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珊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她蹑手蹑脚地经过走廊,听到爸爸的卧室里还传出说话声。她推开自己卧室的门走到床边,发现高寒已经熟睡,就重新拐了出来。

 她站在爸爸的卧室门前,轻轻地敲了门。她要趁罢免李正家的文件没有下发之前,阻止爸爸的行为,为李正家讨个公道。

 黄江河穿着睡衣给黄珊开了门,隔着门缝问道:“回来的这么晚,还不赶快睡,跑卧室来干什么。”

 “爸爸,我有话对你说,为了不影响蒋阿姨休息,咱们到客厅去吧,就耽搁你五分钟。”黄珊请求道。

 “有什么话明天不能说,非要今天说不可,进来吧,都是自家人,不要拘礼,你蒋阿姨不忌讳。”

 黄江河说着,就把门全部打开,等黄珊进来后,重新把门闭上。

 黄珊站在床边,和蒋丽莎打了招呼,问黄江河说:“爸爸,你昨天是不是才罢免了一个年轻的旅游局长?”

 “珊珊,你怎么突然关心起组织部门的事来了,你要是想去组织部上班,我给你张峰叔叔打个招呼,办个手续就行。”黄江河还没说话,蒋丽莎就开始打岔。

 黄江河认为黄珊深夜来问罢免李正家的事,一定另有隐情,于是就给蒋丽莎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问黄珊说:“我罢免的可不是一个,五个呢,也许以后还要增加。是不是李正家把手伸到了你那儿。这个家伙,看上去盛气凌人的,歪门道倒挺广。”

 “谁是李正家?”黄珊问道。

 “就是那个旅游局长呀,怎么,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替他说情,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了。”黄江河说着站起来,走到床头边打开了窗户,从茶几上拿起烟盒,从里面掏出一支点上,看着黄珊。

 黄珊这下可露了马脚,她还不知道旅游局长姓什么,就贸然来替他说情,确实不通情理,不过,既然张了口,话还要说,情也要求。于是黄珊就把今天下午的故事情节改编了一下,夸张地把李正家描绘成一个舍己救人的英雄。

 黄珊说完之后,神情贯注地看着黄江河的表情。黄江河仰脸朝天花板吐了个烟圈,然后笑笑说:“就这样你就替他说情了,可他给我的影响简直糟糕透顶。他从桂林出差回来,一听说被罢了官,就闯进我的办公室,对我大呼小叫,指手画脚,临走还说要向上级反映,举报我呢,公然叫板,和我对着干,那样的人,有他就多,没他不少,我岂能容他继续做局长,只能撸了。”

 黄江河把烟蒂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拧了一下,像下了决心似的,然后重复道:“胆大妄为之人,心高气傲之徒,绝不原谅,也绝不敢用,还是叫他死了这条心吧。”这最后的话,就像一盆凉水,从黄珊的头顶一直浇到脚,浑身发凉。不过,黄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就对黄江河说:“你的好恶不是用人的唯一标准,用我的眼光看,李正家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不媚上,不欺下,性格刚烈,将来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蒋丽莎为了讨好黄珊,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珊儿说的对,性格刚强的人不会两面三刀,见风使舵,更不会忘恩负义,要是我,我也愿意提拔他。江河,既然人家救了珊儿,你就网开一面,给他一条路,说不定哪天人家会知恩图报呢。”

 两个女人都为李正家说情,黄江河只好答应下来,先不免去李正家的职位,但要他写一份深刻的检讨。

 黄江河得到黄江河的许诺,走到他的身边,踮起脚尖在黄江河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爸爸真好。”然后转身就出了卧室。

 黄珊刚一离开,蒋丽莎就问黄江河说:“黄珊和李正家下午才认识,晚上就来为他求情,不会有什么故事吧。”

 黄江河一边钻进被窝,一边骂道:“把别人都想成你的样子,天下就大乱了,别没事找事,她是我的女儿,知女莫如父,我心里有数。”

 黄江河情急之下,说话有点重,点到了蒋丽莎的要害。蒋丽莎翻过身子,背对着黄江河,嘴里嘟囔着说:“要不是你勾引我,我能嫁给你吗?好事都是你们男人的,坏事都扣在我们女人的头上,天天和我睡在一起,不知道珍惜,总是说人长短,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个好东西。”

 “我要没有好东西,你怎么舍得嫁给我,来,作为补偿,让你再尝尝好东西的滋味。”黄江河说着,不管蒋丽莎是否同意,一翻身爬了上去,把她当成了柔软的垫子。

 黄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李正家伟岸的身影和音容笑貌总是在她的眼前浮现。

 缺油的车子,竟然引发了意外的邂逅和交流,也许这就是缘分。人与人之间讲的就是缘分,至于她是否是喜欢上了这位年轻的局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也不想说清楚。

 这种模糊的感觉真好,甜甜的,酸酸的,涩涩的,痛苦和甜蜜交织在一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喜欢本来就是糊涂的,喜欢的背后,也许就是爱。她是结过婚的女人,她爱的她的老公高寒,她不会再爱上另外的男人。黄珊这样告诉自己说。

 高寒翻了个身子,刚好把手搭在黄珊的胸前。想起下午和李正家的邂逅,以及刚才为他向爸爸的求情,黄珊的心怦怦直跳。她握着高寒的手,一丝羞涩爬上了脸颊。

 认识高寒以后,她第一次对不是老公的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一条毛毛虫子,拱在她的心里,不断地动着,爬得她心里直痒痒,浑身直痒痒。痒痒中,有几分愧疚在慢慢地升腾。于是,她抓紧了高寒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她希望和她的老公恩恩爱爱,牵着手走完他们的人生。

 第二天,黄珊在上班的途中,鬼使神差地拐到了旅游局。她想告诉李正家,她已经向爸爸求了情,他不会被免职了,可以继续当他的局长。她决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之后,就永远断绝和他的往来,就像从来不认识他。

 经过询问,局长的办公室在五楼。没有电梯可乘,黄珊只能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爬。平时缺少锻炼的黄珊爬到了五楼,已经气喘吁吁了。

 局长办公室的门开敞开着,她站在门口,看到李正家一个人正在整理什么。她朝门口迈进一步,一脚在外,一脚在里,抬手敲响了门。

 敲门声很轻,但还是惊动了李正家。

 李正家正在把几本册子往纸箱里放着,听到敲门声往门口看看,一看是黄珊,脸上立即就露出了笑容。

 “呵呵,是来要鞋子的吧,要么就是租车子的钱不够。”李正家停止了忙碌,走过来对黄珊做着请进的姿势。

 黄珊知道他在贫嘴,却故意伸出手来,说:“拿来,还差五百。”李正家把手伸向口袋,摸出一把零碎钱,然后数了数,说:“对不起,没五百了,只要二百五,你要不要。”

 “你才是二百五呢,怪不得我爸要撤销你,工作时间也油腔滑调的,贫嘴。”

 李正家给黄珊让了座,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红茶,拧开盖子后递个黄珊,黄珊接过来放到了茶几上。李正家也坐了下来,看着黄珊,说:“大清早的有何贵干,你要晚来一会儿,我就走了。”说着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递到黄珊的手里。

 黄珊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辞职报告几个字。她没有再往下看,顺手就把纸撕成了碎片,然后往空中一扬,说:“你不用辞职了。”

 “好大的口气,黄书记都发话了,我留在这里已经没意思了。据可靠消息,一个副局长从获悉我被口头罢免的消息后,已经开始四处活动了,现在大概正准备上任呢。公司里其他的职工也已经向他靠拢了,你看我要是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不是既碍眼又挡道么。”

 李正家始终微笑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落。黄珊被他的镇定所折服了,就笑眯眯地问道:“你打算去哪里高就。”李正家依然笑呵呵地回答:“凭我的客户资料和在旅游方面的经验,我走到哪里都会有口饭吃。我一个大学同学在广州有个大型的旅游公司,两年前就向我发出了邀请,许诺我年薪三十万,可我舍不得放弃我的工作,也不愿背井离乡,所以就没满足他的要求。那天从河滩回去后,我给他打了电话,他一听说我被罢免了,在电话里呜呼只叫,高兴得差一点得了心脏病。”

 看到李正家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的神态,黄珊不知怎么了,竟然有点失望。

 当一个人费尽心机为他人解决燃眉之急时,他人却早已有了另外的打算,根本没指望这个人为自己做什么,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但她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说服李正家,于是就问道:“处级干部,以你的年龄,前程不可限量,你就真的忍心放弃?”

 “呵呵,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就在去年,国务院直属机关的一个处级干部,也是放弃了他不可限量的锦绣前程,进了广东一家跨国集团公司,年薪一百多万呢。和国务院直属机关相比,这个旅游局算什么,不就是管辖几十辆豪华的轿车,组织休闲的人们到外旅游观光而已。凭我的本事,干这种事还真有点屈才。”

 听口气,李正家辞职的决心已定,黄珊也不想再过多去绕口舌,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接到了上级的指示了,他希望你还能留在旅游公司继续当你的局长,你再慎重考虑一下。”为了不打击李正家的积极性,黄珊没敢说爸爸还要让他写一份深刻的检讨。

 李正家似乎早已预料到了,等黄珊刚说完,就说:“可惜,我的老同学已经开始在那边为我的女儿安排学校了,同时也准备为我的爱人找一家好的单位,我现在要是留下来,怎么向人家交代,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

 既然李正家已经做好了安排,黄珊再说下去已经没有多大的必要,于是站起来就要告辞。她走到办公桌前,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一转身递给了李正家,说:“如果三天之内改变主意,请给我打电话,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要为我免费提供一次旅游的机会,我可是记在心里了。你要是走了,就是违背了诺言。”

 李正家把黄珊送到门口,说:“讲信用是人格魅力的组成部分,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等我到了那边,机会一经成熟,我就会兑现我的诺言。”

 黄珊要走了,李正家把她送到楼梯口,然后和她握握手,对她表示了感谢,就在李正家转身回去时,突然记想起了黄珊的鞋子,于是就又跟在黄珊的后面,和她一起下了楼。

 李正家从后备箱里取出了鞋子,用报纸包好交给了黄珊,俏皮地说:“要是别的什么,我就留作纪念了。昨天真是对不起了,要是我直接告诉你车子没油了,就不会惹出那么多的麻烦。”

 “你没错,是我的错。我要是直接问你,你就不会掉进臭水坑里。这样也好,要不然我们就会擦肩而过。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我感到欣慰。不说了,我等着你的电话。”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李正家向黄珊招招手,客气地说。

 整整一天,黄珊就像是被秋霜打过的茄子,无精打采的。她反复地问过自己,是不是对李正家有了那种感情。她的心就像是一片大海,被李正家这股风吹起了皱褶,吹起了浪花。李正家就像个水瓢,黄珊一次次伸出心灵之手把他按下去,他却从不同的地方一次次浮出水面,最后,黄珊只得让他漂浮在自己心灵的海洋上。

 一想到李正家就要离开这个城市,黄珊就坐卧不宁。她趁着去卫生间的功夫,大胆地问自己说:“黄珊,你老实告诉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位年轻的局长?说,这里没有别人,大胆地说。”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着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在他的身上有一股不折不挠的凛然正气,我只是出于对他的尊重,我只是受到正义感的驱使,绝没有半点不轨的想法。”

 黄珊虽然这样问着自己,也回答着自己,但她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最起码对李正家有了好感。

 七年之痒——The Seven Year Itch,自己和高寒的婚姻不是还没到七年吗,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她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突然对刘燕妮,来华,甚至肖梅有了新的认识,对她们和高寒的那种讨厌的关系有了新的理解。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就原谅了高寒,更不代表她原谅了肖梅和刘燕妮。

 就在李正家拒绝继续留任旅游局的局长时,另一个被黄江河同时罢免的侨办主任乔奉先却直接找到了黄江河的家,和蒋丽莎拉开一场讨价还价的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