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03

枫树街这栋殖民时期的白色大宅只是夏姆斯·汉尼寇的其中一个住所。过去三十年来,他跟家人在夏天时都会到玛莎葡萄园那边去住,因此这栋房子在七月和八月通常都是空的,只有茱莉亚会应他们的要求,来处理一些跟汉尼寇的艺术收藏品及慈善捐款有关的事务。

大家私下都称这栋房子为华盛顿大宅,但汉尼寇的家是在20世纪初建造的,时间晚了很多,华盛顿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住过。虽然这栋房子是本镇的古老建筑地标,也是从小村庄初建时期一直矗立至今的房屋,但事实上它只有两面外墙仍沿用原始的设计。

1901年刚建造时,这里占地超过一万平方英尺,算是乡下地区最大的房子。这房屋曾位于最雅致的拜瑞丘镇中心,但它也跟周围的小镇一样,被上一个世纪的无数新兴建筑物所包围。不像附近许多为了追求“进步”而被拆除的住宅和建筑物,华盛顿大宅能跟得上时代,因此免于灭亡的命运。汽车时代降临之后,人们纷纷加建车库。这栋房子曾是镇上第一家拥有冷热水龙头的住户;60年代,又引进空调、绝缘建材和双层玻璃窗,这里的室内装潢不断翻新,墙壁改建、拆除、扩建;房间增加、删减、合并;现代化的厨房于1930年开始引进洗碗机,以及零度以下的冰箱和新式的煤气炉。

这栋屋子安装了无线宽带、卫星电视、省电暖气和多功能娱乐视听室,但却鲜少见到年老的夏姆斯和他的家人使用这些设备。

不过,一般人有所不知的是,镇上的专家和本地承包商承建的最大工程其实是精密改装的地下室,即他们一家人所说的“但丁金库”。金库有特别强化过的水泥墙,半寸厚的钢筋水泥屋顶和地板,花格天花板和护墙板上铺满深色胡桃木板,并镶了细腻精致的饰边,相当宽敞、美观,有着英国封建时代领地的最佳美学,更有如坚固无比的堡垒,任何人都不可能侵入。

在地下室设安防系统是汉尼寇的构想。虽然大家都认为在数代一脉相承的守财奴中,他算是最大方并爱做慈善的人,经常匿名赠送或出借他父亲的美术收藏品;但他仍认为有些东西对现代人诱惑力太强,必须藏起来。至于原因为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尼克将车子停在房子后面,从座位上拿了手电筒,用茱莉亚的钥匙和通行卡打开屋后沉重的防火门。进入小门厅后,他用麦格纳磁卡打开磁锁内门。所有的灯都熄灭了,紧急照明的电池在几个小时前已经用尽,但安防系统有二十四个备用电池,因此磁卡和磁锁系统仍然照常运作。

尼克大致查看了一下一楼的情况,午后的阳光明亮,让人能清楚看见一楼的一切。屋内是现代家庭都有的设备:客厅、餐厅、厨房、起居室,独立的侧翼有书房、撞球间和音乐室。

尼克没去楼上,而是直接用密码通行卡打开巨大沉重的地下室门,白木板盖住了三寸厚的钢门,门后是一道阴暗的楼梯。尼克打开手电筒后,惊讶地发现不但墙上贴了昂贵的绿色鸢尾花壁纸,楼梯上也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尼克往下走了十五阶,又碰到另一道门。但这道门不太一样,它是用不锈钢板所造,而且没有门把,也没有铰链。他拿出从茱莉亚皮包里带过来的那把形状怪异的钥匙。她先前——不对,是在不久后的未来告诉过他这把八角形的钥匙有何不同,并解释安防系统的规则,要用哪一面去开,完全取决于他使用的日期。

这把八角形的钥匙有八种不同的插入方法,但只有一种能进入。每一面上都有字母,对应一年中特定的某一天。如果插错两次,会被锁在门外二十四小时,但更糟的是,你身后的门也会锁上,把你困在里面直到有人来为止。整个地下室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保险库。

尼克在读卡机下方的键盘输入茱莉亚的社会福利卡号码,刷三次麦格纳磁卡,然后照着茱莉亚的方式以D面插入,再转动钥匙,门静悄悄地开了。

尼克首先看到的是宛如博物馆大厅的空间,中央有个装了展示柜的桌子,手电筒的光线从透明玻璃另一面折射过来,玻璃柜中央显然被人割了一个圆形的洞口。这个玻璃柜里装的一定是茱莉亚说的那些古董武器,现在柜子全空了。

最让他觉得古怪的是挂在墙上的那幅睡莲。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出自何人手笔,不管是这明显的笔触,还是水面上朦胧的花朵,都具有强烈的印象派画风。它的美无可比拟,相当醒目,像只信天翁般俯视着破裂的玻璃。虽然那些被偷的古董武器价格惊人,但跟莫奈这幅旷世巨作相比根本是九牛一毛。这幅画的姐妹作最近甚至被以八千万美金的高价卖出。

在地下室绕了一圈后,他发现了几间会议室、艺术品修复室和防潮储藏室,里面放满了几百个板条箱,上面写了全世界一流博物馆的寄回和寄出地址。有史密森尼研究中心、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卢浮宫、梵蒂冈城。谁知道其他的板条箱里还装了什么东西。

夏姆斯优雅的私人办公室里缺乏个人色彩,感觉也很少使用,不过这里显然还缺了一幅相片或纪念品。

尼克站在办公桌前,发现一个六乘六英寸的正方形怪盒子,盒子顶端有半月形的红色圆顶。他在挂着莫奈油画的墙上和靠近这间办公室的走廊也看过这东西,本来以为是跟安防有关的物品,但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是窃贼摆在那儿用来令摄影监视器瘫痪的仪器。

尼克想多了解一点有关夏姆斯的事,于是用手电筒照着房间四周和台式电脑,看到墙上的书架上摆满百科全书、哲学和宗教书籍、但丁的《神曲》,以及与世界饥饿和贫穷有关的论文。

他转身打开书橱的抽屉,发现一排徽章和荣誉勋章、奖牌和奖状。这些东西不像尼克藏在书房里的那些,这些不是运动奖章,而是因真正的美德和善行所获得的成就,这些奖章远比冰球和游泳比赛的冠军有意义。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野生动物信托、人类安居工程、无国界医生组织、拯救环境组织全都曾颁发过最高荣誉奖给汉尼寇。

尼克不曾见过这个人,但仅是如此一瞥,他便能了解此人的个性。这个人默默行善,因此选择把这些奖章藏起来,不去观看。

尼克用手电筒照了照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正准备离开时,光线突然照到墙上的裂缝。他伸手去摸深色的胡桃木板,找到了木板上的裂缝。装潢这么讲究的地方竟然会有这种小瑕疵,这种事应该不会被主人接受。尼克将手掌平贴在墙上,轻轻一推,铰链微响,门便往里打开。这是一道狭窄的暗门,没有任何门把,门打开后,露出里面一个八英尺见方的小房间,完全没费心遮盖粗糙的水泥墙面,只有三盏简单的照明灯从天花板垂下来,但也跟其他电灯一样没有电,另一个红色半月形顶盖的盒子固定在墙上。房间中央的两样物品跟这里一样冷硬。这两个1948年制造的哈里斯保险箱长宽高各为四英尺,中央有转盘和青铜手把,看起来有一千多磅重。但重量不是让人不敢去搬动它的原因,而是因为它固定在地板上,很可能还嵌在花岗岩的地基上。两个保险箱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有一个地方不同:右边的保险箱门开着,三英尺宽的内部铺着一块黑色毛毡,似乎是为了保护以前存放在里面的东西不受损害。这个保险箱已被洗劫一空。

金银打造的武器古董和上面镶的珠宝全都价值不菲,在黑市值好几百万,但它们只是他财富的冰山一角。价值八千万的莫奈名画就挂在墙上,仓库里装的艺术品之精致堪比博物馆。但对方要偏爱装在哈里斯保险箱里面的东西。如今,保险箱内已经空空如也。

里面装的有可能是钻石,但尼克怀疑是价值更高的物品,甚至连茱莉亚也不知道这东西存在。因此,夏姆斯才会想把这物品藏在金库般的地下室,隐藏在密室后面的密墙内,装入四英尺见方、钢材打造的保险箱。


“嘿。”尼克打开大门时,马库斯向他打招呼。马库斯穿着细条纹的灰西装,裤子熨得笔挺,衬衫也浆洗过,一点褶皱也没有,他的蓝色爱马仕领带打得非常标准和端正。

“你是过来借砂糖还是借电?”马达声在他身后嗡嗡响,“我早跟你说过要装一台发电机。”

“我需要你的帮忙。”尼克一走进大理石门厅立刻开口。

“没问题!至少你终于肯承认了。”马库斯带着一抹笑意。

“你认不认识谁可以帮忙查车牌号码?”

“车辆管理局的马丁·史卡斯。”马库斯变得严肃起来,他看出尼克没有心情开玩笑,“他一向很在行,我公司的法律部门跟他很熟。怎么了?难道你又接到罚单了吗?”

尼克摇摇头,不觉得这个笑话有趣。

马库斯带头走进自己的书房,在办公桌对面的一张高背椅上坐下。尼克坐在他对面。

往后靠时,马库斯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你看起来很累,没事吧?”尼克问。

“我刚跟办公室里的人通过电话,你一定不会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我六个月前雇了一个年轻人,叫杰森·赛里塔,他三月份曾跟我们一起去参加冰球比赛,还记得吗?”马库斯停顿一下,摇摇头,“他就在502号航班上。”

“我很遗憾。”尼克说。

“他年纪很轻,有两个孩子。他正要去波士顿看一家我们打算收购的公司,但现在却死了。我觉得好像是我把他推上了死路。”

“你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不可能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是吗?当时他正要去见哈里士滑雪器材公司的老板,我跟杰森提过,我从小就很喜欢他们的滑雪产品,我说我很想拥有这间公司;这么一家稳妥的公司是绝佳的投资,测试他们的产品时一定会很有趣,他们的产品代言人也很可爱。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总觉得做这些取悦我的事对他的事业发展会有帮助。”他顿了顿,“愿他安息。”

“我向他表示哀悼,但你不要太苛责自己。”

“如果有人出差帮你赚钱,结果却死在途中,你又会怎么想?”

马库斯说,他显然很生自己的气。

“茱莉亚本来也要坐那班飞机的。”尼克说。

“你是在开我玩笑吧?”马库斯大吃一惊,口吻转为同情,“那她为什么没坐上那班飞机?”

“她坐上了。”

马库斯不解地看着他。

“不过飞机起飞前她又被叫下来。”尼克仍无法适应这极其讽刺的意外,“她的一个客户被抢劫了,所以她下飞机去处理这件事。”尼克说。

“真不敢相信。”

“所以我才会来这里,”尼克停顿了一下,“她下了那班飞机后,却被谋杀。”

马库斯惊骇得立刻坐直身子。

“那些抢匪杀了她。”

马库斯搔着自己的光头,眼神呆滞,表情惊恐。“唉,尼克。”马库斯同情地倾身向前。

尼克伸出手打断马库斯。“你信任我吗?”

“什么?”马库斯一脸困惑。

“你信任我吗?”

“这还用问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告诉你一件相当疯狂的事,一件全世界都没有人会相信,也违背所有逻辑和理智的事,你还会相信我吗?”

“如果你想告诉我这种事的话……”

“如果这是能拯救茱莉亚的关键呢?”

马库斯突然一脸正经。

尼克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块怀表,打开金色表盖,内部银面的反光照着室内。他把怀表递给马库斯。

“Fugit inreparabile tempus。”马库斯念着表内的刻字,“‘时光飞逝,一去不复返。’这是罗马诗人维吉尔写的,摘自他的诗。”

尼克拿出那封信,打开后交给马库斯。马库斯将怀表放到桌上,靠着椅背开始读了起来。

他读了两遍之后才抬眼看尼克。

两人彼此对望,一时之间哑然无语。

“茱莉亚今晚六点四十二分会被杀。”尼克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唯一能救她的方式就是找出那个凶手,阻止他。”

马库斯惊骇莫名,呆望着他这位神志不清的朋友。

尼克拿出手机,打开,找出茱莉亚的尸体躺卧在地板上那张照片。他曾经相当后悔拍下这张照片,认为这样会冒犯她的尊严与灵魂,那感觉就像他是扣下扳机的人似的。但他知道,这是说服马库斯最简单明了的方式。他把手机交给好友时,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马库斯盯着那张照片,不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过了一阵子他才恍然大悟。“这是怎么回事?”

尼克不发一语。

马库斯靠近了一点,仔细看那张照片,悲痛感与恶心感同时涌上。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看着茱莉亚残余的半张脸占满手机屏幕。

“你到底做了什么?”马库斯的情绪爆发。

尼克沉默,只是露出心痛不已的眼神。

马库斯想也不想就冲出房间,打开自家大门,快速跑过草坪,竭力奔向尼克的家。

但他忽然停下脚步,并因为煞得太突然而差点往后栽倒。

“这么喜欢穿着西装跑步吗?马库斯!”茱莉亚大叫,夏日的微风吹拂着她飘扬的金发。

她站在车道上,正在打开黑色雷克萨斯的后备厢,拿出一个帆布袋。

马库斯弯着身子,手扶在膝盖上,拼命喘气。一时之间,他无法理解眼前所见。

“茱莉亚,”他边喘气边问,“你没事吧?”

“我很好。”茱莉亚笑着回答。她放下袋子走向马库斯。“倒是你,怎么看起来像见鬼一样?”

“尼克说……”

“他跟你在一起吗?”茱莉亚望向马库斯的屋子,“他出去时跑得好快,他吓到你了吗?”

茱莉亚走近他时,马库斯站直身子;他注视她的模样好像真的见鬼了一样。尼克手机里的那张照片让他心慌意乱,但照片实在太过真实,所以看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虽然室外的温度高达三十一摄氏度,但记忆中的那个画面仍使他背脊蹿起一阵寒意。

“马库斯,你看起来不太对劲。”茱莉亚半开玩笑地说,“要我拿点饮料给你吗?”

马库斯摇摇头。

“好吧!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刚刚为什么跑这么快?”

“因为……”马库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又不能说出两分钟前在尼克手机上看到的画面。

“你知道我差点死掉的事情吗?”

马库斯大吃一惊,不知道她到底是指哪件事。

“我到现在还没办法接受那些人已经……死了的事实。那架飞机竟然从天上掉了下来。”她的语气相当忧郁,“我能活着真是太幸运了。我现在享受着每一次呼吸,再也不会把生命视为理所当然的。我忍不住认为冥冥之中自有命运在主宰。马库斯,我今天真的差点就死了。”

马库斯走回书房时,像刚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伫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努力想恢复镇定。

“这是什么无聊的烂笑话吗?”马库斯怒斥,气得连胸膛都鼓了起来,“不要这样耍我。”

尼克坐在皮椅上,凝视着他的好友,摇摇头说:“我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马库斯瘫坐在桌前的高背椅上,被强烈起伏的情绪弄得疲惫不堪。尼克环顾四周,他看得出来马库斯正在思考。马库斯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

“你对我的要求太高了,这真的需要很大的信心,尼克。”

“我知道。”尼克低声说,用目光恳求他的好友,“我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但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我知道你是唯一一个听到我说出这件事情不会认为我疯了的人。”

“你在未来见到我了吗?”

“见到了,在几小时之后。”尼克点点头,“你就坐在我身边,他们说我杀了茱莉亚,你还为我辩护。”

“我的天啊!”马库斯双手揉着太阳穴,仿佛要防止自己的头爆炸,“这真是太疯狂了。”

“我知道。”尼克点点头。

“这东西是怎么办到的?”

“我没办法解释。”尼克轻声说,“这一切可能只是一场噩梦,但我知道,假如我不找到那个凶手,她就会死。”

“那你找到他之后又要怎么办?”

“我不在乎后果会如何。”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马库斯说。

“你明明知道我会怎么做。”

“要是凶手不止一个人呢?”

尼克定定地看着他。“那我就把他们全杀光。”

马库斯走到铜栏杆内的吧台前,从架上拿了两个蒂芙尼的水晶酒杯,倒了两杯尊尼获加蓝牌威士忌。回来后,他把其中一杯拿给尼克。“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但我得喝点东西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谢谢。”尼克微微倾斜酒杯,向马库斯表达谢意。“我得找到那个扣下扳机的凶手。”尼克说。

“如果你把她带走,远离拜瑞丘,那个枪手来时她就不会在家。”

“话是没错,一个半小时前我叫她离开,可是这样还是无法阻止那些人追杀她。茱莉亚没搭上那班飞机,虽然暂时逃过死劫,晚上还是被杀了。谁敢肯定如果我现在把她带走,之后那些人就不会再来杀她?趁我现在还有办法,还有时间,我必须找到那名凶手。”

“我还是搞不太清楚。”马库斯说。

“相信我,我已经跟这东西在一起好几个小时了,但直到现在还是无法掌握这玩意。”尼克说,“我做的每一件事情对未来都会产生影响,我之前已经看到一些后果。我到这里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其实就改变了我无法预见的未来。

“因为我告诉你即将发生的事,三个小时后,你就不会阻止我回自己家,想办法找出是谁杀了茱莉亚;三个半小时后,你就不会看到我坐在她的尸体旁;四个小时后,你就不会带我回你家,以朋友之姿给我一杯威士忌。”尼克举起酒杯。

“我们之前就坐在这个房间里,你打电话给你的朋友米契·席洛夫,说他是最好的律师,不过他会晚点才到。此外,他昨天晚上赌洋基队会输时欠了你一千块。”

马库斯震惊地看着尼克,仿佛他刚展示了一项神迹。“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件事,这真是太疯狂了。”

“现在你会对一切改观。”

“尼克,”马库斯注视着他的好友,“但有些事情不会改变,我还是会为你做出那些事。”

“不,你不会。”尼克说。

“我会……”

“不,你不会,你不会在这里,因为我要你带茱莉亚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我以为你已经试过了,你说她一小时后离开。”

“我的确试过了,她五点五十九分时开车离开,但如果你陪她一起走,如果她在这个小时就跟你离开这里,而不是一个半小时后才走,那就有人能照顾她,这样她就安全多了。”

“你知道,我愿意为你们两个做任何事。”

“我知道。”尼克点点头,表达无尽的谢意。

“我有个朋友叫班·泰勒,你知道吧?我想我们就去找他好了。茱莉亚住在一个前任军官的家里一定会安然无恙。”

“好极了。”

“我要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安全?”

“我会去找你。”

“要是我没有你的消息怎么办?”

“那就去找警察,因为这表示我已经死了。”

尼克对马库斯解释了一切,告诉他过去每个小时所遭遇的事情,他告诉他自己掌握了哪些信息,从圣克里斯多夫奖章到蓝色雪佛兰,从茱莉亚办公室横飞的子弹到他刚刚在汉尼寇家看到的一切。

“我问你一个问题,”马库斯说,“在信件下方有些奇怪的文字……”

尼克拿出那封信,看着下方的怪符号。

(图3)

“我不了解那是什么意思。”尼克说。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文字。”

“我也没见过,但是我没时间操心这个问题。”

“后来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马库斯问。

“他们以谋杀她的罪名逮捕我。”

“我的天啊……这真是太荒谬了。”

“他们来这里逮捕我时你也是这么说。”尼克指着这间书房。

“你被逮捕了?”马库斯不敢置信,“就在这里?”

“你为了阻止他们还差点把那些警探打昏。”尼克笑着说,“我都还没谢你呢!”

“不客气。”马库斯困惑地说,“我觉得——真是太疯狂了。”

“他们踢烂了你的门。”

“哪扇门?”马库斯咬着牙。

“事实上,是两扇门。”尼克充满歉意地说,“大门和书房。”

“该死的家伙,这两扇门很贵的。”

“不过,你要是知道洋基队又打赢红袜队应该会很高兴。”

“那米契又欠我一千块了。我现在应该打电话给他加码才对,赌双倍,否则免谈。”

“杰特在第九局后半时打了一个全垒打大满贯,以六比五赢了红袜。”

“那我一定要打给他。”

尼克笑了一下,但笑容很快就淡去,他把一张纸交给马库斯:“我已经查出这个凶手的车牌了。”

“尼克,”马库斯试着在这毫无逻辑的情况下以最理性的口吻说,“把这交给警察处理吧!”

“叫他们查一个尚未发生的谋杀案吗?”

“你总不能带着这个到处乱闯啊。打电话报警吧!”

“我已经打过了,他们帮不上忙。”尼克深吸一口气,“镇上每个警察都到坠机现场去了,她被杀之前没有人会过来处理。”

“那你应该给他们看你手机里的照片。”

“他们会把我当疯子关起来,然后她还是会死。”

尼克从桌上拿起怀表,看了看时间:四点三十分。“拜托,帮我查出这个牌照号码的车主,我的时间不多了。”

马库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尼克,然后拿起那张纸拨打电话。“海伦吗?”他不等她回答便继续说下去,“我要你把南希、吉姆、凯文、乔治、简、凯西、杰克和史蒂夫全都叫过来,马上到会议室来,这是紧急事件。”

“我可以借用你的电脑吗?”尼克低声问。

马库斯点点头,尼克坐在了三个屏幕前,每个屏幕上都有财务报表、股票行情指示器和新闻报道。

“用中间那台,”马库斯说完后走出书房,电话紧贴在耳边,“我需要这些东西……”

尼克把PDA放在电脑前,用马库斯的红外线传输器将文件传到电脑里。跟先前一样,有六个文件从屏幕上冒出来。

他迅速跳到第二个文件,屏幕上出现数个录影画面,没有声音,感觉像是某种廉价的学生影片。尼克按了一下鼠标,将文件反白,放大画面。他把焦点集中在放大的钢铁门上,快进到那扇门缓缓打开的画面,门开后,那名深色头发的男子出现,他将影片定格。

他按下打印键,从打印机里拿出那张虽然模糊但尚可辨认的图片。这男人骨瘦如柴,穿着有花纹的白棉衫,脸颊枯槁,眼睛隐藏在镜片底下。

尼克仔细看着打印出来的图片,回到原始影片的屏幕前,却看不到那人衬衫的领口有什么东西。尼克手伸进口袋,拿出圣克里斯多夫奖章检查它的长度,发现这东西放下来至少会垂到那人的第二颗纽扣之下。

尼克按下播放键,又看了影片几秒,直到它化成一片雪花。他快进了二十几分钟静止的白色画面,最后文件结束。

他往下看第三个文件,找到卧室和客厅的画面,快进后发现整整二十分钟的片段都没有任何动静。他在第四和第五个文件看到他认得的地方,保险箱和储物间,还有走廊和会议室的监视画面。这些画面不断循环拍摄尚未被割破的展示柜、汉尼寇的办公室和钢铁打造的保险柜,展示柜里有一大堆精致的刀剑和枪支,此时仍好端端地摆在上头,两个保险柜的门都安全地锁着。随后,从画面上时钟的十一点十五分开始,两个文件都变成一片雪花。

尼克按下第六个,也就是最后一个文件,但却碰到了障碍。一个窗口弹出来,表示“无法识别文件”。他又检查了一遍,从PDA重新导入,这时马库斯正好走回书房。

“看样子是加密文件。”马库斯从尼克肩膀上方看着屏幕,“很可能只有特定人员才能开启。”

尼克拿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这个小时只剩十分钟了。他从这些文件里找到的东西并不如他预期多。

“你找到了什么资料?”马库斯问。

“不多。”尼克把那名男子的图片拿给马库斯,“看样子抢劫案是从十一点十五分开始的。”

“好吧!”马库斯边研究照片边说,“你至少找到一张脸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如果我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样的进度还算不错,可是我只剩下几个小时。”

“你也许只找到一张脸,不过我找到了更多资料。”马库斯读着手上的传真,“这辆雪佛兰是租来的。”

“该死!”尼克摇摇头。

“别紧张,”马库斯读完传真后,交给尼克一张方脸男子的相片,从衬衫衣领和领带的宽度来看,这是一张旧照片,至少有二十年之久的历史,“他的名字叫保罗·卓弗斯。”

尼克比对两张照片,一点都不像同一个人。

“这种资料我要怎么用?这家伙有可能是张三或李四,任何人都有可能。”

“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叫全办公室的人把手上的工作放下,全力查出了这名男子的来历。”马库斯继续念,“这家伙事业做得很成功,住在宾州海沃福德镇一条大街上。已婚,有两个小孩,生活无趣。除了开开自己的飞机之外没什么嗜好。”

“他来自宾州?”尼克诧异地问。

“你听听这个,我的手下到处都查遍了。”马库斯看着尼克,骄傲地说,“他今天开着自己的飞机抵达威彻斯特机场,不过我们去查时,却找不到任何他从宾州或新泽西机场起飞的记录。”

“也许你漏掉了某个机场。他从哪里起飞很重要吗?”

“我们还不知道这到底重不重要,大侦探。”马库斯微笑着说,“赫兹跟他的公司签了一个合约,今天早上八点三十五分将一辆车送到私人停机坪的航站楼。他一下飞机就拿到这辆车了。”

“好,”尼克催促他的朋友赶快说下去,“如果他打算抢劫,为什么还要租车?为什么要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我们一步一步来好吗?”马库斯说,“他在安防公司工作,在许多富豪的眼中,他是安防专家,声名仅在迈克尔·圣皮耶之下,他在这一行是公认最擅长设计安防系统的人,他是执行总裁,事实上,跟两个弟弟同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他们经营着国内数一数二的安防公司。”

“这是一起有内应的抢劫案。”尼克以就事论事的口吻说。

“我手下查出的资料显示,他在全球有超过五千万的资产,身价高到不行。我打赌他的钱是通过不法手段或贩卖安防机密赚来的。”

“不对,这样说不通。”尼克说,“我记得你说他是首席设计师,同时也是执行总裁,如果他的安防系统有漏洞的消息传出去,那他的生意不就毁了?他会立刻遭到调查。”

“没错,不过他在劫案当天出现也是事实……对吧?”

“表面上看他可能是内应,但还有其他人。他绝对不是凶手。”

“我的下属在查卓弗斯这个名字时,查到他八点半离开佛州。”

“你说他八点三十五分才拿到他的车,这样说不通。”尼克说。

“我知道,不过更奇怪的是,这个在飞机上的人是他弟弟山姆·卓弗斯,他搭的这班飞机是今天早上十点十分抵达威彻斯特机场的。”

“兄弟联手?”

“兄弟的其中之一准备好一切,然后去接另一个人,两人一起犯案,接下来几个钟头就湮灭证据——”

“还有杀害茱莉亚。”尼克阴沉地补充。

“我拿米契欠我的两千块跟你打赌,他们杀了她之后,今晚就会开飞机离开。不过这件事不可能发生的,对吧?”马库斯微笑,“因为茱莉亚不会有事,她会活得好好的。”

“谢谢你。”尼克说。

“不要道谢,这是事实。”马库斯用力点头,“你知道的,你手上有卓弗斯兄弟的名字,又拿到其中一个的照片,还有一张闯入汉尼寇家的窃贼影像。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带着这些资料去报警,告诉他们这件抢劫案,跟他们说,你确信他们正在追杀茱莉亚,让他们着手帮忙,你自己也去调查。”

尼克微微一笑。“帮我个忙好吗?”

“又要帮忙?老天,你想叫我帮多少忙?”

“麻烦你给自己写封信。”

“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还需要你帮我。”

“我又不会阻止你,我也不会不帮你。”

“我知道,”尼克笑着,他很高兴能有马库斯这样的好朋友,“不过我下次再见到你时,会是在几个小时之前,你不会记得现在这些事。”

“我只能说,这真是太诡异了。”马库斯迅速回到书桌前,拿出一张私人专用信纸。

“记得一定要写一些只有你自己才会知道的事。”尼克说,“如果是我知道的,或太显而易见的,你一定不会相信我。”

“亲爱的我!”马库斯半开玩笑地说,随后立刻转为正经的态度。他写得很快,不到两分钟就写完了,然后在信末签名,把手伸进抽屉拿出公司的大印章盖在他的签名上,他挤压了一下把手,在匆忙写成的短简上做出浮凸图样。

“盖在我签名上的浮雕印章是我私人专属的,”马库斯说,“没有人有这种印章,我只在公司的文件上使用,而且都会盖在我的签名上,才能印证交易的有效性。全天下只有这一个印章。”

马库斯把信折好,拿出一个信封放进去。

“等一下。”马库斯转身回到电脑前,上网找出《华尔街日报》的网页,头条新闻大多是有关502号航班失事的消息,接下来是财经消息,每天关账时的数字,有道琼斯工业指数、S&P500交易指数、罗素指数和美国政府债券,下面还有最新的财经头条新闻。他按下打印键,把印出来的文件一起塞进信封。

“如果我要告诉自己一些关于未来的事,也会加入一些营利证据。”马库斯说完,封上信,并在上面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读到这封信时一定会觉得我们两个都疯掉了。”马库斯把信交给尼克,尼克迅速将信塞进运动外套的口袋里。

“只要有说服力就好,我不在乎你怎么想。”

尼克看看怀表,四点五十九分。

“我要你带茱莉亚离开这里,”尼克说,“答应我你会好好照顾她。”

“嘿,你要相信我!”马库斯试着安慰他。

“要是我出了什么事……”

“要是你出事,我会召集一整支军队把那些混蛋找出来,让他们后悔莫及。”

尼克微笑了一下,眼里充满感激。他走出书房,走过前厅,迅速跨出大门。

马库斯透过观景窗看着尼克穿过长长的侧院往他自己家走,突然想到一些事,又打开大门追了过去。“喂!那我要怎么……”

但两家之间那偌大的侧院中已无尼克的踪影。

他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