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不着急去医院,先找个地方吃东西。我快不行了,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老韩有气无力地说完,翻翻眼皮,看了一眼关心他的人们。

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从陆钟那里找到了答案。

师父根本就没有痴呆,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是在演戏,演一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生活实景大戏。老韩是最杰出的老千,在生命的最后一段,他甚至骗过了所有最亲近的人。没人知道,老韩此举为何。

“还不快开车,牛头马面就要赶着来收我了。”老韩倒丝毫不避讳,还跟从前一样毫不顾忌。

“干爹,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司徒颖眼圈微红,却被老韩的话逗得哭笑不得。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这是回光返照。不过你们不用怕,我韩枫一辈子骗人无数,就算到了下面,也一样能继续风光。跟阎王爷好好玩一把,很快就会重新投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老韩微笑着,坦然地面对众人关切的目光。

“师父您坐稳了,我这就开车。”单子凯沉吟片刻,把头转向前方。

宽敞的车厢内充满了异样的气氛,悲喜难辨。悲的是老韩刚才说的话,他没有多久了,大家都不舍得。喜的是老韩并没有痴呆,调侃起来完全正常。

商务车在高速上最近的一个出口拐了出去,那只是个小小的县城,在此之前很少有人注意过这个地方,就算是行走江湖一辈子的老韩,也从未涉足。出了高速,很快上了一条县际公路,虽然是县际,但路面很宽,工程水平很高。浙江省的大部分县城都富裕,这小城虽说是县城,主干道两旁倒也酒楼食肆众多,灯红酒绿好不热闹。寻了个门口停车最多的饭店,大家下了车,把老韩的轮椅抬下车,推着老韩进入店里。

菜单摆在老韩面前,他信手一翻,点了一大桌子菜,什么三元鸡,虾爆鳝,东坡肉,清汤鱼圆,干炸响铃,蟹黄豆腐,不管自己吃不吃得下,图个热闹。这家店人气旺,菜却上得很快,大部分菜色都口味清淡,不少还是酸甜口,颇不合老韩胃口。

“想不到,我韩枫的最后一顿,竟然吃这淡的出鸟的东西。”老韩动了动筷子,很快又放下了,虽然很想大吃一顿,其实早已扩散的癌细胞已经令他难以下咽。只让司徒颖再盛了碗鱼汤,小口饮下。

“老前辈,别这么说,一会儿吃完咱们就去医院,该住院住院该治疗治疗,您会好起来的。”曾洁宽慰道。

老韩摆摆手,伸出手来冲陆钟做了个夹烟的动作,他是在要烟抽。

“师父,您的病……”陆钟口袋里有一盒雪茄,可他不敢拿。

“我都要死了还不让我抽?”老韩佯装动怒,从澳门开始,他已经很少抽烟了,算起来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抽过烟了。

老韩的脸色一沉,陆钟只好乖乖地掏出一支雪茄,帮师父点上,再恭恭敬敬地递到师父手上。老韩满足地吸了一口又一口,拿烟的姿势还是那么帅,浓浓的烟味弥漫了整个包间,仿佛给每个人的面前隔上了一层淡淡的纱,异常消瘦的脸也变得不那么突兀了,恍惚中,这些日子里,那个木讷迟钝,仿佛真的老年痴呆了的老人家迅速消失,大家眼前又见到了那个风流倜傥光彩逼人的老绅士。

“师父,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我正式追随您十周年的日子。”单子凯的眼圈也有些红,不知是被熏的还是因为喝多了两杯酒。

“干爹,我做您干女儿也有十六年了。”司徒颖温柔地看着干爹,当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第一次见到这位超凡脱俗的老人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师父,我也……”梁融也有些动情,放下筷子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师父给打断了。

“打住,都给我打住。”老韩拿眼一横,恢复了长辈的威严:“忆苦大会怎么的?我这还没死呢,一个个哭丧着脸。告诉你们,我就算今晚真的蹬腿了,也是喜丧,是好事。人活七十古来稀,虽然现在人都长寿,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我这把年纪。我这辈子吃好穿好,从不缺钱,又没有不争气的儿子女儿来气我,也没有哪个女人可以让我受累,世界上就没有比我更痛快的人了。来,酒,给我满上!”

大概是汤和烟给老韩带来了力量,他一下子恢复了底气,发起威来。坐在他左边的陆钟赶紧帮他老人家添了一杯酒,江浙人爱喝黄酒,三十年陈的极品花雕会稽山,柔和醇厚,酒香馥郁。

老韩端起杯子,一口闷了个干净,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命令道:“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喝酒,这辈子能走到这一步,是缘份,也是命,来,你们每个人敬我一杯,一个一个来。”

大家面面相觑,师父能喝下那么多酒吗?虽说酒杯不大,但每个人敬他一杯,那也有六杯,对一个健康人来说不算多,但对一个危重病人来说,那可太危险了。

“怎么,现在还不敬,等我死了上坟吗?”老韩的话噎得死人。

“哎呀干爹,您怎么……”司徒颖撒娇地摇着干爹的手,想夺过他手里的酒杯。

“来,好女儿,你带个头,我要是喝不到你们敬的酒,死都死得不甘心。”老韩反倒顺势把一直没动的酒杯塞到司徒颖手里,自己也端起了酒杯:“说说,要祝我什么?”

“我祝您千秋万代,鸿运长存。”司徒颖推脱不过,只好接过酒杯,认真地说道。

“乖,我也祝我最好的女儿能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将来白头到老子孙满堂,替干爹把这个儿孙福给享了。”老韩笑呵呵地说完,一仰脖,自己先干。

司徒颖心中明白干爹的意思,别对陆钟抱有希望。其实她早就对陆钟失望了,只是没机会跟干爹表明心迹,她苦笑着,把那杯酒喝了个干净。

司徒颖开了个头,跟随老韩时间最久的梁融也端起了酒杯,忍不住眼泪汪汪:“师父,我祝您在不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永远逢赌必赢。”

“好,到底跟了我这么久,知道我喜欢什么。来,咱们师徒走一个。我也祝你逢赌必赢,拥有最好的运气。”老韩的脸上泛起微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师父,我祝您无论人间还是天堂,永远都有最好的桃花运。”单子凯排在梁融后面,也举起了酒杯,眼中莹莹有泪,却强忍着不哭。

“说的好,深得我心。师父也祝你好桃花不断,坏桃花不来。干!”酒精的作用下,老韩有些神采飞扬。

“老前辈,好话都给他们说完了,我就祝您笑口常开,永不烦心吧。”曾洁远在桌子的正对面,她端起酒杯,作古正经地站起来说道。

“好,小曾你是个好姑娘,我祝你一辈子健康,无病无灾。”老韩的酒性上来了,越喝眼睛越亮,一仰脖,再次一饮而尽。

“老……老师父,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好。能遇上您也是运气,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您别见怪,就祝您财运亨通心想事成吧。”何小宝唰地一下站起来,紧张得把背绷得笔直。

“好一个财运亨通心想事成,还说不会说话,我看你挺能说的嘛。我也祝你心想事成。”老韩笑眯眯地,美滋滋地把杯里的酒给喝干。最后只剩下陆钟一个人没敬过酒了,按照顺序,在座的人已经顺时针方向敬了一圈,老韩喝了酒心情不错,盯着陆钟说道:“差你一个,我就打通关了,怎么样,喝吧。”

老韩对陆钟说话的口吻仿佛是在对同辈老友,而不是一个比他第一个辈分差了几十岁的徒弟。陆钟同样红了眼眶,但他端起酒杯的时候还是笑了,跟老韩对望着,两人虽然没有交谈,眼神却似乎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陆钟的嗓子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我祝您,每一个愿望都能实现。”

“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祝你,前程似锦。”老韩的话同样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只是他笑得比陆钟更释然,仿佛已经看穿了命运。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理解的祝福,陆钟想说的是,无论老韩是否活着,他答应过要振兴江相派的大事,都不会放下。可老韩的回答,陆钟却有些不明白,不管怎么说,情同父子的师徒俩把最后一杯酒都喝干了。老韩像是了却了一番心事,满意地舒了口气,冲大家挥挥手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有点话要跟陆钟说。”

B

包厢里,只剩下老韩和陆钟。

手里的雪茄已经熄了,屋子里残留着浓郁的酒香,老韩摆摆手,让陆钟坐下,又自顾自地斟满一杯酒。烟不离手,酒不离口,是老韩一辈子的习惯,有了这两样东西在手,仿佛说话才能更加畅快。陆钟琢磨着师父要跟自己说什么,但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猜都没用,师父的心思他已经猜不透了。

“我装了几个月的痴呆,就是想活着看看,如果没了我,你们几个会怎么过下去。结果还不错,没了我,你们照样干得很好。额济纳那票干得尤其漂亮,我可以放心地去死了。”老韩把背靠在椅子上,显出刚才没有的疲惫,他的精力真的不能跟从前比了,才说了几句话,喝了几杯酒,就累得要歇气。

“师父,您放心,您交代过我的事,我一定会努力做到。现在多了曾洁和何小宝,就算司徒将来离开,这支队伍的人手也不会不够。”陆钟对老韩交代着自己的计划。

“那个何小宝,你觉得能行?”老韩提出了疑问。

“我觉得他行,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我跟他挺投缘,那种感觉就像……就像当年您遇到了我。对不起,我这么说太自大了,好像自己是跟您一样的人物了。”陆钟不好意思地笑了,在师父面前他永远是个刚入门的孩子:“您有所不知,这次的收入能达到三千万,就是因为他。是他陪老板娘去银行为基金会开户时,调换了一张身份证,户主变成了另一个和老板娘同名同姓的人。最后拿到存折时,老板娘只看到上头的名字是自己的,就放了心。那身份证是高仿的,何小宝找了个女人拍照,请人特意做的。就在账户设定的第二天,他让那个女人带着身份证去给基金会的账户办了个自动转帐的业务,时间就定在拍卖会结束后,买家们付完款的第二天,账户上的所有钱都会转到另外我开的账户上。”

“这点子是他想的?”老韩只问重点。

“是我想的,他做的,第一次接触这种事,他能做到完全不被老板娘识破,也算不错。”陆钟力挺何小宝。

“我希望你以后对这小子还是多提防点,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还有曾洁,我越来越觉得,她也不像是干我们这行的。”老韩生性多疑。

“师父,您多虑了。曾洁也很好,她……”陆钟正要帮曾洁解释。

老韩摇摇手,让陆钟先别说话,听他说完:“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听着就是,现在我时间不够了,不能跟你讨论太多。”

“是,师父,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陆钟低下头,俯首听命。

“其实我最想跟你说的是,振兴门派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了。其实自从上次听了神叨叨说的那一番话后,我就一直在想,究竟我要做的事是对还是错,如今的社会,是否还有必要振兴这个门派。这些日子,我不用操心你们怎么赚钱,怎么应付各种来路的人,每天我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今天,我终于想通了。”老韩本来光是呼吸都痛得厉害,说完这一大堆话,已经有些喘不上气,狠狠地咳了一阵,咳出好大一口血,才喘上气来。“江相派倒了就是倒了,那是时代的进步把它给淘汰掉的,既然被淘汰,肯定有不足的地方。人啊,活着就要与时俱进,咱们干着行也得与时俱进。可不能像古时候的人一样,盲目地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目标浪费了一辈子。你小子聪明,稳重,比起单子凯他们,你更有天份,这一行你是注定要干到底的,但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到老,还是孑然一身,连个送终的亲骨肉都没有,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是我太自私,自己完成不了的事情,却要强加在你头上。从今往后,你就忘了这件事吧。只要好好地赚钱,赚够一大笔钱,然后找个心爱的女人,司徒也好,其他女人也好,无所谓,只要你喜欢,好好地享受那些钱带来的乐趣,多做好事,做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就行了。”

“师父,咱们已经找到了三本秘籍,现在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师父的决定来得突然,陆钟一下子还不能适应。

“傻小子,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最后一卷《英耀篇》在我手里。”老韩说到这里,故作轻松地笑笑:“当年我师爸临终的时候留给了我,叮嘱我一定要光大门楣,干出一番事业。受了他老人家的嘱托,我一直惶恐。后来没多久就解放了,什么三反五反,大跃进,文革,全让我赶上了,这辈子最能做一番事业的年纪都被我浪费了。后来遇上了你,才对你期望那么大。你真的不用给自己压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事顺其自然吧。”

“我……可以?”忽然卸掉肩上的重担,陆钟还不能适应。

“可以,我说的话,算数。”老韩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神叨叨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一个真正的老千已经不仅仅是能骗人钱财了,还能左右天下。如今国泰民安,不需要左右天下,你也就不必再去新加坡找那套解读四本秘籍的模版了。从今往后,只消尽量多做好事,对得起自己这身本事就行。虽然门派不要你光大,但是千门的规矩,你还是要遵守,你身边的人也全都要严守,切记。”

“徒弟明白。”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听到师父的吩咐了,陆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师父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好了,凑近点,我告诉你《英耀篇》究竟藏在哪儿。那其实是本讲心理学的书,是咱们江相派的最高境界的东西。为师的也不能再教你什么了,你把书里的东西琢磨透,就算出师了。”老韩说完,让陆钟靠近自己些,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话。

C

做完最后的交代,老韩让陆钟叫司徒颖进来。两人说了会儿知心话,最后司徒颖红着眼出来,又叫单子凯和梁融一起进去。

这就是老韩最后的时候了,跟单子凯他们的话刚刚说完,老韩就剧烈咳嗽起来,连吐几口鲜血,脸也通红。刚才大家都以为这是因为喝了酒,结果一摸额头才发现,师父在发高烧,烫得吓人,再也说不出话来。大家赶紧打120。

“别紧张,我打怪够多,马上要升级了。”老韩气若游丝还不忘开个玩笑,艰难地吐出最后的话,“记得我说过的话,多烧点东西给我,人啊,就得有派头。我韩枫,从今往后……就是传说了。”

说完话,老韩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丝微笑,那眼角眉梢并无痛苦,倒有几分即将解脱的释然。十分钟后,救护车来了,老韩被七手八脚地送上车,司徒颖和陆钟跟车去医院,单子凯开着商务车,载着大家跟在救护车后,一同赶往医院。

救护车上,护士要为老韩插上氧气管,可他老人家摆摆手,把头扭到一边,冲陆钟做了个抽烟的动作。

护士和医生可不管这些,大声制止,救护车里不许吸烟。

“求您了,老人家就最后一点想法了,您给通融通融。”陆钟给护士和医生一人塞了两百块钱。得到一个白眼后,也得到了护士假装看不见的认可。

这是师父最后的一支烟吗?陆钟的手在发抖,哆哆嗦嗦的,怎么也点不来火。是司徒颖帮忙,两个人费了点劲才点着。这支雪茄被放在了老韩的嘴边,老韩的嘴微微长着,露出可是他老人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那双曾经看过人间无数风景看透无数人心的锐眼睛,微微眨了两下,仿佛还想挣扎着多看一眼身边的人们,终于失去了气力,永远地合上。

医生摸了摸脉搏,又查看了老韩的瞳孔,吩咐护士准备强心针,做心肺复苏。

“做好心理准备,这么大年纪,又是肺癌,可能抗不住了。”医生下手前,回头对陆钟和司徒颖说。

县城小,小到从吃饭的地方到医院路上只走了十来分钟。老韩的魂魄就像真的被牛鬼蛇神勾走了一般,心跳久久没有恢复。好在马上就到医院了,医护人员迅速把老韩转移到急救室,准备使用心脏除颤器来做最后的抢救。

看着那两个圆形的电击器,听医生和护士们说起需要使用的频率,那么大的电流穿过师父的身体,会不会很痛?陆钟很有些不忍,恨不能马上制止这最后的抢救。可他真希望会发生奇迹,师父会重新睁开眼睛,对他微笑,跟他开个玩笑,就在犹豫的当儿,医生已经下手了。

强大的电流吸引下,老韩瘦弱的身体被吸起来,又重重地落下,心脏监控器里没有动静。调到更大的电流又试了一次,老韩的身体被吸得更高,更重地落下,司徒颖不忍再看,哭着转过身去,心脏监视器里依然没有动静。医生说,最后再试一次,把电流调到了最大,电击器接触皮肤的时候,空气中隐约有些烧焦的气味,陆钟恨不能自己躺在病床上,替师父受这番皮肉之苦。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最后的苦,老韩白受了,心脏监视器的屏幕上,毫无波动的线条像一把直尺,老韩那颗跳动七十多年的心脏,失去最后的活力。

见惯了生死的医生,冷漠地摘下口罩,拍拍陆钟的肩,说,我们尽力了。一名护士把白色的床单往老韩的头上盖。曾经挺拔如山的老人,躺在那层白布下面,看起来不再高大。另一名护士拿着救护车的出车费和急救费的单子往陆钟手里塞,让他赶紧去交钱。

陆钟觉得脚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地,从急救室走到收费处只有几十米远,他差点摔倒。在他前面还有十来个人,排了好一会儿的队。虽然站了许久,可他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脑子里都是空白一片。交完钱,他连找的钱也没拿,拿着那几张单据,又轻飘飘地飘回了急救室。病床上已经空了,师父已经被送走了。

刚刚师父还躺在这张病床上,还要给他插氧气管,要给他做各种检查,在他身边还围满了一堆医生和护士。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护士们就开始打扫卫生,更换床单了。陆钟只觉得双腿乏力,几乎跪倒在地,把背靠着墙,慢慢地蹲下,眼里含着一汪热泪,半天哭不出声。一个鲜活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谁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他老人家是否真被牛头马面带走,是否真能骗过阎王爷,尽快投胎转世。陆钟只知道,那个教过他许多东西的老人家,再也不会跟他开玩笑,给他讲老故事了。

“走吧,要关灯了,你老婆带着一帮亲戚去太平间了。”

护士拿过陆钟手里的那些单据,拿走几张,又放回几张在他手里,最后手一伸,啪嗒一声,急救室里的灯灭了,整个屋子陷于黑暗。

人死如灯灭。

陆钟眼前一片漆黑,这一霎那,他只觉自己的魂仿佛也追随着师父的方向,一步一步,朝着无边的黑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