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奉先比李正家大三岁,今年三十五岁,在北原市也属于年轻的处级干部,所不同的是,李正家是旅游局的局长,而他是侨办主任。黄江河召集处级以上干部到市委开会时,乔奉先正兴致勃勃地陪着台湾同胞参观千年古刹。当天晚上回来,他才从办公室主任的口中得知自己被罢免的消息。

 和李正家不同的是,乔奉先听到这个消息并问清了被罢免的理由之后,并没有生气,他满不在乎地对办公室主任说:“没什么了不起,只要组织部门没下文件,他黄江河空口无凭,我能照样当我的侨办主任。”

 乔奉先随所敢这么说,自有他的原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乔奉先接触的华侨多,自然吃的也是华侨。当然,这样说并不是乔奉先吃了华侨的肉,指的是华侨给他的馈赠。在常年和华侨打交道的过程中,乔奉先和港澳台以及很多海外人士成了朋友,这些人不但给他馈赠佳品,还帮他把亲戚朋友的孩子弄到了海外。在海外求学的人中,就有张峰的女儿。

 黄江河罢免乔奉先,口头上宣布之后,必然要经过组织程序,在组织部没有下发任免文件之前,乔奉先就能力挽狂澜,化险为夷。

 当天夜里,乔奉先就给张峰部长打了电话。乔奉先并没有提到他被罢免之事,只是想请张峰部长到外边潇洒一番。

 对于乔奉先的深夜来电,张峰心知肚明,不等乔奉先开口,张峰就提醒他说:“你就别绕弯子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们五个人属于点背,点背不能怨社会,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黄书记当时之所以做出那样的决定,纯粹是杀鸡给猴看,杀一儆百,旨在树立自己的威信。当时我也在场,如果我要强出头,他会怎么想,不但怀疑我收了你的礼物,还要责怪我明着和他唱反调。”

 “不找你我找谁,请给我指一条明道。”乔奉先请教道。

 “好办,但是你千万别卖了我。”此时的张峰不是以组织部长的身份在和乔奉先交谈,就好像是菜市场的一个老板。不过,他卖的不是菜,也不是鸡鸭鱼,而是一种秘密,或者说是一种关系。中国,大多情况下,关系比黄金要值钱。

 得到了乔奉先的保证后,张峰就压低了声音告诉乔奉先说:“黄书记的后夫人蒋丽莎女士和前夫有个儿子今年十八岁,在咱们市一中读高三,据说成绩平平,你看——”

 张峰稍加提示,话没说完,乔奉先就如拨开云雾见太阳,眼前就灿烂一片了。他没等张峰部长把话说完,就对着电话感谢道:“你的每一根手指都是金子做成的,你只要一伸手,再厚的云层也得散去。你放心,我明天就去作。不过我可告诉你,在我没完成任务之前,你千万别下达任免文件,拜托了。“

 “不用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别把我卖了就行。”张峰部长再三叮嘱道。

 自古官场险恶,仕途艰难,但只要把握了做官的理论,并把实践和理论有机地结合,任何人都能仕途通达。老百姓不会做官,是因为老百姓只和土地打交道,所以他们只是土地的主宰,而不是人的主宰。如果让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做上三年的官,他也能成为一个官油子,或者官痞子。

 第二天,乔奉先依然领着台湾同胞穿梭于中原大地的名山大川,和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寄情山水,放歌森林,好不逍遥自在。和乔奉先同行的侨办办公室主任忍不住问道:“组织部的文件就快要下达了,我都替你捏一把汗,你还这么无忧无虑的。”

 乔奉先递给办公室主任一支烟,笑呵呵地说:“管他呢,快活是一天,不快活还是一天,何不快快活活地过好每一天。”

 “那我怎么办?”办公室主任忧心忡忡地问。

 一般情况下,办公室主任和一把手迟早穿的是一条裤子,如果一把手落难,办公室主任也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谁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古人如此,今人更如此,如果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今人比古人用得更恰当,更大胆,胆子大到了无耻的地步。

 “你小子,我还以为你在替我着想呢,谁知道你尽想着自己。我连我都保不住了,你就另谋生路去吧。不过,看在你跟我多年的份上,只要你今天替我办好一件事,也许你还有生还的希望。

 “你尽管吩咐,我就是你的影子,只要你在,我这个影子就在。”办公室主任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乔奉先随即就给办公室主任列了个单子,五瓶顶级茅台酒,一箱极品黄鹤楼,两套蚕丝被,一条五十克女式白金项链。办公室主任看完单子,先是哎呦一声,然后愣愣地看着乔奉先,说:“妈呀,财务上没这么多钱呀。”

 “混账话,要是拿单位钱买,我随便派条狗都会办,还用得着你。你现在就回去,我明天晚上要用,要是耽搁了事,我拿你是问。如果在本市买不到,就直奔省城。你别担心,只要还能做你的主任,那点钱都是毛毛雨。”

 乔奉先早已打好了算盘,知道办公室主任迟早要问,只要他开口,乔奉先就会给他派差事,果不其然,办公室主任按耐不住了。他不是担心乔奉先而是担心他自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能主动为别人着想的人,有,但太少,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最起码办公室主任不是。

 黄江河发布罢免令已经三天了,但蒋丽莎想象的情景并没有出现。三天来,她守在家里不敢迈出大门半步,唯恐有客人登门时家里无人,让客人吃了闭门羹。她以为自己的想象力出了故障,正在纳闷儿呢,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九点来钟时,她听到了别墅外汽车的喇叭声。

 汽车喇叭响过之后,再也没有了动静,蒋丽莎又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足足过了十几分钟,才听到门铃响起。原来,乔奉先打听别墅时出了点差错,摁响了邻居的门铃。直到主任出来开了门,才才重新来到黄江河的别墅门前,再次摁响了别墅的门铃。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就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门铃悦耳动听,令人陶醉,蒋丽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着拖鞋就就往外走。

 有朋友至远方来,不亦说乎。她高兴,所以她起床,并且动作麻利。

 “你慢点,别摔倒了,碰坏了门牙就得不偿失。”黄江河提醒道。结婚两年多来,黄江河对蒋丽莎最深刻的认识,就是这个婆娘对金钱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情。他曾经讽刺蒋丽莎,说她得了“金钱狂想症”建议她到脑神经医院去看医生。蒋丽莎曾经反唇相讥道:“女人喜欢金钱,男人反过来喜欢女人,说到底,还是你们男人无耻,人才两得。”

 两个人一对活宝,老鸹站在猪身上,谁也别笑谁黑。当然,如今的老鸹虽然还是黑的,当猪却大部分变成了白颜色了。

 蒋丽莎走到门楼下,故意放慢了脚步,打着呵欠,掩藏了兴奋,对着门缝喊道:“谁呀,深更半夜的,像个夜猫子,睡个安生觉都不成。”说着就取下钥匙,开了门。

 “对不起,深夜打扰,实在不好意思,请问黄书记在家吗?”乔奉先一脸的谦恭,对着蒋丽莎点头哈腰,恨不得把头钻在蒋丽莎的怀里。

 “黄书记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到单位找他。他劳累了一天了,不想被人打搅,也从来不在家里谈工作。”蒋丽莎边说边要关门。

 乔奉先用手推着门,急忙说道:“我是外事办的乔主任,不谈工作,想闲聊,只想想闲聊,如果黄书记休息了,和你一样聊。初次拜访,我带了些礼品,都是朋友送的,不值钱,你看——”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至于你说的那些礼品,还是带回去吧。他是市委书记,不同于一般人,要注意影响。你们也是单位的头头脑脑的,也要注意形象,别带坏了风气。”

 蒋丽莎说完,没等乔奉先再说什么,一转身就先进了别墅。他要再留下来,还得装样子,拦着乔奉先不让他搬东西。她讨厌婆婆妈妈的,耽搁她的时间。

 蒋丽莎到客厅把灯拉开后,自己就进了卧室,换了衣服之后又进了卫生间。她既不拉屎也不拉,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她总不能站在客厅里看着上货的人把一件件礼品搬进来自己却无动于衷吧。

 蒋丽莎在客厅里强迫自己看了几行报纸,估摸乔奉先已经把东西搬进了客厅,自己才迈着碎步从卫生间出来。

 “坐吧,要不要倒点水。”蒋丽莎扫了一眼两个箱子,懒洋洋地问道。箱子越大,货物越不值钱,她心里想。

 “不渴,不客气,不用麻烦。我顺便带点烟酒,还有两床蚕丝被,不成敬意,请笑纳。另外,这是一个美国客人送我的一条项链,不知道是否拿得出手,请你欣赏。本想让我内人戴的,可她的脖子太粗,没有你的好看,所以我就——”乔奉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走到蒋丽莎身边,打开后双手递了过去。

 蒋丽莎结果盒子看了一眼,又顺手递给乔奉先,说:“你们这些做下属的,就不知道洁身自爱。黄书记三令五申,不让你们收受贿赂,可你们就是不听,还要拉他下水,这样可不好,希望你们能多多学习,深刻领会他的精神,不要辜负了他的栽培。”

 “一定,一定,不要说黄书记了,能聆听你的教诲,我三生有幸,以后要是有机会,还请你多多指教。”

 蒋丽莎微微一笑,笑过之后问道:“你深夜前来,一定有要事向黄书记汇报,要是不涉及秘密,请告诉我,也许我能替你转达。”

 乔奉先和港澳台胞打交道多年,美国也去过一两次,人生经历也算丰富。他想办成的事一定能办成,但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想办之事还不张口,只等水到渠成,要他人主动询问,出手相助。蒋丽莎问自己,就是想听到他求告的话,但乔奉先就是不直接提出,而是委婉道来,要蒋丽莎替他解难分忧。只听他说:“我今天深夜找到这里来,实在是迫不得已,一年前,我托一个美国朋友在他们国家给我安排两个留学生,谁知他今天打来电话,却变成了五个,其中三个是预备班的。这么大的事,我哪敢做主,朋友要我明天就回话,我一时没有主意,只能深夜前来打搅。”

 乔奉先说完之后,偷偷地看了蒋丽莎一眼,只见她眉梢上扬,喜出望外,起身就走到热水器边,倒了一杯水走过来,亲自递给了乔奉先,说:“光顾着说话,也没给你倒杯水,失礼了。你刚才说什么,三个留学生预备班,那不是还要在现在国内培训,然后才能到美国留学吗?”

 “不是,直接到华盛顿大学的留学预备班,要是在国内,我何苦深更半夜来打扰呢。”乔奉先喝了口水,看着蒋丽莎,观察着她面部表情的变化。蒋丽莎的两手交织在一起,不停地搓来搓去,借此掩饰着她内心的激动。乔奉先明白,他的计划正在接近成功。

 “你能不能给我留个指标。”蒋丽莎语气柔和地说,刚才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气势荡然无存。

 “据我所知,你们家不就是一个叫珊儿的么,她早就大学毕业了,还留学干嘛。”乔奉先装傻充愣地说。

 这时,蒋丽莎的面部表情十分复杂,她几次张嘴又合拢,不知道给从何说起。乔奉先鼓励她说:“别难为情,有什么就说什么,又不是外人。”蒋丽莎这才鼓足勇气,羞答答地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和原来的丈夫还有一个儿子,正在一中上高三,今年十八岁,我想——”

 “哎呀,真是有缘呢,我今天要是不来,你还真是碰不上这等好事呢,你什么也别说了,你放心,只要有一个指标,我也会留给你的儿子。他叫什么来着?”

 “朱道。”

 “朱熹的后代,长大了一定有出息。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我先走了,过两天我就先把这事办好,包你满意,包你满意。”乔奉先放下茶杯站起来,起身就要走。

 他把鱼饵留下了,只等鱼儿吃食,就会钻进他的编制好的网里,休想逃掉,再留下,也就没了意义。

 蒋丽莎一直把乔奉先送到大门外,直到他上了车告别时,还叮咛道:“请你多费心了。另外,你只管安心上班,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殊不知,第二天早上,当黄江河得知了这一消息,把蒋丽莎好一顿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