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惊吓的清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一个侧身,长臂一揽,顺势紧搂。两人就这般紧挨着,近到他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面上,惹得她心神微苏,惶惶不安,再不敢多待,拼力将人推开,速速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饶是已退离榻边,她仍旧紧张到手指发颤,只因方才的情形太过爱昧,令她难以接受。

被推开的宋思南并未察觉,歪在榻上沉沉睡去,闭合的眼睫密而长,显得无辜又安静。

眼看他已醉成这般,她也不好与之计较,只能由他躺着,担心他着凉,清泉又到帐内拿来薄毯为他覆上,动作轻柔的抬手帮他将贴在面上的一缕乌发拨开。

平时嚣张的小狼狗此刻闭合着眼睫,呼吸渐趋平稳,像极了温顺的绵羊,原本心神不宁的她在他到来之后也渐渐恢复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开始怀念在都城之外的那段日子,虽是艰苦,却很自在,她与宋思南相处无需顾忌什么,两人皆不会去探究对方的过往,而如今,他的身世揭晓,两人之间似隔了一道阻障,他可能不在乎,可是她对“郑”字耿耿于怀,从今往后,他就该是郑思南,而不是宋思南!

她与郑家人,怕是无法和平相处做朋友了……思及此,清泉心生伤感,只觉这路越来越难行,她很想寻一个出口,然而摆在她面前的,皆是死路!

不愿再继续乱想,清泉干脆进了里屋,继续做衣裳。

那宋思南昏睡了一个时辰才苏醒,里屋的清泉听到动静,立即将手中的针线活儿全都收了起来,放于篮中,搁于桌角,有桌布遮掩,不易被发现。

立在外间的他先是唤了一声,听到她应腔,这才掀帘入内。

现下他这步伐明显比方才稳当,清泉招呼他到一旁的木架水盆边洗了把脸,而后又将巾帕递给他。

宋思南心头一暖,自她白皙的指尖接过帕子,当他看向她时,她已然转身到桌前去斟茶。

如此寻常的举动,自然不忸怩,竟令他生出他们已是一家人的错觉。愣怔间,她那清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感觉如何?可还头疼?”

“好多了,”捏了捏眉心,宋思南走向桌边,接过她手中的茶饮了几口,满口的茶,一切似乎都刚刚好。

犹记得宴罢他想过来与她说说话,走着路都感觉快睡着了一般,等他再清醒时,人已躺在榻上,回想了好一会儿他也记不清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犹豫半晌,他才忍不住问了句,“才刚我没说什么冒犯你的话吧?”

如此说来,他竟是喝断片儿了?既然不记得,她也不好再追究他失礼的行径,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才刚你还说改日请我尝尝你的手艺,眨眼就不记得了,幸好我没当真。”

她这么一提醒,宋思南努力回忆着,似乎还真有些印象,看她答得轻松,并未动怒,他才稍稍安心,看来他没有被酒劲儿冲昏头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默默饮着茶,宋思南下意识叹息着。清泉见状不觉好奇,问他何故忧愁。

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敢说出心里话,“清泉你知道吗?直到这一刻,我仍觉自己踩在棉花上,整颗心都是虚飘的,感觉这两日发生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按理来说,多了这些个有权有势的亲人,我应该很开心才对,然而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亲人再多又如何?我娘与我爹终因误会而分开,有情之人未能相守,当初逼得她跳河自尽的还不是宋家人?

虽说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我不该怨怪祖父,可我总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们立下军功,拜官封爵,那是他们的鲜血铸就的荣耀,我这个侄子或者外甥其实并没有资格跟着沾沾自喜……”

隐在他眉宇间的那一丝淡淡的哀伤轻易就被清泉捕捉到,诚如她所料,越是美满热闹的时刻,越容易令他想到他的母亲,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对你好皆是因你母亲,你享受了她的亲人对你的关切,可她却再也无法与亲人团聚,所以才会难受?”

清泉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那种细微且怪异的情绪能被人理解着实难得,宋思南面露迷茫,越发参不通透,“亲情是什么?有时很厚重,有时又很薄弱,好似蚕丝一般,随时易断。”

“那就想办法将它织得密一些,用心去呵护,它就会变得很牢固。”

迎上他疑惑的眼神,清泉耐心解释道:“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不太喜欢改变原来的生活状态,因为改变的过程很痛苦,譬如今日,你成了威勇公的外甥,便能要面见宋家的族人,与那些陌生人不断的周旋,违心的寒暄,你可能会心生排斥,不喜欢这样的应酬,但这其实就是踏入官场的代价。

没有这层关系,你就会受欺负,怡妃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对你颐指气使,一旦有了亲人做靠山,怡妃再想找你麻烦就该掂量着来。这就是残酷的官场,实力很重要,势力也很重要!”

“难道必须有靠山才能生存吗?就不能凭借自己的实力得到重用?”宋思南出身普通,也就从未想过要走什么捷径,只想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的去闯荡,他才会觉得踏实,骤然踏上青云路,他难免焦虑,患得患失。

“当然可以,无非是快慢的差别。”少年人难免年轻气盛,看不惯很多官场上虚伪的嘴脸,但这都是人生必经之路,懂得这些道理,方能走得更顺畅,

“思南,我知道你不是贪图荣华之人,但你需知,权势是一把双刃剑,没有家族背景,你可能需要三五年才能有机会升职,有了亲人的扶持,兴许一年半载就能得到皇上重用,你也不想一辈子都做侍卫吧?

唯有步步高升,做了官,能参与政事,将来还能统领一方将士,保家卫国,手握权势,才能更好的为百姓做实事。

权势本身无错,你舅父本是承袭侯爷之位,而今被封威勇公,也是凭借战绩和实力,兴许你现在还与他不熟识,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他是值得你尊敬和自豪的舅父,而你也要把握好时机,努力的做一个令他感到自豪光荣的外甥!

亲情是冷是暖,但看自己是火是冰,是记恨仇怨,貌合神离,还是互相成就,光宗耀祖,皆在你一念之间!”

清泉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彻底打破了他惯有的想法,这把双刃剑如何挥舞,关键还是在他啊!先前他那么自怨自艾,实在狭隘,真如井底之蛙一般,毫无胸襟和气度!

再望向清泉时,宋思南眼中的倾慕更甚,她就好似那迷雾中的一丝旭光,虽然微弱,却为他指引了方向,怀有此般真知灼见的姑娘,如何让人不喜欢?凝视着她那清澈的双眼,他由衷感激,

“清泉,多谢你点醒我,否则我怕是会一直困死在死胡同里,转不过弯来。”

清泉无谓笑笑,“当局者迷,无可厚非,你能想开就好,希望你往后的官途会更加顺坦。”

有她鼓舞,宋思南开始对将来充满了期待,“我也希望自己能对大梁有所贡献,更希望有朝一日,我还能与父亲重逢,至少应该让他知道我娘为他所做的一切,也不枉娘亲孤苦一辈子。”

“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清泉在旁温声鼓励着,每一句在他听来都那么悦耳动听,他很想就这么一直与她说下去,只可惜才坐了没多久,就又有人来寻,说是威勇公请他过去,晚上还有宴席。

被打岔的宋思南只觉扫兴,淡应了一声,说是随后就到。

家丁先行告退,宋思南又与清泉说了几句,这才告辞,先去厢房更衣,而后才又去往前厅。

且说家丁过去回话时,郑元江随口问他在何处找到思南,家丁如实回话,说是在云姑娘房中。

待家丁退下后,威勇公沉吟道:“看今日这情形,思南好像跟云姑娘的关系非同一般,老哥说句不当说的话,思南这孩子与你有几分相似,云姑娘该不会是将他当成了你的替身吧?”

有些话,他不能说得太过,点到为止,“思南本就有军功在身,再加上你我举荐,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整个都城都晓得你和云姑娘有纠葛,思南若是也掺和其中,只怕会被人诟病,你还是找个机会与云姑娘把话说开,将误会解除为好,免得对思南不利。”

谩说威勇公忧虑,连郑元江心里也不舒坦,清泉对他没个好脸色,面对思南时倒温和得很,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难不成……

思及此,郑元江越发觉得自己应该尽快与清泉谈一谈。

当晚没有其他族人,威勇公只请来一些要好的挚友,与他们分享喜悦,当他问起郑元江要请谁时,郑元江无谓一笑,

“你认得的,我不一定认得,但我相熟的,你肯定不陌生,按你说的来即可。”

于是威勇公便做主将沈列等人请来。

一听说他二位同时寻得亲人,沈列也替他们高兴,提议应该公开办个宴席,向众人正式介绍宋思南。

宋思南可是怕了这些宴席,只道没那个必要,“左右都在宫里当值,往后诸位大人上朝时少不了会碰面,有交集自然也就认识了,刻意介绍反倒尴尬。”

郑元江暗赞这孩子不骄不躁,说话尚算有分寸,既能表达自己的主见,又不得罪人,倒真是个好苗子,不愧是他郑家的血脉!

却不知往后他的儿子会是怎样的性子,但又觉得自己似乎想太多,都没媳妇儿,哪来的儿子?思及此,郑元江的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清泉的身影……

晚宴之上,宋思南少不了又被人灌酒,郑元江做主替他挡下了,“思南晌午才敬了几桌,今晚只敬你们一杯即可,你们甭灌他,往后有的是机会。”

正惆怅着该怎么喝下去的宋思南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向他二叔投去感激的目光。

沈列一喝酒就话多,拍着宋思南的肩膀教育道:“这酒呐!你二叔能替你喝,往后的路得自己走,他们能替你铺路,但这路究竟能走多远,还得靠你自己,小兄弟,努力奋斗,叔叔看好你!”

这个道理他自是明白,宋思南点头笑应,郑元江忍不住拆台,“沈列你才几岁?二十二,只比思南大四岁,好意思自称为叔?”

“咱们不是兄弟相称嘛!那你的侄子可不就是我侄子?关键看辈分,年纪不是问题,那小云儿还跟他同岁呢!将来嫁了你,他还不是得管人家叫婶婶?”

沈列晌午没到场,自是不晓得清泉与宋思南相识一事,且他习惯称呼清泉为小云,是以宋思南并未听出他在说谁,只随口问了句,

“二叔你要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更新在周五中午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