来的,传来了自来水的流水声。她在说些什么,流水声大,信吾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信吾扬声说。

“她说胡枝子开得很妍丽呐。”菊子搭上了一句。

“是吗。”

“她说狗尾草也开花了。”菊子又转达了一声。

“是吗。”

保子还在说什么。

“别说了。听不见。”信吾生气地嚷了一句。

菊子低下头来,抿嘴笑着说:“我来给您们当口头翻译吧。”

“当口头翻译?反正是老太婆自言自语。”

“她说她昨晚梦见老家的房屋已经破破烂烂了。”

“唔。”

“爸爸怎么回答?”

“我只能答声‘唔’罗。”

自来水声止住了。保子在呼喊菊子。

“菊子,请你把这些花插好。我觉得很漂亮,就把它摘了下来。拜托你了。”

“嗯。让爸爸先看看。”

菊子抱着胡枝子和狗尾草走了过来。

保子洗了洗手,弄湿那只信乐花瓶,然后拿了进来。

“邻居雁来红的颜色也很美啊。”保子说着坐了下来。

“种向日葵的那家也种雁来红哩。”信吾边说边想起那漂亮的葵花被暴风雨打得七零八落。

向日葵连花带茎足有五六尺长,被狂风刮断,倒在路旁。花凋落已经好几天了。

恍如人头落了地。

葵花冠四周的花瓣首先枯萎,粗茎也因失去水分而变了颜色,沾满了泥土。

信吾上下班,都从落花上跨过,却不想看它一眼。

落下了葵花冠之后,葵花茎的下截依然立在门口。没有叶子。

旁边的五六株雁来红成排并立,鲜艳夺目。

“附近的人家都没有种邻居那种雁来红呀!”保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