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对自己以前写的那些东西很不屑。通常写完之后,就把它们扔在一旁不再观摩。

他把那篇文章摊开来。里面没有一个人名。上面还有我抽尽的烟灰。被不小心弹在上面,渐渐混成黑糊糊的一片。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小刀轻轻刮拭。

我笑他的痴。痴得过于憨过于傻。

不经意的浪漫就是如此。如果你非要惊天动地。哪有人给你天长地久。因为山崩地裂之后,最最长久的总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他总是趁我不经意的时候打开音响。我写着写着就听见一句“想问天问大地”。然后就是齐秦如北方孤狼一样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我只听梁静茹版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笑笑不语。

他那种周而复始的动作我也懒得纠正。反正拼凑起来的调子大同小异。如果非要纠其不同,那便是灵魂。可是灵魂又常为人所忽略。

然后他就去了。非常无声无息。我还没来得及为他写上一篇日志。通篇的博文都是如何如何功利地想要拔头筹。

过去的他从不曾怪过。甚至没有抱怨。只是夜夜夜夜里端坐在角落里,要么翻一页书,要么看一夜雨。

我则伏案疾书。就像是生命安静犹如落叶,从不肯在意身边的风生水起。其实他端详的只有落地窗里我的身影。那有些僵硬。顾不得回头的身影。

人便要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惋惜吧。这么俗套又老套的真理。

人恍惚置身其间不明真相。待到回过头来看,净是一地花开花落的痕迹,这才反应过来去狠狠地怀念那曾经游离的香气。

泪是隐形的。然而它挂在眼眶就会变作不争气的实体。

我捧着骨灰盒坐在书桌旁边。稿纸被我放在一边。倒在旁边的还有一支寂寞的钢笔。它们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沉默。暗淡地陪伴我吞咽孤寂。

一个人的悲凉总是在别人转身的时候格外鲜明。

窗户大开着。窗帘散在一旁。遮挡住半边玻璃。我看不见窗户里模糊的自己。突然间一个身影的消失,是否也意味着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的不复存在。

我咀嚼着一点点衍生出来的失落。风刮进来。哗啦啦吹开厚厚的稿纸。那是我完成的初稿。厚厚一叠。所有的整理和排序都是他的工作。那些我没有要求和苛求过的工作。

然而,我此刻才看见。看见每一页的右下角都有小小的卡通画。一个小小的人儿。扎着发辫,抱拳哈腰。做着一连串的动作。翻的速度快起来看上去就像是早些时候的默片。单调,但有趣。饱含人类的智慧和希望。

我放下盒子,把稿子拿过来,自由翻动。连续画片里渐渐出现另外一个小人。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相守。然后各自归入尘土。

两个人叠加不只是拥有双重寂寞。更重要的是双重的承担和快乐。

看到这里。我哭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就像是孩童一般深深埋葬年幼的情感。突然爆发。哭得哑然。如此内敛含蓄的男子其实那般炽烈,炽烈地畏缩。只因怕把我点燃,烧成一片灰烬,所以不敢太靠近。

我径自走向音响。轻轻扭开开关。一张满满的碟子都是那首《夜夜夜夜》。满满的都是无处安放的爱恋。

后知后觉的我现在才知道,他曾是多么孤寂和黯然。

忽然音响仿佛受了干扰一般。吱吱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一手捂住耳朵一手去摸手机。屏幕一片黑暗。音箱却突然恢复正常。就像是跳到收音机的音乐频道一般。婉婉的男声浮现。

他轻轻地表白。轻轻地诉说着爱惜之情。轻轻地对我说下面为你播一曲梁静茹的《夜夜夜夜》。然后你可不可以爱我。

一曲完毕。我轻轻回应。在心底。

如果我早些环顾,那么我也也也也会很爱你。怪只怪自己太过自私。

我转身拿起盒子准备收入书柜。突然回身。我的音响并无收音机功能。

那么。你终于肯纵容自己放肆一回。因为将说的都脱口而出。风再起。窗帘撩起。窗里我的身影很单薄。你的身影很温暖。

邱暧暧拥抱着自己的影子在温暖的晨光中醒来。半拉的窗帘后面是仇慕名阴暗的脸,他的面孔此刻看起来像是一面浮雕,刻在两个人对峙的静默空气里。

“你醒了。”仇慕名眼眶通红,看得出来又是一夜未眠。邱暧暧心中有一丝小兴奋。

她没有搭话只是爬起来准备洗漱。

突然仇慕名走上来扼住她的手腕:“走。跟我去医院。”

他不能留下余孽。

为什么他不能把那个孩子看做一个天使?

曾几何时邱暧暧也像仇慕名那样思量每一件事。但是现在不了,她正在回复一个正常女人的思维。她要留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不。他(她)是我的。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死,我都要死在这个大宅。”语气决绝如凛冽断裂的钢铁,除了消融,没有恢复的可能。

仇慕名知道被她发现了自己的寂寞,然后她也开始回归寂寞。于是此刻,两个人之间除了那一个个故事之外仿佛变得没有任何关联。

他走过来,暴烈地想要把她推倒。他没有别的方式。

邱暧暧倒了。倒在床上被他闷住脸,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挣扎了些许之后,她竟然反过来锁住仇慕名的肩膀。

仇慕名重新兴奋起来,他不再纠结于那个到底有没有的孩子。他重新遁入挖掘邱暧暧身世的兴趣里,这个女人远比他的想象要多出更多未知。

变态。

邱暧暧在心里骂道。像以往那些个来应征又被她愚弄的男人一样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