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近微非常狡猾地?藏在门后,她听?他着急,动也不动,任由那几次呼唤远了近,近了远。她知道他极其聪明?,因此,故意?不去收拾床铺,但自?己的包却扣在怀里,造成一种不得不走,非常匆忙的假象。

果然?,单知非开始拨打她的手机。

这个时候,张近微忽然?跑出来,把包一甩,整个人?像某种敏捷的小动物,飞奔过去,从身后抱住单知非,两条腿一挂,搞得单知非人?往前趔趄了两步,手机都摔了。

张近微见状,忙要下来,单知非像背小孩子一样,托着她的屁股往上怼了怼,他笑着说:“没关系,过会?儿再捡,张近微,你原来这么狡诈的啊,故意?耍我是不是?”

张近微就格格的笑,呼出的气,痒痒地?挠着单知非耳朵后的肌肤,说不出原因,好像两人?有了亲密关系后,她先?是害羞,怪难为情的。后来,她觉得单知非越发可亲,她真喜欢他,她以为自?己重回十六岁又活了一遍,有些行?为,不是那么合适,但她偏想,怎么娇纵怎么来,张近微满脑子都是我要是能重新活一遍就好啦。

“你以为我走了,是吗?”张近微搂着他脖子,把脸埋他肩窝里,头发搔人?,单知非觉得太痒了,他稍微偏下头,略微严肃地?说:

“是,怕自?己只不过做了一场春梦,事过了无痕。答应我,别这么开玩笑好吗?”

张近微就动了动脚,脚趾翘着,她整个人?都瘫在单知非背上,她有点像犯错的心情,解释说:“我跟你闹着玩儿的,你知道,我上学的时候人?家都不怎么跟我玩儿,等长大了,又要稳重,又要优雅。”

本来真的有点生她的气,听?她这么一说,所有的情绪立刻烟消云散。

原来,张近微这么可爱的,单知非背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两圈,随便鬼扯,等到听?她肚子乱叫,两人?才吃饭。

“那个没了。”张近微嘴角都是豆浆,她一说,单知非就明?白了,他笑而?已,“好,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两人?这几天太荒唐了,激烈放肆,什?么都要尝试,张近微在短短几天里就彻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她嘴唇更红,面孔更有光泽,连眼睛,都像是最晶莹的湖水,一笑的时候,像风吹着湖面起了点涟漪。

她抿抿头发,像小女孩那样偷偷觑他一眼,很快,装模作样的,平淡说:“我不想你戴那个。”说完,臊得面红耳赤,但继续镇定喝豆浆。

单知非差点呛到,他没想到,是真没想到,爱情会?让一个如此内向的女孩子说出最大胆的话。他看到她窘迫的脸,想起往事,心就不规则地?软下去,清清嗓音,说:

“也不是不可以,等我们有计划要宝宝时,就可以了。”

张近微像虾子一样,她不吭声了,她没说“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到现在为止她依然?害羞地?说不出口,像高中时一样拘谨,不轻易吐露爱意?。

但她会?用另一套话术,来表达她的心意?--怀孕也没关系,那就生宝宝好了。

“我得去趟苏州,工业园那边有个半导体企业,得陪着做尽调。”张近微迅速转移了话题,来掩饰心慌,单知非微笑,“这么快就接手新项目了?”

张近微点点头:“他们找了两家FA,我们负责尽调和BP工作,我这几天,给这家半导体做了个服务进?度计划表。所以,要尽快过去。”她忽然?不知怎么的,就不好意?思了,“因为这次人?家找的是两家,那家负责投资人?的对接,我是想,如果我们负责这块,我要是找你,你会?不会?觉得我……”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张近微把话搁在了半途。单知非面不改色,清俊的脸上一派风平浪静:

“嗯,如果你色。诱我,我可能会?考虑。”

张近微捂嘴直笑,她耳朵红红的,但不能否认的是,□□两个字,起了些微妙的化学反应,她觉得哪里无可救药地?酸软了下。真要命,她以前只是个性情敏感的漂亮小姑娘,如今变得污污的,全是拜眼前这家伙所赐。

她跟刚开了荤的小野兽一样,胃口极好,欲望极强,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太黏他,因此,打算今天就去苏州,票已定好。

单知非让她退票,反正他开车,送她到苏州自?己再返回上海,又不算怎么绕路。

两人?在校园里简单走走,紫藤花架没了,一中新建了教学楼,有部?分整改。张近微不免失望,她有点迷信地?感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怕单知非笑话她,只是闷闷藏心里。

至于那些礼物,她不急着拆,放进?单知非车里,让他先?带回上海。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你在麻省理工那会?儿,要给我寄什?么?”

“学校的一个吉祥物,还有些照片。”单知非幽怨地?瞥她一眼,已经可以用戏谑的口吻说起这事,“张近微,你那次很伤我的心,知道吗?”

张近微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忽然?心酸,她低下头,说:“我以为你还在生我气,不知道寄什?么东西惩罚我,我很害怕,害怕面对一些有可能是不好的东西。”

所以,张近微会?把一切可能毫不留情地?阻隔掉,哪怕,这中间会?有误伤。单知非是在充满关爱的常规家庭下长大,一路顺风顺水,中途的小波折,更像插曲,无碍整体篇章的恢弘,他是那种人?格稳定,冷静理性的人?。因为不服输,在面对一丝可能性时,他都要竭尽全力放手一搏,把它变成百分百,对待感情也是。

在感情上,张近微和他完全背道而?驰,她是有一丝可能性,就彻底把自?己封闭了的人?。

所以,张近微是软体动物,确凿无疑,单知非神?色又变得非常非常温柔,他摸摸她的头发:

“是我的错,不是你的,张近微,以后你可以试着多信任我一些,我知道你对人?戒备心很重,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一定百分百信任我。我只希望,在以后我们的相处中,你能越来越信任我,发现单知非这人?还可以,还不错,值得托付。”

她终于肯笑一笑,特别漂亮,连头发丝都好看的那种女孩子。

张近微其实非常不舍小院,这几天,两人?过的很不真切,但十分美好。她希望时间就静止在这,别再流逝,因此,把这个说法情不自?禁分享给他时,单知非却说:

“流逝的不是时间,是生命本身,时间先?于生命存在,生命消亡后时间依然?存在,它本身一直在流动,却不是流逝。你应该说,希望自?己长生。”

真拗口,张近微点点他的嘴唇,吐槽说:“你可真像个哲学家。”

“好巧,你未来的公公单暮舟先?生也这么评价我。”单知非接话接的特别流畅,自?然?,张近微一愣,有点拿不定主意?似的瞅瞅他,“临走前,我想去我爸家里看一下。”

没提郑之华。

单知非很痛快地?答应了,陪她买点礼物,自?己则另买,那种很昂贵的东西,张近微看在眼里,阻拦说:

“你花这么多钱做什?么?”

单知非淡淡笑说:“你愿意?去你爸爸家,说明?,你跟他的关系最起码还是能见面的那种,我会?尊重他,当然?尊重不是说跟钱多钱少挂钩,但第一次去做客,礼薄了不合适。”

“我如果去你家,”张近微脸热热的,沉默几秒,说,“可能没那么多钱买贵重礼物。”

单知非俯下身,把她下巴一勾,眉头挑起:“啧,单家的小媳妇,张近微同学。”

她忍不住笑,打了他。

开车的路上,张近微老盯着他的手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干净……她忽然?记起他解下手表的声音,然?后,然?后就是激烈厮缠。

这双手,看起来是那么优美,真的是这双手吗?在最隐秘处弹奏起无比美妙的乐章,每个音符,都恰到好处。

单知非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趁等红灯,手指在她腮上轻弹了两下,像班主任在提醒走神?的学生:

“看什?么呢?我手上有什?么?”

张近微不说话,眼睛里是细细的笑意?。

师大没什?么变化,风景依旧,风凉凉的裹着氤氲水汽,篱笆围墙里,依旧有芦花鸡在散步觅食,张近微突发奇想,问单知非:

“这不会?是十年前的那几只□□?我见过的。”

单知非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看她,静静道:“你不如说,这是不是汪曾祺文章里写到的芦花鸡,辗转迁徙,从西南联大落户到师大安家,我觉得这样反而?更比较有想象力。”

“你笑话我。”张近微表达不满。

单知非点头:“你还是有优点的,能准确判断出他人?对你的评价。”

张近微又气的打他,单知非左躲右闪,拎着礼物挡她的手,两人?跟十几岁的中学生似的在路上闹。

对于两人?的到来,爸爸和方萍简直诧异到不能相信。

尤其是方萍,她认出单知非,顿时,喜行?于色,热情而?殷切地?将两人?迎进?来,并立马要带围裙去做饭。

被张近微及时阻止了,她委婉说,两人?还要回上海。

“哎呀,回家来就来了,还买礼物,微微,阿姨晓得你挣钱不容易,破费这个干嘛?”方萍是那种假装嗔怪的语气,眼尾直瞥,在评估着单知非带的那份礼物。

她很高兴,给两人?沏茶。

爸爸也很热情,仿佛,早忘了当初去单知非家里送礼的窘迫,看的出来,两夫妻似乎都明?白了单知非跟张近微大概是什?么关系,没直接问,张近微也没让单知非说。

既然?小坐片刻,总得找点儿话题。股票基金什?么的,爸爸不太懂,只能说政治,聊国家大事,单知非礼貌客气地?听?着,偶尔,简洁回应两句,张近微便看见爸爸激动地?脸通红,在夸单知就是格局大云云。

她再次感受到了尴尬,爸爸和方萍对单知非始终带点儿讨好的神?气,她不舒服,好像这一切跟十年前没任何不同。

然?后,她又听?到爸爸俗气地?打听?单知非的父亲到哪个级别了,单知非似乎不愿多说,在这方面,他跟父亲一样低调。

这一下,张近微就只能看到爸爸像当年送礼那样,硬着头皮,没话找话,为的显示和单知非亲近些,而?单知非,他没有失礼的地?方。他就是那样的人?,很淡然?,很从容,在话题拿捏上很有分寸,不让冷场,但也不会?滔滔不绝。

可在张近微看来,就一个字:尬。

所以,随之而?来的情绪,自?然?而?然?就是沮丧,懊恼。她不明?白爸爸和方萍,为什?么非要这样,但转念间,她又点同情起两夫妻,难道十年前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总是不自?觉地?矮人?一截,只不过,她选择的是远离,而?爸爸和方萍选择硬凑上去。

她看看爸爸的笑脸,再看看方萍的笑脸,突然?间,就像失落了整个青春。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觉得,仅仅有爱情,是远远不够的,真的不够。

她坐不住了,或者说,坐的很难受。因此,她朝单知非看了一眼,单知非立刻领悟,起身要告辞。

方萍连忙跟着起身,一脸遗憾,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切换游走:“哎呀,你看,娴娴高三忙学习住校不回家,都没能见姐姐一面,她天天念叨姐姐,说要等高考完暑假去找姐姐玩儿,这孩子,就是跟姐姐亲。”

对于娴娴,张近微并不反感,相反,当年她每每来那个小姑娘的热情洋溢反而?或多或少纾解了她的局促。

“嗯,等娴娴高考结束,可以来上海玩儿。”张近微知道方萍在等自?己说这句话,她不想说,但为了曾经的一点善意?相待,她还是说了出来。

果然?,方萍不住说好。

她心情复杂地?从爸爸的家里出来,这一回,夫妻俩坚持送出老远,嘴里不停念叨着让两人?下次一定要在家里吃饭。

回到车中,张近微久久不说话,单知非发动车子,看她一眼,他便又熄了火。

“你爸爸和继母,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招呼我们好,其实没什?么。”

“不是,他们高看的是你,不是我。而?且,他们在巴结你,你感觉不出来吗?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我知道,你跟你爸爸都不是那种喜欢享受阿谀奉承的人?。”张近微一脸黯淡,她斜侧着头,往车窗外看。

天上流云聚散不定,变幻莫测,萧索的气氛笼罩着城市。

“我没关系的,真的,这真没什?么。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以后,我们有自?己的小家庭了,除了逢年过节象征性走动下,平时可以没往来。”单知非慢慢地?开导她,“别放心上,这不是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张近微忽然?提高了点音量,她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无奈,“如果,以后爸爸他们家托你办事呢?你会?不会?其实很烦,但因为我,而?只能忍受?”

“你会?不会?想的太远了?这叫杞人?忧天,近微。没发生的事,为什?么要拿来折磨自?己呢?”单知非笑了下,他想缓和她的紧张。

可这一笑,却几乎激怒了张近微,她不为所动地?转过脸,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疏离的冷淡,像看陌生人?。

单知非怔了怔,他碰到她的眼神?,有些心惊,同样的,他也在一瞬间里觉得张近微很陌生,很遥远。他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不要在眼前的张近微身上去寻找过去全部?的影子,她长大了,他也是,总有变化的一部?分,没关系,那都可以接受。她是张近微,这本身就足够了。

但他有点受不了她的这种……确切说,就是漠视。

“这不是杞人?忧天,这是未雨绸缪。娴娴会?长大,她可能工作上会?有求于你;爸爸跟方阿姨会?老,可能将来在看病上会?有求于你。我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像我……我妈那样是个无底洞。”张近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她像变了个人?。

十年,她完全可以独立挣钱养活自?己,但她没办法和原生家庭做彻底的切割。断绝亲子关系吗?法律上没这么一说,除非是养父母。

她可以有充分理由去拒绝郑之华,爸爸一家不行?,他们对她不够冰冷,也不温暖,恰恰是给过一丝帮助,反而?成为负担。

张近微自?己没有太大的能量,她只够养活自?己,所以他们对她期待不大。现在不同了,他们看见了单知非,单知非是财富的符号,他的父亲,是权力的符号,这两个符号便可以成为大厦,让靠近的人?,产生可以依赖的幻觉以及惯性。

尽管,一切还没发生,但张近微总要提前去看未来。

越是爱他,她越是觉得不想,也不能让他受这种困扰,凭什?么呢?凭他爱她,就要忍受她奇奇怪怪的亲人?吗?那对他不公平。

张近微眼睛灰灰的,她说完,就紧跟着说了句“对不起,我脾气不太好。”

然?后,人?萎顿下去,把脸藏在丰盈的头发中。

像受伤的小动物,要独自?舔舐伤口。

单知非把她脸捧起,指腹微动,轻柔地?来回蹭她面颊,他语气很沉:“近微妹妹对我这么没信心?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没有能力处理好事情的人??你的家庭,我从一开始就清楚,那年,你跟你爸爸到我家里来,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个点回到家,让你尴尬,让你觉得难堪,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心里舒服,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大概比普通人?混的好一点,我希望我的这个好一点,能为你多做些事,仅此而?已,否则,这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对我个人?来说,就失去了意?义。”

张近微的手,慢慢攀在他手腕处,停下了。

她凝视着他,黝黑的瞳仁里是他的倒影,张近微在慢慢地?流眼泪,她有点慌张,也有点吃惊,同时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她嘴唇蠕动:

“我刚才,刚才情绪很不好,我不想这样的,但就这样了。你会?生我的气吗?”

“我永远不会?真正生你的气。”单知非轻吁口气,倾过身,亲了亲她的眉眼,又偏头亲了亲她的嘴角,笑着说,“是我没有为你设身处地?地?思考,我太轻飘地?说出那些话,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张近微一下搂紧了他,她像栖息在他肩窝,虚弱地?问:“那你还喜欢我吗?我知道自?己问题挺大的,我以为,长大了就好了,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愈合不了,我很难受。”

她全心全意?地?跟他说着这话,尽管,她脑子里想到的是墓地?,还有小白菊。张近微在这温暖的拥抱里,想起那一幕,整个人?通体冰凉,她知道过去了,过去了,但害怕有一天这些东西会?卷土重来--单知非再一次表达他的轻蔑。

如果真的还有再一次,不如死?掉算了。她花十年去忽视,去遗忘,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张近微这么想着,忍不住哭了,她挣扎退缩,像是自?言自?语:“我还是不要了。”

单知非听?到后,便开始吻她,亲去她脸上的泪水,又咸又涩,他吻的非常温柔非常紧密,柔情万千,他知道该怎么去靠近张近微。

最终,他在离开她的嘴唇时,倾诉衷肠:

“我们慢慢来,好不好?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发脾气也可以,你把你全部?的想法和真实的需求,都告诉我,我会?认真倾听?并尽力想办法解决。但是,别放弃我好吗?”

张近微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伏在他怀里,很沉默,单知非抱了她很久。

直到她说“你开车吧”,两人?才开始上路。

到苏州时,他没走。园区很大,博览中心那一带,乍一看,很有上海的味道。吃完饭,他领着她在鸡鸣湖散步,没订酒店。园区有单家的房子,大概是04年那会?儿,五千一平买下,倒不是单暮舟买的,而?是单知非的叔公慧眼投资,他无子女,这房子最终是单暮舟继承。

金鸡湖附近,就很有新加坡的感觉了。

干干净净,规划整齐,单知非跟张近微聊他小时候的事,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她人?渐渐放开,又变得活泼了许多。

“你这几天,是不是耽误了很多工作?”张近微又依偎在他身边,两人?手指交扣,单知非说,“还好,电脑一直带着没耽误什?么,我也打过招呼的,并不是说,真的消失几天联系不到人?,别担心。”

她深吸口清凉空气,声音小小的:“你明?天回去吧。”

“好。”

“我也会?很快回去的。”

“等你回来,我们就去打证,我等你。”单知非紧跟强调这个,他笑笑,摩挲着她掌心,“晚上我们好好聊聊天,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