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蒋介石,又在开封召开军事会议,紧急讨论中原战局。他被刘邓大军的行动搞糊涂了,一次又一次问道:“刘邓共匪为什么突然南下?是要回大别山吗?”

参加会议的高级将领们议论纷纷:

“回大别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大兵压境,加上连降暴雨,黄河水势陡涨,刘邓既无法北渡,又不敢和我再战……”

“于是乎,向南流窜!”

“我看未必。共军神出鬼没,很可能重返大别山,直逼长江,在我胸口插一刀,不可不防呀!”

“重返大别山,谈何容易!请看,在这条路上,他们要闯过多少难关:陇海路、黄泛区、沙河、颍河、洪河、汝河、淮河……”

会议开了一个通宵,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狡猾而又愚蠢的蒋介石,最后下的结论是:“刘邓确是溃不成军,被迫向南逃窜,而决不是重返大别山。因此,我仍应采取第一号作战方案,调集大军穷追流寇,将刘邓追垮、消灭!”

开罢会,蒋介石又从开封赶到徐州,连夜召集军事会议,讨论山东战局。他也被陈粟大军的行动搞得晕头转向,在会上提出:“刘邓往南流窜,这还可以理解。陈粟却为何要向滨海和胶东转移呢?”他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正反映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疑团,这就是:陈粟之走向海边,是不是为配合刘邓南下大别山?对于刘邓进军大别山的战略意图,蒋介石虽然摸不透,但一直是抱有怀疑的。在开封,这个疑团总算解开了;但是到了徐州,联系起来一想,他又生了疑心,甚至感到恐慌。他这个反革命冒险家,几乎把所有的兵都调到前线了,用来进攻解放区的达226个旅,而守卫蒋管区后方的不过22个旅。刘邓如果真的进了大别山,在他的心脏地区点起火来,深感后方空虚的蒋介石怎能不极端恐慌呢?他怀疑山东我军的行动,可能是为了配合刘邓南下,有的国民党将领也在会上提出了同样的看法。虽然如此,蒋介石一向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力量,不能也不敢正视现实,因而他的愚蠢总胜过了他的狡猾。在徐州,他竟然下令用无线电广播,甚至叫人把大喇叭装到前线,对着滨海和胶东我军大喊大叫:“陈毅、粟裕!你们不是跳海,就是投降!不是跳海,就是投降!”其实,这时候,陈毅、粟裕将军既不在滨海,也不在胶东。他们正按照党中央的战略部署,在聊城地区悄悄地集结大军,准备粮草,也要南下作战,配合刘邓呢!而华东人民解放军另一部,则由谭震林、许世友等同志组成的华东兵团司令部指挥,有意把敌人主力吸引到滨海和胶东地区,紧紧地拖住了蒋介石的一个拳头。

蒋介石的另一个拳头——陕北的胡宗南主力,也已经被西北人民解放军、被党中央和毛主席拖住了!而且,越拖越远,越拉越紧,从延安拖到榆林,胡宗南主力12个旅,差不多全被吸引过来了。这就为陈谢大军从晋南渡河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条件。所以,中央迫切希望陈谢大军抓紧这一有利时机早日渡河,支援刘邓。可是,陈谢大军渡河的准备工作尚未就绪,又遇到了连日大雨、交通中断与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渡河时间推迟了。心急如焚的毛主席,在行军途中起草了中央军委给陈赓、谢富治的紧急电报,内称:“敌大军正向刘邓追击,若你们于刘邓出陇海路之后半个月之久方能渡河完毕,则对刘邓援助过于迟缓。此外,胡宗南军队正向榆林增援,彭德怀、习仲勋也甚盼你们早日渡河,以变动局势。”

火热的8月,紧张的8月,毛主席他们利用行军间隙,几乎每天要起草电报,以中央军委的名义指挥各个战场。天上有敌人的飞机,地上有敌人的大军,五个旅在后边紧紧追赶,五个旅从侧面猛扑过来,要抢先占领绥德,把党中央、毛主席拦住。但是,“昆仑纵队”还是比敌人早几个钟头赶到了绥德。

夜色朦胧。无定河波涛翻滚。

毛主席站在绥德大桥上默默沉思。队伍已经走完了,他还不想离开。忽然,他发现桥下边有人,忙问:“他们在桥下干什么?”

万团长报告:“埋炸药呢。等我们一过,他们就要把桥炸掉。”

“为什么要炸桥?”毛主席凝视远方,仿佛要透过眼前的黑暗看到未来的光明。他说:“炸掉容易,建设就难了。敌人要过桥,让他过嘛。这座大桥,敌人只是暂时走走,我们可是永远要走哇!万团长,请你通知他们,桥不要炸了。”

“是!”万团长转身往桥下奔去。

西南方响起猛烈的枪炮声。

周副主席说:“敌人正拼命往绥德赶呢。”

“可惜晚了一步,我们先到了绥德。”毛主席笑道。他在桥上来回走着,忽然指着一座山问:“王大夫,你知道,这叫什么山吗?”

“不知道。”王大夫说。

毛主席向她解释:“这叫雕鹰山,大鹰的鹰。自古以来,绥德就是边关重镇,秦代大将蒙恬还在这里镇守过呢。”

万团长匆匆走来:“主席,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接近绥德。”

毛主席说:“那我们让路。走吧!”

黎明时分。无定河在翻腾。

柳军长站在绥德大桥上望着胡军往北拥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5月初,他和童军长曾经率领九个半旅到这里来过。那天,他刚刚站在大桥上望着无定河,胡宗南就急令他回师南下,援救蟠龙。他这是第二次来绥德大桥,望着无定河湍急的流水。他想,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呢?也许,他的命运就像无定河这个名字一样捉摸不定吧。他正在想着,报话机里响起了郭师长呼唤他的声音:“柳军长!柳军长!我已经到了榆林!到了榆林!”

郭师长站在榆林城头,好神气呀!当地的军政要人和地主、富商、士绅们团团围着他,把他看作是恩人和英雄,争先恐后地恭维着:

“榆林虽固若金汤,但终究敌不过共军人多势众。”

“郭师长率领大军犹如神兵天降!共军望风而逃……”

“逃得无影无踪啦,哈哈哈!”

盛宴之后,郭师长又站在一群指挥军官面前,趾高气扬地宣布:“胡长官命令我们,立即挥师南下。柳军长、童军长正率领十个旅北上,要同我们一道,对中共首脑和共军主力实行南北夹击,逼其背水一战。他们若逃往山西,嘿嘿,我们就来个‘半渡而击’,将其消灭在黄河的巨浪之中!”

副官送上电报。郭师长打开一看,惊喜若狂。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我师援榆有功,蒋主席特来电嘉奖,并望我全体将士再接再厉,南下会师,一举结束陕北战争。现在,我命令:向南进攻!”

敌军在鞭炮声中离开榆林,浩浩荡荡地南下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郭师长骑在马上,不停地向欢送的人群微笑招手。

柳军长离开绥德北上,郭师长又从榆林南下,这就把“昆仑纵队”夹在当中了。

消息传来,万团长骑着马传达命令:“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队伍在树林里休息。不明究竟的人们猜测纷纷。王大夫和李参谋在悄声议论:

“李参谋,出了什么事?”

“郭义跑了!”

“怎么跑了?”

“原来估计他沿长城里边的路走,起码七天才能赶到榆林。谁知他从横山出了长城,沿沙漠和草原急行军,绕过了我们的伏击圈,三天就赶到了。”

“那……榆林还打不打?”

“不打了。我军已撤出榆林战斗。原想拿下榆林,中央会有一个安定的后方。现在,我们却处在最前线了。东边是黄河,西边是无定河……”

“我们现在往哪儿去呢?”

毛主席他们正在树荫下边,紧急讨论着这个问题。

任弼时说:“再往北走,我们很快就要遇到敌人。”

周副主席建议:“敌人被我们牵着鼻子引过来了,这个目的已经达到。榆林既然攻不下来,我们是不是插到敌人背后,过无定河向西,再返回龙泉一带。你们看怎么样?”

毛主席大为赞赏:“这个主意好。再唱一出‘空城计’。弼时,你说呢?”

任弼时也赞成:“我看可以。这样,彭老总就能在这里放手地打它一仗。我们在他旁边,他总是要为我们提心吊胆的。”

商量已定,周副主席唤道:“万团长,请你来一趟!”

万团长闻声奔来。周副主席说:“你马上带骑兵到前边去,准备一些船,让大队渡过无定河,向西转移。”

“是!”万团长刚要走,忽然又转过身来问道,“万一没有船呢?”

毛主席说:“那你们下河去,探探河水有多深,队伍能不能涉水过去。”

夜晚,无定河上,闪耀着鱼鳞般的月光。沿河没有找到一条船,万团长、赵排长等只好跳下河。他们一忽儿潜游河底,一忽儿又钻出水面。水很深,河底还尽是淤泥。

万团长领着骑兵回来,向毛主席报告:“船找不到,河水又深,队伍过不去。”

毛主席笑道:“此路不通啰。”

李参谋又来报告:“敌人从绥德出来之后,一路向东往黄河边,一路向北来了。”

毛主席望着无定河说:“南北两面是敌人,东西两面是大河。哈哈,我们真要变成‘釜底游魂’啦!”

周副主席用手电照着地图,建议:“主席,我们立刻离开大路,先朝东北方向走吧。”

“好。我倒要看看,谁是‘釜底游魂’呢!”毛主席说着站起身来。

“昆仑纵队”刚离开大路,拐进一条山沟,敌人也跟踪而来,紧追不放。

深夜,队伍走到了黄河边,但人们不知道黄河就在山下。

各大队露宿在山坡上。电台又开始工作了。

不一会儿,万团长跑来报告:“据骑兵侦察,敌人到了黄庄,离这儿只有30多里。怎么办?”

毛主席说:“这个情况先不要讲。让同志们好好睡一觉。”

任弼时也说:“长途行军半个月,大家太疲劳了。”

夜,静极了。除了电报的声音,只有细心人才能隐隐听到,黄河的波涛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黄河两岸,几乎是一片黑暗。河西,电台附近有几盏油灯。河东,在山西的乡村,偶尔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这深夜的寂静,正是激战前的沉寂,紧张不安和对胜利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这无边的黑暗,既是黎明之前,最难熬的一刻;也是最好过的时候,因为黑夜快要到了尽头!

天,渐渐地亮了。这时,从梦中醒来的人们才看到,黄河像一条巨龙,盘旋伏卧在群山脚下。他们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啊,黄河!我们看到了黄河!我们终于来到了黄河边……”

毛主席站在山坡上,两手叉腰,望着黄河。

一旁,不时有人送电报,周副主席和任弼时在小声商量。

远处传来了枪声。敌人的飞机也来了。

毛主席怀着诗人的豪情,脸上现出轻蔑的微笑,自言自语地:“哈哈,前有黄河,后有追兵……”

周副主席走了过来:“主席!我们现在往哪儿走?”

毛主席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周副主席说:“少奇同志、总司令昨天打电报来,建议我们马上过河。彭老总刚才也派人送信来,要我们过河去……”

任弼时再也忍不住了,恳切地说:“黄河以西,无定河以东,南北只有三四十里,东西也不过五六十里,在这么狭小的地带,敌我双方集中了十几万人马。战斗一打响,可能到处都是战场。危险且不说,粮食就是个大问题。我们有七八百人,天天要吃饭啊!主席,我还是劝你过河去吧。”

周副主席接着说:“目前,全国的战争正处在一个关键时刻。为了实现‘三军配合,两翼钳制’的战略部署,还要做艰苦的努力。各个战场需要中央给以及时的指导和帮助。中央也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指挥各个战场。所以我想,是不是先过河去。在对岸,也能听到陕北的炮声嘛!”

毛主席耐心地听他们把话讲完,然后冷静地说道:“中央留在陕北,从军事上说,已经完成了吸引胡宗南主力、减轻其他战场负担等项任务。但是,中央如果现在过河、离开陕北,那我们在政治上就输掉了!”

任弼时说:“等彭老总打了胜仗,我们再从对岸搬过来,回到陕北。”

“兵不厌诈嘛!”周副主席也劝道。

“三个月前,恩来在真武洞群众大会上宣布,党中央留在陕北,我毛泽东也留在陕北。我们共产党人说话要算数,决不能失信于民啊!”毛主席情绪激动起来,“现在,全国人民、全世界人民都在看着我们。在这个历史的转折关头,党中央既要敢于为人民赴汤蹈火,又要善于领导人民胜利前进。这样,只有这样,它才能像昆仑山上的青松,任何狂风也休想把它吹倒!”

周副主席被他这番话深深地感动了。他说:“主席!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

毛主席动了感情,亲切地说:“恩来同志,弼时同志!我也完全理解你们的心情……”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湿润了。

任弼时好像从未见过毛主席这样动过感情,感到鼻子也酸了,激动地说:“主席!我们……听你的!”

毛主席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任弼时同志!……”他好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微微低下头,“请你……原谅……”

此时此刻,他们三个人的心啊,像黄河的波浪,在翻腾,在激荡。他们站在高山之巅,望着东方的朝霞,听着黄河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