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火葬场的焚烧池里火苗乱窜,仿佛张牙舞爪得瑟的妖怪,闪着金光的火舌到处乱舔,一人高的纸扎别墅放进去,不过几秒钟,那纸糊的墙和窗就统统化作灰烬,漫天乱飞。在院子,停了一辆大卡车,车斗里装满了纸扎铺送来的东西。

纸扎汽车从奔驰宝马到劳斯莱斯凯迪拉克,有跑车房车还有加长车,每辆车的车头都用银色的锡箔纸做出精致的车头标,车牌号码一律是六个8。那些纸扎男女更是精致,高挑漂亮肤色各异的美女,身材玲珑凹凸有致,晚礼服加身,排在他们后面的还有十多个菲佣,两个中国大嫂。纸扎男大多高大威猛,有一大半是私人保镖打扮,黑西装加黑潮墨镜,全都有真人大小,另外还有三四名穿着制服的私人司机,中西厨子各两名,以及一中一西两位管家。

光是这些,已经吸引了整个火葬场所有人的目光,不少别家办丧事的人也跑过来看热闹。正在往池子里放东西的是六个年轻人,每个人都戴着墨镜,身上笔挺的西装,只是他们没有转过头来。纸扎店的人也很自豪,老板祖孙三代的纸扎手艺,叫上半个村子的人,加班加点赶工三天,才完成这么一大车。这单生意,够他们全家吃上一年的了。搬完还从车上搬下几台纸扎老虎机,俄罗斯轮盘,百家乐台子,自动麻将桌,还有牌九和扑克,围观的人不断发出啧啧惊叹。

烧完大件烧小件,各种电器,名猫名狗,名贵兰花,甚至自动鱼缸,还有各色名酒,各色名烟,各色各款的衣服和鞋包,墨镜和名表若干。连这些也烧完了,最后是冥币,不仅有中国使的冥币,还有欧元和美元。除此之外,还有美国绿卡和瑞士银行写满许多个零的存折。

一大卡车的纸扎,最终化作焚烧池里浅浅的一层纸灰,尚未烧透的竹条支架黑黑的支棱在池子中央,一阵春风吹过,扬起一层纸灰,朝着天上飘去,飘到再也飘不上去了,就洋洋洒洒地回落,被风吹得散了,像下起一场黑色的雪。

最后,这六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对着师父的遗像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然后有人捧着老人的牌位,有人捧着老人的遗像,一行人离开了焚烧池。

“乖乖,这几个人是不是电影明星啊?”

“不知道,戴着墨镜看不清,咱们这小地方出过明星吗?”

“没有,可要不是明星,那死的是谁呀,派头那么大。”

“知道这死的谁吗?”

“排场真大,我活了八十岁,还从没见过这样办丧事的。”

“别说是您老,我在火葬场干了二十多年,也没见过这号的。”

“这家老人命好啊,晚辈们都这么孝顺,我家老头子刚死,儿子就吵着要把房子卖掉。”

“啧啧,还有纸扎麻将,真是太周到了。”

“妈,回头您死了我也给备上一副?”

“要死了你!”

……

陆钟听到,身后围观的人们发出的种种议论和惊叹,把手里的遗像捧得更高些,对着照片中的师父说:“您听到了吗?他们都在议论您呢,东西您收好,您吩咐的事情我们已经办到了,还满意吗?”

陆钟当然听不到师父的回答,只不过这天刮起了南风,气温也升高了不少,毕竟春天来了。就在他说完话不久,忽然一阵暖风迎面扑来,那暖融融的风婆娑着人的脸,就像师父的手轻轻拂过,陆钟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相信,师父一定听到了刚才他说的话,他老人家对今天的这一车东西,很满意。低下头看一眼师父的照片,师父仿佛在对他微笑。

那是三年前,在杭州西湖楼外楼见过无非子大师后,老韩自觉时日无多,趁着精神尚好去拍的一张照片。当时的老韩,脸颊还饱满,眼眶还未塌陷,穿白色西装,戴白色礼帽,打黑色领结,十足绅士范儿。这张照片一直被寄存在照相馆,直到老韩去世,才打电话给照相馆,请他们把照片快递过来。看着这张照片,大家印象中的师父依然精神矍铄,风度翩翩。

跟纸扎店的人结完账,去焚尸处领到师父的骨灰,最后要做的事,就是决定把师父埋在哪里。这个问题,司徒颖有话要说,干爹临终前对她交代:等陆钟去南京取回最后一本秘籍,把他的骨灰带去上海,在他小时候跟随师爸生活过的那个老弄堂,找个地方挖个坑,种一棵树,把骨灰撒在树下,就算入土为安了。

“那么说,我们现在就要出发去南京了?”听完司徒颖的话,单子凯马上在GPS上搜索去南京的路线。

“没错,师父唯一的遗物就是那本秘籍。解放前,师父在南京推牌九赢了个院子,那是师父唯一的房产,他没住多久,把秘籍藏好就云游去了。后来解放,院子早就被人收了,我们现在去的话,可能也没那么容易。如果院子还在,里面一定住了别人。”陆钟想告诉大家,此行可能不会太顺利。

“怕什么,咱们现在有那么多钱,买下来就是。”何小宝毕竟刚加入,不知深浅也不懂规矩。

“钱,咱们不能动。师父临终前交代,三千万得全部捐出去,以他老人家的名义,算一份功德。那个帮助失踪儿童的基金会虽然是芬姐发起的,但义工们可不是芬姐的人,芬姐虽然出事了,但基金会的义工们还在,这笔钱得捐给他们,用在那些孩子身上。剩下的几百万,留着周转。”陆钟严肃地说,环视一周,除了何小宝因为自己的冒失吐了吐舌头,没人有意见。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快去南京吧。我答应过干爹,等他入土为安,再回北京。”司徒颖捧着干爹的骨灰盒,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陆钟。

就这不足一秒的一眼,让陆钟意识到了什么。要知道在此之前司徒颖可是极力回避他的,根本就把他当成透明人,都不跟他直接说话了。莫非是师父临终前对她说过些什么?联想起师父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陆钟不难猜到,师父也许对司徒颖也说了同样的话。师父啊师父,我要怎么谢谢您才好。抱着师父的遗像,陆钟百感交集。

上了商务车,原本可以坐七个人的位置,现在只坐了六个人,空下来的座位是最后一排的中间,大家把师父的骨灰盒和遗像放在那里。为了照看好遗像和骨灰盒,这次上车后,原本一直坐在最后排的两位新人,曾洁何小宝换到了中间的两个单人位,最后排变成了司徒颖和陆钟。这微妙的布局,还有司徒颖那不及一秒的目光接触,让陆钟心底对即将开始的新行程充满了希冀。

商务车离开火葬场,大家把手伸出窗外,朝空中扬起一把黄裱纸,异口同声地喊道:“师父,上路喽!”

B

商务车开进了江苏境内,沿途湖光山色风光秀美,靠近上海这边的是富裕的苏南地区,高速上跑的,也有不少好车。

江苏省是个富裕的省份,繁体字的苏,是草,水,鱼,禾四个字组成的,看这个字就知道,此地乃鱼米之乡。江苏省面积不大,比起远在内蒙古的额济纳旗,还小两万平方公里,却能创造出全国近十分之一的GDP,近几年的生产总值一直紧追广东省,在全国位列前茅。不仅如此,江苏人杰地灵,文人学者众多,省内光是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的院士都有八十多人,科研能力仅次于北京和上海。不过江苏省被长江一分为二,虽说同为一省,却说好几种方言,长江以南是富裕的苏南,属于吴文化,中间的长江流域附近又是属于淮阳文化,苏北地区则属于汉文化。

“师父以前说,江苏的巨富最多,但江苏的巨富又是全国最低调的,在福布斯上都找不到。真正的有钱人绝不会随便去卖名车名表炫富。都说会做浙江人和广东人做生意厉害,其实这没什么,只不过是会投机罢了,真正厉害的人并不做生意。”虽然老韩已经去世,但陆钟还是忍不住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那厉害人做什么?”坐在前面的何小宝好奇地问道。

“你说呢?”陆钟反问道,那腔调颇有点老韩的风范。

“嗯——搞政治?”何小宝猜道。

“政治可不是随便就能搞出来的,那可比做生意复杂多了。”陆钟没有正面回答。

“那到底厉害的人是不是搞政治呢?”何小宝继续追问道。

“自己想。”陆钟就是不给正确答案。

何小宝吐吐舌头,转过头去。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上出了车祸,车被堵了下来,天也快黑了,距离南京大约还有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大家需要吃点东西,上上厕所,车也需要加一次油。高速公路旁通常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陆钟让大家先随便吃点,等晚些时候到了南京城再吃顿好的。

从卫生间里出来,陆钟在加油站旁的小超市里挑选着零食,顺便等大家出来。超市规模小,东西也不多,选来选去无非饼干花生巧克力和口香糖。在收银台付钱时,从远处走来十几个农民,老老少少,还有几名农村妇女。和此地的大好风光不同,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哭丧着脸。这么多人没有都进小超市,走在最前头的是两名村干部似的老大爷进了店,其余的人留在外面等。老大爷一见店长就鞠躬,然后敬上一支烟,却被店长拒绝了。

“大伯,你怎么又来了,我这正做生意呢。”店长有些不悦地埋怨道。

“不急不急,你忙完了我再说。” 老大爷陪着笑脸,笑出一脸尴尬的皱纹。

店长不太高兴,不过还是认真地给陆钟找完钱,又用塑料袋帮陆钟把买的东西装好。陆钟见这些村民都脸委屈,其中不少人脸上还有泪痕,有心听他们说说怎么回事,便把买好的东西留在收银台,借口还要再买点喝的,往超市里面走去。

见客人离开了收银台,刚才那位敬烟的老头毕恭毕敬地跟店长商量道:“大侄子,能不能跟你们老板商量商量,把你们加油站的仓库借我们住几天?”

“那怎么行,老板肯定不会答应,里边还放着货呢。再说那是仓库,连个窗户都没有,怎么能住人呢。”店长语气柔和了许多,却没有同意。

“大侄子,我们保证不会拿东西,只要能挤出打个地铺的地方就行。你要不帮我们,大伙儿可就只能去睡猪圈了,我们大人受得了,孩子们可怎么办呐。”老大爷几乎是在哀求。

“大伯,我也是帮人打工,哪能做这么大的主,再说老板人不在,去南京办事了。”店长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他的确没有这个权力。

“唉……这可怎么好。”大爷叹着气,跟身边的大爷对望一眼,为难地看着门外正在等消息的村民们,不知怎么交代才好。

正在两位大爷为难之时,陆钟忽然站了出来,和颜悦色地问:“不好意思,刚才你们说的话,我无意中听到了几句,不知遇上了什么难处,为什么要去住猪圈呢?”

“您是?”店长帮大爷问道。

“我就是过路的。”陆钟笑呵呵的。

“小伙子,你是不是记者,您要是记者也不一定敢报道啊,你要是敢报道,我就把事情告诉你。”大爷盯着他打量了一番,陆钟身上还穿着全套黑西装,一看就是有钱的城里人。

“您老真有眼光,我还真是记者,刚刚做完采访回来,您有什么事尽管讲,我先听听看好吗?”陆钟顺水推舟地应承道。

“你的记者证呢?”另一位大爷警惕地问道。

“记者证没带在身上,家里老人去世,今天料理完丧事刚刚回来。您放心,跟我说说不会有什么损失。”陆钟说的也算实情。

两位老大爷盯着陆钟好一番打量,那童叟无欺的招牌微笑打动了他们,最后大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遭遇。这附近要征收了作开发区,附近还要搞一个别墅区,向村民们征地,原本听到消息时村民们乐坏了。前些年修高速公路,附近的村子被征收的家家户户都拿到了不少钱,足够去城里买套商品房,还能换上城市户口,过城里人的生活。这村子的人不多,地却不少。如果按上次高速公路的征收办法来算,每家都能收到不少钱,大家期望很高。

可后来开发商公布的价格却比不上当年的老价钱,这物价一年比一年涨,房价涨得格外高。那点钱根本不够大家去城里买房子,当然不同意,于是大家扛着都不签合同,要跟开发商打时间战,谈价钱。开发商是南京的,口气挺硬,死活不肯加价,最后这事闹僵了。那开发商不知什么背景,居然把推土机开进了村,也不管搬不搬家,把村民们的房子给扒了。就这还不算,村长代表大家去上头讨个公道,结果人家却说政府招商都已经办妥了,好几家大工厂正等着开建。是村民们态度恶劣,不肯拆迁影响了工程进度,这是不支持开发区建设才造成这样的后果。无论如何开发区是一定要建的,最多只能帮村民们督促开发商尽快把拆迁款到位。

“我们这些老的,也不能进工厂打工了,没有了土地,能靠什么过活。现在房子没了,连住都是个问题。遇上这种事,古时候还能等皇上微服私访去告状,现在,想去北京反映个情况,还没上火车就被人给拦下来了。我们这帮泥腿子谁也不认识,记者啊,你一定要把这事帮我们汇报给领导,我们真的没签合同,他们就像土匪一样闯进村子把我们的房子给扒了。”老大爷说得眼泪汪汪。

“来来来,你抽支烟,我们也没啥好东西送你,对不起了。”另一位老大爷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纸烟,掏出一支来一定要陆钟抽上。陆钟恭敬地两只手接下,老大爷又立刻帮他点上,生怕怠慢。

“您说的意思我大概听明白了,不过这搞开发区不是政府操作的吗?怎么能让开发商插手,这是违规的吧。”陆钟狠狠地吸了口老人给的烟,有些糙,糙得他心里闹哄哄的,仿佛憋着股劲儿。

“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吧。别说这是违规操作了,开发区旁边还要建别墅区呢,还是什么高尔夫别墅区,好像还要开个高尔夫球场。反正他们是要搞大名堂,听人说,这开发商上头有人,一般人动不了。”

“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更有兴趣了。您把开发商的名字和公司告诉我,您等着,我一定帮您查他个水落石出。”陆钟掏出纸笔,很认真地记下了村名,以及开发商的名字,“大家别急,一会儿路通了,我会去南京给大家买些帐篷回来,委屈大家在帐篷里住些日子,我会尽快帮你们查清楚问题,争取到应有的赔偿。”

“大记者,咱非亲非故,你这样帮咱,真是……太谢谢了,没啥谢你,我给你跪下……”老大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老泪纵横,双膝一曲,竟然真的就要下跪。

“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这可要折煞我了。”陆钟忙不迭地搀扶起老人,正好瞥见外面弟兄们上完厕所出来了,忙喊道:“快来,帮我把老人家搀起来。”

这么一嚷,守在外面的那些村民也听见了,不明就里的人们以为老大爷碰上了什么事,一拥而入把陆钟围了起来。单子凯何小宝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村民们要动手,一下子气氛有些紧张,直到两位大爷解释清楚,两拨人才握手言和。村民们听说陆钟要送帐篷给大家住,全乐了,直夸陆钟是大好人。

单子凯却不知道陆钟到底要做什么,出了小超市,那帮村民还在后面指指点点地,满怀希望地看着陆钟,单子凯忙把陆钟拉到一边,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我刚帮大家揽到笔买卖。”陆钟笑嘻嘻地,回头冲村民们挥了挥手。

“为什么?”单子凯不解地看了看那些不起眼的村民,疑惑不解。

“反正要去南京办事,顺路。”陆钟玩笑般回答。

“老大,我是认真的。”单子凯转到他面前,严肃地问:“你说,到底为什么。”

“如果师父还在,他也会这么做。”陆钟一把拉开商务车的车门,老韩的遗像正在里头微笑地看着他。

不久,拖车带走了事故车,路通了,陆钟带着对村民们的许诺,离开了这个地方。跟在他们车后头的,还有村里唯一的一辆农用汽车,晚上会把帐篷捎回来。

C

来南京的路上,陆钟已经把村民们的遭遇告诉了大家,大家都同意帮这个忙,到南京时已经快九点了,帮村民们采购帐篷,晚饭不得不又推迟了一个小时。跑了好几家户外用品商店,凑齐二十顶帐篷,配上防潮垫和照明灯,足够村里的人们凑合着住一阵子的。

那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见“大记者”和他的朋友们真的买下了这么多帐篷,千恩万谢,连夜开车赶回去。帐篷是被带走了,留下来的,是村民们的希望。

夜里十点多,这顿晚得不能再晚的晚饭上终于可以开吃,不过时间太晚,经营正宗金陵菜的大店早已打烊,他们只能去宵夜店对付一顿了。虽然大家早就饿坏了,可没人抱怨。反倒是陆钟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擅自做主,就揽下这么大的买卖,总觉得唐突,点菜的时候就多点了些,芦蒿炒豆腐干、茭儿菜鲜笋汤、盐水虾、板鸭、猪油饺饵、鸭子肉包烧卖、鹅油酥、每一样都是金陵口味。

这还是老韩去世后,大家第一次认真吃饭,第一杯酒大家都没喝,撒在了地上。气氛有些凝重,每个人都怀念师父在世时吃饭的热闹劲儿,老韩一生云游,对美食颇有研究,跟他在一起吃饭,不但能吃饱吃好,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增长见识。司徒颖默默地叹了口气,少了干爹他老人家,这饭,怎么吃都不香。

“这南京是六朝古都,孙中山说过,南京这内陆城市,有高山有深水有平原,是难得的风水宝地,不少皇帝都定都于此。有皇帝老儿的地方,肯定就有好吃的,这南京菜,又叫金陵菜,重火候讲刀工,特别出名是就是做烧烤和鸭子。有着名的‘八大叉’:叉烤鸭、叉烤鱼、叉烤乳猪、叉烤鸡、叉烤火腿、叉烤山鸡、叉烤酥方、叉烤鹿脯。满汉全席里,叉烤鸭和叉烤乳猪是列为不可少的两大件,号称‘双叉双烤’。”陆钟忽然打破了沉默,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

大家这一大番话给惊呆了,那口吻,那神色,还有那口若悬河时微微得意的表情,跟老韩如出一辙。

“老大,你被师父上身了?”梁融惊讶地看着陆钟,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上你的头,乱说话,小心师父晚上找你聊天。”陆钟做样子拍了拍梁融的后脑勺。

“师父找我也不怕,他老人家最疼我了。”梁融嘿嘿一笑。

“要不是师父上身,你也没来过南京,怎么对这些吃的那么熟。”单子凯替梁融说话了。

陆钟得意一笑,亮出手里的手机,原来他正用手机上网,屏幕上是百度出的南京美食介绍。气氛缓和了不少,大家的谈话渐渐多了起来,扯东扯西地聊了一会儿,最后大家都放下筷子时,陆钟布置了未来几天任务。

梁融负责把那三千万善款,分作几批转给那位曾经跟踪报道过芬姐的女记者,要求她在网上公布基金会的状况,和善款的运用。单子凯带新人何小宝,去调查那个开发商,司徒颖和曾洁比较方便行动,调查开发商背后的势力,陆钟自己,负责找到师父遗物所藏地。

这一夜,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酒店,临睡前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老韩。这是师父去世后,大家第一次正式上路,就像一群失去头狼的小狼,从今往后全靠自己闯荡了。虽然为了料理后事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眼,陆钟躺在床上还是难以入眠。师父临终前的交代,言犹在耳,卸下了心头那副重担,他不必再为重振门派而担心,可将来究竟该怎么走,要怎样才对得起这帮信任他的兄弟,他暂时还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之,大方向不能变,门规也必须要遵守。

让单子凯带何小宝,让司徒颖带曾洁,其实是陆钟特意的安排。默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他需要新人们尽快融入这个团队,并习惯并接受大家的做事办法。

几天后,凭着大家卓越的工作能力,调查有了结果。

开发商吴仁义,经营房地产,致富的道路和一位官员的升迁息息相关。单子凯他们从当年跟过吴仁义的建筑工人们说,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包工头,只能通过层层转包的方式做点小工程,赚点小钱。后来他巴结上了当时的一位很小很小的科长,在那位科长的帮助下,第一次得到了独自承包工程的机会。那笔买卖让吴仁义赚到了第一桶金,他对那位科长很是孝敬,那位科长后来平步青云,接连几次提拔,很快就到了更有实权的部门。吴仁义跟这位领导的关系也随着一次次的权钱交易而愈发牢靠,把公司挂靠到政府名下,生意也越做越大。吴仁义可不是什么好人,为富不仁,虽然赚了大钱,却经常拖欠工人们的工钱,不到万不得已通常都不结账,宁可放在银行自己赚利息。另外不仅仅是那个村的村民,同样的强拆事件已经发生过两三次了,只不过每次都被他用钱摆平。这一次,他也以为不会有事。

跟吴仁义一丘之貉的官员,叫齐达伦,当了几年普通科员,没有背景升迁艰难。当年系统内闹出一桩丑闻,某领导跟一貌美女下属有暧昧,结果被大老婆捉奸在床,闹得很凶。小科长咬咬牙娶了那位比自己还高两级的女同事,主动戴绿帽,换来了平步青云。绿帽没有白戴,那位领导退位前,把齐达伦安排到了最有实权的岗位。凭着积累多年的关系网,他不打算再往上升,捞钱才是正经,跟他合作过的商人都知道这家伙胃口大,而且很会装,人前抽软中华,没有外人就只抽一百五一包的九五至尊。

介绍完二人的基本情况,已经可以断定这两混蛋都不是东西,是可以下手的对象。

陆钟拿过吴仁义和齐达伦的资料细细看起来,陆钟很快发现在吴仁义名下的好几处私宅中,赫然有一处位于老街大板巷的民国时期老建筑,那门牌号码吸引了陆钟的注意:“这可巧了,就算咱们没碰上这一档子事,也注定要找他们的麻烦。你们看,原来师父赢到手的那处老宅被吴仁义买下了。”

那栋老宅陆钟去看过,和北京的一些老宅一样,门不大,里边却不小。二十四小时有人,三四个保姆,一个厨子,还养了狗,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进去。就算进去一次,也不能保证一定顺利取到东西,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惹来麻烦。

“一定是干爹冥冥中帮我们安排好了一切。”司徒颖拿过那份资料一看,有些感慨。

“既然是师父让咱们干这一笔,那咱们就要干得漂亮。说说,这两个家伙有什么弱点。”陆钟来了精神,狠有点要大干一场告慰师父的劲头。

“我们跟了这几天,发现齐达伦很好色,大概是绿帽子带得太久,他跟老婆关系并不好,在外面很放得开。”单子凯这几天盯得很紧,用观鸟仪监听,齐达伦不睡,他和何小宝也不能睡。

“吴仁义这几年赚海了,具体多少我不知道,反正他盖起来的房子都卖得贵,联合几个同行一起捂盘,把房价抬到了一万多一平米。现在他还到处囤地,钱和地他都不少了,对女人兴趣不是很大,对名声却格外注意,很少有不良新闻传出。”司徒颖这边也很有收获,花的力气不比单子凯他们少。

“他好像很想进政协,另外对自己的小学毕业学历很在意,最恨人家说他没文化,在两年买了个国外野鸡大学的文凭撑门面。”曾洁很细心地补充道。

“一个爱女人,一个爱名气,这两点够是够了,不过我总觉得还少点什么,两个不缺钱又关系铁的老男人,不是很够发挥,大家再多想想。”陆钟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进入了思考状态。

房间里静悄悄,大家都在回忆着这几天看到的一切,希望能从中找出一点有用的线索。

“对了,吴仁义和齐达伦都有儿子,现在都在南京上大学,这两家的大人关系好,这两个小子却不行,前不久还为了追女生闹翻了。”

“这你都查到了?”单子凯惊讶地看着何小宝,这些天他们都在一起,这小子好像也没单独行动。

“您休息的时候,我加了点班。”何小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一笑:“富二代和官二代可没他们老子那么低调,穿名牌开名车,在学校里一打听就知道了。官二代觉得富二代全家都是仗着自己老爸才赚的钱,富二代觉得官二代太牛逼,横竖不顺眼。要不是因为他们老子的关系,差点都打起来了。”

“好,加上官二代和富二代,这事就妥了!”陆钟满意地拍拍何小宝的肩,一个完美的计划在脑海中迅速形成,不过他还需要进一步完善这个计划,在脑海中对每一步进行推演,直到万无一失。这需要时间,他宣布放假,让大家好好休息两天,等到他最后把计划定下来,再统一行动。

大家收拾东西,回了各自的房间,只剩下何小宝一个人不肯走。陆钟问他有没有事,他说想帮陆钟打打下手,学点东西。

“小何,我在加入这支队伍后,师父第一次教我的就是看人。这看人也跟看病一样,讲究望闻问切。望就是观察此人的容貌,相由心生,干咱们这行的得第一眼就能看出个四五六来,是良是歹,是大奸大恶还是肚子里面使坏,适合来文的还是来武的,都得有个大概。闻,就是凭着直觉,找出他们感兴趣的事和最讨厌最害怕的事。这问,不仅是要问对方周围的人,也要通过跟他的直接交谈,更进一步地了解此人,不断完善对此人的正确了解。最后这个切,就是给这人号脉,找出最适合他的方式,对他下手。你凯子哥,梁哥,还有司徒姐,他们比我入门早得多,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以后你多跟他们学学。”陆钟很喜欢何小宝的好学,在他身上真的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是!六哥,你懂的真多,我一定跟你好好学。”何小宝的敬佩地看着偶像,顽皮地冲陆钟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