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进村时,老乡们已在睡梦中。毛主席吩咐:“我们就在露天宿营,不要惊动老乡了。”说罢,他坐在一棵老槐树下边,叫小罗点起油灯,摊开地图。

不一会儿,山坡上,小河旁,亮起了上百盏油灯,远看一片火红,极为壮观。我军最高统帅部又开始工作了。山谷静悄悄,只有那哗哗的流水伴随着“嘀嘀嗒”的电报声。棉花捻子浸了油,放在吃饭、喝水、漱口、洗脸共用的瓷缸或瓷碗里燃烧着,就成了一盏盏油灯。火苗儿随风摇曳。电台人员一字排开,以木箱、门板、膝盖当桌,以背包、石头、树墩作凳,有条不紊地在工作。

万团长在山上布置警戒。

赵排长和战士们分散隐蔽在树丛中。

李参谋、小罗等川流不息地往返送着电报。

周副主席看着彭德怀发来的电报:“榆林连攻不下,东北两面是河,西南两面是水,坑道难挖,城墙坚固,爆破几次均失败……”

毛主席他们正在商量攻打榆林的事,小罗又送来一份紧急电报:“郭义今率一个师部两个旅,沿长城北上,增援榆林。302。”

周副主席看罢电报说:“郭义这个叛徒最恨我们,也最怕我们。”

“不过,他是很狡猾的。”任弼时提醒道,“要防他有什么‘绝招’呢。”

李参谋奔来报告:“刘邓急电!”

一听“刘邓”二字,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的心里为之一颤。不知为什么,中央和刘邓电台这两天总是联系不上。所以,毛主席他们一直在心里嘀咕: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呢?

果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在遥远的南方,一个小学校的教室里,正挤满了晋冀鲁豫人民解放军的指挥员们。窗外,瓢泼似的大雨下了一夜,低洼地带已成一片泽国。刘伯承司令员在会上说:“我们渡河南下28天,消灭敌人四个师部和九个半旅,共五万六千多人。毛主席、党中央电报传令嘉奖,并要我们休整十天,做好充分准备再向大别山进军。可是,蒋介石调集20几万大军包围过来,又阴谋决堤放水,要把我南下大军和黄河南岸数百万人民活活淹死。一连几天大雨,河水猛涨。雨一停,敌机就来轰炸,万一黄河堤决口,后果将不堪设想。党中央、毛主席正在转移,电台联系不上,而情况又非常严重,十分紧急。于是,邓小平同志和我下了决心:不能休整,不要后方,立即出发,提前向大别山进军!到目前为止,蒋介石还没有弄清楚我们向大别山进军的战略意图,以为我们是‘釜底游魂’,‘向南流窜’,因而派20万大军用‘送行’的方式尾追我军南下,想把我们赶到黄泛区和沙河之间‘歼灭’,或者把我们追垮。但是,他的算盘打错了!我们不是什么‘釜底游魂’,不是什么‘流窜’,而是进攻,是全战略进攻在中原的突破!毛主席曾经指出,我们到大别山可能有三个前途,一是付了代价站不住,退了回来;二是付了代价,站不稳,在周围打游击;三是付了代价站稳了。我们要力争第三个前途,跃进到大别山,并在那里站稳脚跟。跃进大别山,解放中原,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的第一步棋;下一步棋,就是以中原为阵地,再来一个跃进,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现在,山东按着敌人的脑袋,陕北按着两条腿,我们正拦腰砍去!邓政委说:‘这一刀一定要砍好!一定要把刀尖插穿敌人的心脏!’在大踏步前进中,有些人顾虑重重,缺乏信心,不敢胜利。只看到自己的艰苦,而看不到全国战局的变化。这是完全错误的。我们在入党的时候,宣了誓要永远忠于党、忠于人民。现在,要消灭国民党反动统治,我们的手不要抖啊!每个党员要秤一秤,你这个共产党员是不是足秤?同志们!十几万大军远离根据地,一举跃进到敌人后方去作战,这是战争史上没有先例的壮举,是党中央、毛主席英明的战略决策!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到,在千里跃进的道路上,有无数的困难和危险。如果没有惊人的毅力和勇气去战胜它们,那就不但完不了党中央、毛主席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而且有使自己遭受全军覆灭的危险!”说到这里,刘伯承将军以严峻的目光扫视了全场,然后,他情绪激昂地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明白吗?我们要不怕一切牺牲,不惜一切代价,从敌人的重重包围中打开一条血路冲过去!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走到大别山就是胜利!”

毛主席他们事后才从电报里知道,刘伯承、邓小平同志在非常情况下,决定提前十天向大别山进军了。他们怀着无比兴备的心情,称赞刘邓这一勇敢果断的行动,在树下口授中央给刘邓的回电。

毛主席:“刘邓决定完全正确!蒋介石判断我北撤,完全不料我南进。”

周副主席:“务必控制渡河点,构筑桥头堡,保证退路安全。”

任弼时:“要告诉刘邓,今后,遇到紧急情况来不及请示时,一切由他们灵活处理!”

毛主席:“对,这一点非常重要。最后,再写一句:‘中央特向你们致以亲切的慰问’!”

周副主席:“并问全军将士安好!”

任弼时:“还要加一句:‘刘邓要注意安全’!”

毛主席:“好,李参谋,写四个A,十万火急,马上发出!”

夜半,山上的老乡们好奇地望着山下的一片灯火。他们忽然发现,那上百盏油灯,又像是天上的星星,渐渐地稀疏而消逝了。

原来,山下的老乡们,纷纷腾出窑洞,争着把干部、战士请了进去。沉睡的村庄苏醒了!尽管还是黑夜,村里却像过节一般热闹。

窑洞里,毛主席指着地图说:“榆林打不下,先放一放。建议彭老总以小部围城,集中七个旅打郭义!”

周副主席问:“伏兵埋在哪里好呢?”

毛主席说:“我想,郭义为了赶时间,必抄近道,沿长城里边这条路走……”

不料,狡猾的敌人却走着一条远道赶往榆林。

郭师长大笑着说:“哈哈!我就是要出其不意,在长城外边,走沙漠,过草原,绕开他的伏兵!”他站在帐篷里,望着一个个兵和一匹匹马,在酷热无比的沙漠里倒下了。他想:一天要走180里,三天赶到榆林,热呀,渴呀……突然,他神经质地把手一挥:“走!”刚走几步,他的脚就陷在沙窝里,拔出来,走三步,退一步。但他边走边喊:“快点!快点!”

因有敌人追兵,“昆仑纵队”头顶烈日急行军。中午,队伍在路旁休息。毛主席坐在柳树下,用草帽当扇子扇,一边翻阅英文小字典,既是学习,也是休息。

老炊事员走来,打开饭盒放在地上说:“只有酸菜,辣椒也没有。”

毛主席拿起玉米饼咬了一口,用筷子夹起酸菜,边吃边说:“嗯,香得很嘛!”

万团长奔来,扬起的灰尘纷纷扬扬地落到饭盒里。

毛主席笑道:“老万呀,你胡椒面撒的太多了吧?”

人们禁不住大笑起来。

万团长报告:“敌人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盯在我们屁股后边,追上来了。”

“好嘛。”毛主席站起身来:“敌人不吃不睡,我们只好奉陪,走!”他把玉米饼放进口袋,骑上老青马,率领队伍继续东进。

人们汗流浃背,衣衫湿透,默默地走着,连日来,白天行军,夜晚工作,使他们极端疲劳,因而脚步越走越慢了。毛主席骑在马上,望着纸上写的“鲁西南敌情”,默记着敌人的番号和指挥官姓名,也感到很疲倦。连老青马也放慢了步子,慢慢腾腾地走着、走着。毛主席在马上昏昏欲睡,眼睛时睁时闭,终于打起盹来。突然,他的身子往旁边一歪,几乎摔下了马,幸亏小罗、赵排长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谢谢。”毛主席说着,干脆下马步行。他点燃一支烟,边走边吸提精神。走了一会儿,他才发现人们懒洋洋的,不禁问道:“往日行军有说有笑,今天怎么没有声音了?”

小罗答道:“天太热。”

“还有呢?”

“听说榆林打不下来,心里有点……”

“这有什么,攻下榆林城,我们就进去。攻不下来,我们再打游击,在山沟里和敌人兜圈子么!”毛主席话题一转,“小罗,新四旅打仗很厉害吧?”

“可不是嘛!”小罗一下子兴奋起来。

“为什么那样厉害?有什么特点?”

“那可多哪!我们新四旅河北人最多……”

“河北人不一定都能打仗吧?三国时候,河北名将颜良、文丑,不是被山西人关云长杀了么?”

人们一听,哈哈大笑。小罗低着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毛主席继续说:“打仗厉害,首先靠政治觉悟。知道为人民打仗,那就会不怕疲劳,不怕牺牲,一往无前!”

听了毛主席的话,人们振奋了精神,加快了脚步。

尾追之敌,离“昆仑纵队”只有一天的路程。

柳军长骑着马,率领敌军急急往前追赶。只听一片吆喝声:“快走!快走!”

士兵何大龙倒下了。朱营长用鞭子抽他。士兵们怒目而视。娃子一见,跑到柳军长马前叫道:“柳军长!朱营长又打人了。”

柳军长大喊:“朱营长,快赶路!”

“是!”朱营长说罢,向娃子狠狠地瞪了一眼。

娃子把何大龙扶起来,用毛巾揩去他脸上的血。士兵们背着沉重的包袱,无精打采,走走停停。

又是一个大热天。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和大家一起步行,把马都让给病号骑了。不少人一边走,一边在打瞌睡。

王大夫也困得不行。但她以顽强的意志和疲劳作斗争,忽然问:“副主席,我想学英文,你看行吗?”

“怎么不行?主席已年过半百,还在学呢。”周副主席指着毛主席说。

小罗好奇地:“我还从来没听人讲过外国话呢。”

“副主席,你给咱讲几句听听吧。”老炊事员也开了口,不再打瞌睡了。

“好。”周副主席欣然从命,“老杨呀,你先讲中国话,我再讲英文。”

老炊事员和周副主席一人一句说开了:

“花生。”

“剥了皮吃。”

“帽子。”

“盖发儿。”

“鞋。”

“挨地儿。”

毛主席、李参谋忽然放声大笑。

老炊事员一本正经地:“你们笑啥?”

李参谋说:“副主席讲的不是外国话!”

小罗也问:“怎么不是?”

李参谋解释道:“喏,花生——剥了皮吃!帽子——盖发儿,盖住头发的那个玩意儿!鞋——挨地儿,挨着地走的那个玩意儿。”

周副主席也和大伙一起笑了起来。这笑声,顿时驱散了伏天急行军的疲劳。

南边传来炮声。万团长纵马奔来:“主席,敌人离绥德很近了。”

毛主席说:“好,我们再加快速度。”

周副主席站在路旁,大声说:“同志们,加油!敌人想在绥德拦截我们。可我们一定要抢在敌人的前头过绥德!”

万团长再三恳求:“主席,骑马吧!”

毛主席说:“马让病号骑。安步当车,其乐无穷呢。我的腿也练出来了。小伙子们,我还要跟你们比赛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