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缘初遇龚人生之时,她还只是个在夜总会走场的野模特。

无论是浓妆艳抹,抑或是华披凤佩,只是都作假,冒牌的名装让她浑身不自在,站在这个优质男人面前,她感到窘迫。

龚人生签了张单子给服务生,立刻就有一束明丽的鲜花出现在后台补妆的丽缘手中。卡片上淡淡的字迹刚毅,笔尾拖得老长,仿佛他绵延的爱恋。

这个男人重情重义,不轻薄,每日守她落班都是站在门口,纵使冷风灌进领口也不动摇,他约她看夜场电影,亲吻额头,道别,晚安。绝不会造次。在这样的混沌圈子里,可以妙遇这般男子,着实福分。丽缘感到幸福切实被握在手中。

而现在,丽缘摇身一变,已然是这座大城市里时常抛头露面的名模,大幅海报张贴在街头明耀的广告牌上,丽缘的嘴角弯魅,摄魂勾魄。

龚人生却生意失败,终日泡在酒瓶堆,混沌人生,苟且喘息,每每丽缘落班回家,看见倒在沙发上的爱人,无奈心痛,又不敢靠近安慰,两人逐渐冷淡生疏起来,只有养足多年的老狗哈雷,还会时不时靠过来,舔舐主人的手指,无声哀咽落泪。

这日阳光刺破薄纱窗帘,径直跳跃在龚人生的脸颊上,有轻微的灼痛。他揉揉眼睛,闻到自己身上酒气浓郁,并微微发酸。

龚人生皱皱眉头沙着喉咙叫喊丽缘的名字。无人响应。哈雷卧在自己的狗窝里发懒打盹。

他觉得沮丧,嘴里碎念女人的薄情,两人已许多时日无有亲近。刚起身准备洗漱,客厅里的电话却吵起来。

他懒懒地走过去拿起听筒,那边的声音甚急,是丽缘的助手:“生哥,丽缘姐还在睡吗?她手机没开。快些叫她起来吧,这边的通告赶不及了!”

龚人生有点发愣:“嗯?她……她并不在家。”为保确定,他拿着电话分机在屋里打了个转,的确没人。

助手急了:“什么?!今天是个大广告啊!这可如何是好!”

龚人生不以为然:“或许在路上吧,她现在如此大牌,迟到一会儿无可厚非吧。”言语中有明显戏谑。助手讪讪,不好再问,于是作罢。

龚人生晃晃悠悠去浴室洗澡刮脸,洗澡的时候习惯性地向外喊叫要干净衣服,又想起丽缘不在,些许愠怒挂上脸,自己忙不迭地光着身子取来衣服换好出了门。

很久没有买晨报,街道拐角处的报摊兼卖翻版碟,生意好不红火,每日都有学生来此处买游戏盘,有色狼来买三级片,有主妇来买饮食节目,龚人生只从这里买过一盘精装版百家讲坛,放进机器看见的却是“动物世界”的画面。只觉好笑。

今日有重磅。很多人凑着身子在哄闹,他拿了份早报好奇地靠过去,啧,封面很噱头嘛:当红艳星私家爱情“动作片”。

几个贼眉鼠眼面怀色态的男人嘻嘻哈哈翻弄着,封面女郎袒胸露乳,面部不甚清晰。

龚人生愣在那里,女主角的肩胛位置,有一块明显的红色胎记,拇指肚大小,不偏不倚,和他印象里丽缘的那块不差分毫。

他奋力挤进去,抖抖索索地掏出钱买下一张,含耻带怒地奔回家中。

电影画面晃动剧烈,不堪入目。一场几个猥琐男人凌辱美女的大戏。女子显然被强迫。有人恶搞。

他飞速上网,哗啦啦果真全是丽缘的负面新闻,都名曰大明星被强暴拍下重戏流于街头热卖。

不管真相如何,龚人生都无法忍受这般耻辱,立刻打电话到丽缘的经纪公司,那边早已乱成一团。

寻人未果,丑闻不断,损失不计。

龚人生拿着听筒杵在原地,房上的水管咕噜噜吞吐着来来往往的水,听起来那般诡异呜咽。

哈雷凑过来撕咬他的裤脚却被他一脚踢开。

不多时就分批来了好几拨的人,有丽缘所在的经纪公司的同事,有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八卦记者,还有警察来找龚人生协助调查丽缘的失踪案件。

待到应对完所有的来人已然疲惫不堪,重创之下,龚人生变得委顿。是怒,是羞,是疼,还是,哎。

“滴”、“滴”、“滴”。

什么地方有几声脆响。龚人生猛地抬起憔悴不堪的面目四下张望。原来是传真机,刺啦啦正吐出一张纸来。

他走过去拿起那张纸一看,眉目顿时纠结。

纸上是似曾相识的画面,好若街头巨幅海报上的丽缘,浅浅的黑色线勾勒出娇媚轮廓,眉眼处却有些轻微痛苦纠缠的意味。正逐渐消失的双腿。那最美的双腿,九头身的美顿时断章。

他细细查看传真来方号码,为0。不由心中一阵紧缩,什么不祥之感顿时浮上心头。

来不及多想,龚人生拿起这张传真即刻奔往警察局。负责这个案件坐班接待的警察倒给他一杯水:“哎,别急,我看啊,只不过是谁的恶作剧罢了。你看,号码都是0吗?”

龚人生只是不断地摇头:“不会的。她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一定的一定的。”

两人缠绕半天,警察已经作烦:“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哪有巴不得期望自己媳妇儿出事的?!”

龚人生张张嘴,没再说下去。难道,真是自己多疑。

拖着沉重的双腿,龚人生走在暗淡的夜色里,周围的霓虹灯耀眼华丽,恍若在讲述一场场正在上演的大戏,喧闹欢悦。说不清的滋味涌出来,相遇,激情,淡漠,再到如今的苦痛难耐,完全不知所以,不知去向何如。

他紧攥着一腔郁闷回到落寞的房间。哈雷很饿了,主人两日没有给它喂食,于是擅自打翻很多东西,跳上冰箱偷食,本以为主人回来会大发雷霆提早就躲进自己的窝里,却窥见龚人生蜷在沙发里落泪,抽噎,那是一个多么萧凉的身影,哪里还有当初的隽逸。

沉重地睡去,沉重地醒来。好死不死地总要出去探探消息透口气。龚人生顶着一脸的沧桑摇摆在街头。哗地不自觉般抬头。

那张有丽缘在的巨幅海报甚为异样,腿部的部分被生生扯去,明晃晃透出寒凉的金属板。

他脑子里“叮”的一声过后嗡嗡嗡直响。来不及多作反应,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是警方来的电话。

接完电话的时候,龚人生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胸中一团绵绵的火霎时崩烧。他亟亟地奔过去,太平间的白色被单下,两条长长的腿摆在那里,发青,有些肿胀,指甲上还有不久之前他亲手帮助涂上的大红蔻丹,伤口钝重,肉翻卷着,看了心伤。

那个昨日接待龚人生的警察也在,显然心中受惊,缄默不语,只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却被龚人生一把推翻,哗啦啦倒下很多架子,其他警察急忙上来做干预。

龚人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里冰凉地冒寒气,怎么,怎么冻结不了人的眼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