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究还是香消玉殒。死在那张肮脏的床上。浑身都是恶心不堪脓液横流的梅斑。头发散乱着搭在床头,头虱涌动着肥硕的身体,打着人们听不到的饱嗝。

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男子来为他赎身。情何以堪?伤逝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那么多充满信任的期望和守候。

男人如果哪怕能够体会到一点点女人为之牺牲的深情,怕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自尊都会变得一文不值乃至可笑。

苏秀峰业已满面泪痕。指甲深深扎进手心。

而那个男子此刻正在南方游湖。珍馐满盘,美女环绕,好不快活。自在如神仙一般的他只靠那些嫣漾当初卖身的报酬就足够逍遥好一阵子。哪管她现在这般凄惨?

忽然梦里的她缓缓走过来,欠身扶起他。

他抬起满面泪痕的脸,自不愿醒。她微微笑了起来,如云如烟:“我该走了。逗留这里太久。只怪念旧。这里是我与长清长相偷会的地方。有太多沉重带不走的回忆。只好一次又一次回来看。忘不掉的都这般怀想吧。莫笑我痴,也怪我不甘,我本无意打扰你。”

他点点头表示都明白。

她接着说:“奇怪为何那点红朱无论如何都点不上?”

他霎时瞪大眼睛。

“那是我还活着的时候,他与我告别,临走前割破自己手指点上去的。我小心翼翼保留了很久。”她的脸上荡漾回忆的暗淡神采。

苏秀峰不由一阵心酸。顿时明白该做些什么。

刚想行动。

忽然,他掉进深渊,猛然重回自己隐居的山林里。睁开眼睛周围黑暗混沌,树间有风,轻扰。

梦终归是梦,只要还会醒,就会结束。女子随梦飘远,他追不上。

苏秀峰回到自己的住所,扶着额头,坐在破烂的床榻上呆呆地发愣。破屋里的窗户又再被吹开,风灌满堂。天色已经发白。他想了想,起身收拾了点东西就出门了。门上加了一把大大的锁。大概很久都不会回来。

他的背上只有一卷画卷,却分外沉重。

苏秀峰历尽辛苦,出现在长清面前的时候,长清正在花柳巷怀抱美女,脸上带着轻佻戏谑。

苏秀峰一个巴掌打过去,长清应接不及,一个欠身坐在地上,随后恼羞成怒地爬起来,两人扭打在一起。

苏秀峰显然瘦弱许多,不消一会儿就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正是被压得喘不上气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边有个刚才被打碎了的瓷片,挣扎着拾起,用尽全力翻身,手握瓷片朝长清刺去,立刻,血如注喷薄,长清手捂着脖颈退后坐在地上,屋里一片红闹,袒胸露乳的女人们冲出房间尖叫。

苏秀峰满脸都是汗,继而抖抖索索地抽出画卷,看着地上渐渐不得动弹的长清,用手指点了血迹轻染画卷女子的眉心。

一道红光闪现,好大的气场。

只见嫣漾袅袅走出画卷,扑通一声跪倒。扑在长清的身上。长清瞪大了瞳人渐渐散开的眼睛,报以吃惊和愧疚。一时间的表情难以言语。

苏秀峰只是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伸出手想去触碰自己笔下那灵动的女子,却由不得地退了回来,总觉得这一伸手就有亵渎的滋味。

哭声一片。嫣漾缓缓回过头来:“谢苏公子成全。”苏秀峰未来得及说上一句,两人就地消失不见。

苏秀峰仿佛被戏弄一般。脚边只剩下一张白纸。眼前的一切亦真亦假,分辨不得。只是心中悸动,难忍的疼痛。这般痴情女子白搭了一个浪荡公子,还这般无怨。

哗啦啦涌入的官差瞬时吓呆了这个满手鲜血的书生。就算到了双手和脑袋被铐上木枷锁的时候,苏秀峰仍旧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在沉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随处可见老鼠蟑螂。一个年轻的死囚头发纠缠,双手乌黑,他轻轻捏起刚刚踩死的一只蟑螂送入口中,一边嚼得吱吱作响一边念念有词:“成他人之美,落得如斯田地,何苦何苦。”


邱暧暧觉得自己的确是怀孕了。母性是一种奇怪又亲切的东西,它自由地游荡在那些将要变成母亲的人的身体里。无时无刻不传达着一些讯息。

她摸着自己根本就还未隆起的肚子,面向仇慕名:“你说,在不堪的情里,是否总有一个人会被利用。”

仇慕名这才注意到,邱暧暧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她的头发凌乱地搅在一起,面目上有一层迷蒙的污垢,角落里的大洗澡盆开始发干,苔藓剥落,有如被荒置已久的时光。

他干咳两声:“重点不是谁被利用。而是那些利用别人的人是否真的能得到想要的感情。还有就是,一个人如果真的到了需要利用别人才可以得到感情的地步,那已经足够说明,这段感情本来就不属于那个人。又何必徒劳。”仇慕名往后退了退,他不大喜欢邱暧暧身上这股子酸臭的味道,比一块发酵坏了的奶酪更让人觉得无法忍受。

邱暧暧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如果利用别人的那个人最后想得到的根本就不是一段感情呢?”她的眼光直刺进他的心里。看得他发毛。

仇慕名无言了。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邱暧暧继续笑下去:“怎么?讨厌我身上这股味道了吗?你不是很喜欢靠近我吗?喜欢靠近我,将那些变态诡异的故事,然后将我和我的精神一点一点剥离,听见我心脏脆裂时候的一丝一丝声响?怎么,现在你不喜欢了吗?”

她的笑是一种几近游离在精神病边缘的人的笑。

她这么容易就疯掉了?

不可能。

仇慕名相信她还有潜存的能量。不会这么不堪打击,这才七十五个夜晚。他没有做声,抱起枕头和一个被子走出卧室,在书房里打了个地铺。

这个晚上他没有睡着。

他被她发现了死穴。她已经开始系统地分析他的动机,如果她足够聪明,也许过不了多久他的一切计划就会泡汤。

相反,邱暧暧睡得很好。她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对自己说: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不过是一场心理战。邱暧暧小胜一回,值得庆祝,于是她喝了一杯牛奶,祝自己睡得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