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时候,在鞭炮腾起的一缕缕青烟之中,客人们正在依次入席。赵少忠感到院子里顿时清净了许多,喧闹的声音渐渐隐匿在扑鼻的酒香里。他的耳膜上依然残留着鞭炮的爆炸声,硫磺的气息在他的眼前呈现出那场遥远的大火令人心悸的瞬间,他重新被一种不祥的阴影覆盖住了。

堂屋和厢房里传来一阵阵猜拳的声音,厨子在廊下的一只圆桌上剁着肉末,赵少忠朝他走了过去。

“赵老爷。”厨子停下手里的菜刀,笑了一下。

赵少忠把手中的烟锅递给他:“先前,你的父亲常常在子午镇一带杀猪,我还记得他的样子。”

“家父在世时也常提起你,”厨子说,“他说第一次到赵家杀猪的时候,你还被人抱在手上,一听见猪叫就吓得直哭。”

“我记得你父亲的右手上像是有六只指头。”

厨子笑了笑:“我也是这样。”

厨子脱下手套,赵少忠看见他右手的拇指旁坠着一根像胡萝卜一样的肉瘤。

“家父在世时,常向我念叨那件事。”厨子说。

“什么事?”

“他说有一次,赵家的郎猪被剥掉皮还从地上立起来,在院子里到处乱窜。”厨子朗声大笑起来。

赵少忠没有答话,那件事提起来就让人感到不愉快,他岔开话头和厨子闲扯了几句,径直朝后院走去。

后院里空荡荡的,风吹动着树梢发出低沉的啸声。他看见柳柳正在井台边的晾衣绳上晒衣服,那些花花绿绿的带子和头巾像旗子一样飘动。几只乌鸦凄厉地叫着,在瓦楞上空掠过。

“柳柳,家里这么忙,你怎么不到前面去帮帮手?”

“我怕前屋人太多了转不开身。”柳柳说。

“梅梅呢?”

“我刚才看见她在灶下烧火。”

赵少忠朝前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他看见柳柳瘦弱的身影在风中打了一个寒噤。晾衣绳上赵虎的那件染上血迹的衣服在棕榈树的阴影中空空落落地飘荡着。

赵少忠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又一次浸没在寂静之中。前院的划拳声隐隐传来,杂着几声狗叫。他在书房的那张红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又将它放下,一只小花猫蜷伏在屋顶的天窗上投下来的光柱之中,细细的尘埃在它四周飞舞着。那只瓷花茶杯不知什么时候被碰翻了,水珠漫过桌沿滴滴嗒嗒地掉落在地上。

在窗口照射进来的斜斜的光线中,赵少忠感到恹恹欲睡,他用木片拨了拨火炉中的炭火,屋子渐渐温暖起来。他伏在桌上,卧房外的声音在他耳边越来越远了,正午时分南山寺庙里传来的钟声把他带入寂静的梦乡。

时间过了很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院蔓延过来,他在朦胧之中听到外面突然响起了一片乱哄哄的嘈杂声,像是蜂群在盛开的油菜花地嗡嗡地叫着,又像是夏日突降的暴雨中人群四处奔散的声响,赵少忠刚刚从惺忪的睡意之中苏醒过来,哑巴砰的一声就把门撞开了。

哑巴噫噫呀呀地朝他比画着,把门摇得乒乓直响。

赵少忠奔到屋外,看见翠婶泪眼汪汪地朝这边跑过来,他听见前屋传来了女人的哭声。

翠婶跌跌撞撞跑到他的跟前,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出事了。”翠婶哽噎着说。